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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余人”与“劳工神圣”

2024-01-20顾琛

书屋 2024年1期
关键词:单衣人力车白话诗

顾琛

1918—1920年,沈尹默在《新青年》杂志发表了十八篇白话诗,奠定了他新文学运动先驱的历史地位,他与胡适一并成为中国白话诗的开拓者。《月夜》作为新诗史上第一首散文诗,成为白话诗的经典,受到了学界的关注。沈尹默其他白话诗亦精彩纷呈,富有时代气息。不过,这些诗被关注的程度不高,有些诗的深意,需要被更好地挖掘。

人力车夫这个社会底层群体是五四劳工文学中最重要的形象之一。作为白话诗的代表性人物,胡适和沈尹默两位文学大家在1918年第四卷第一号《新青年》杂志上各自发表了同名白话诗《人力车夫》。

人力车夫

沈尹默

日光淡淡,白云悠悠,风吹薄冰,河水不流。

出门去,雇人力车。街上行人,往来狠〔很〕多;车马纷纷,不知干些什么?

人力车上人,个个穿棉衣,个个袖手坐,还觉风吹来,身上冷不过。

车夫单衣已破,他却汗珠儿颗颗往下堕。

在1928年《民立学期刊》上有一篇文章《研究:诗概:人力车夫》评论道:“此诗写车夫苦况。历历如绘。起四句以‘悠’‘流’为韵,是写天时。第二段以‘多’‘么’为韵,是写人事。第三段以‘坐’‘过’为韵,是写坐车之逸。第四段用‘破’字‘堕’字承接前韵,是写拉车之苦。一气呵成,如画如话。”

这首诗是以坐车人的视角去看人力车夫生活的艰辛和劳动的艰苦,但是如果仅仅局限在作者“同情”人力车夫,则低估了整首诗歌所传达的思想。诗中“车马纷纷,不知干些什么”这句,被许多人忽视。“不知干些什么”恰恰表达着“我”的迷失。“我”將做什么?“我”将去往何处?这种迷失,仿佛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的精英阶层对于自己使命的彷徨和迷失。面对着这车水马龙,蝼蚁一般辛勤劳作的车夫,精英阶层或知识分子的“我”,该做什么?

“零余者”的形象,由这句“不知干些什么”表现出来。“零余者”又称为“多余人”,是十九世纪俄国文学贵族知识分子的一种典型,他们不愿与上流社会同流合污,但因远离人民,无法摆脱贵族立场,缺乏生活目的,不能有所作为。“多余人”的形象也影响着五四时期的中国知识分子,用郁达夫的话来说,(零余者)是一群生则于世无补、死亦于人无损的知识分子。他们被作者赋予感伤的心理,苦闷的情怀。国家内忧外患之际,知识分子上无法改变局势,下不能拯救黎民。他们受过“现代性”的启蒙,现实却让他们无力改变。觉醒又害怕改变,这种矛盾心理表现出“多余人”的软弱和一事无成。在对“多余人”精神颓废和萎靡的描绘中,作者深刻地揭示出改变现实的重任要呼唤新人来担当。

不得不说,我们从《人力车夫》这篇现代诗中感受到沈尹默对于“多余人”的思考。“人力车上人,个个穿棉衣”这句话,虽然让我们联想到古诗词中“遍身罗绮者”“十指不沾泥”等对于社会不公的控诉,但是沈尹默的高妙之处,还表现在后面的“个个袖手坐,还觉风吹来,身上冷不过”。

俄国十月革命的现实震撼,激发出知识分子对于以往鄙薄做工做农的一种忏悔。于是,“劳工神圣”被提了出来。新文化运动倡导新思想、新道德、新文学,旨在造就新的国民,在于通过文化内容的更新来改造国民性与实现新民。宣扬“劳工神圣”,其实是知识分子在寻找新的社会力量来实现新的社会发展途径。

人力车夫穿梭于城市的大街小巷,他们显然是作家描绘的最佳对象,从而被借以表达“劳工神圣”这个主题。

我们看到诗中车夫的单衣破、汗珠落恰好和车上的人形成对比。这里的严寒寓意时代的严寒,那么人力车夫的形象一下子就高大了。即便单衣已破,但是他们是冲破严寒的实践者,是与车上“多余人”相反的一群人,是他们载着“多余人”冲破时代的严寒,走向彼岸。从这个角度切入,整首诗不经意地把五四“劳工神圣”这一核心理念表现出来。

沈尹默曾经谦虚地说:“说起五四运动,我自己觉得有点惭愧,因为我在当时不是队伍中的一个战士,不过是伙夫之流,说得好听点,也不过是一名卫士,或者是一个伙夫头儿罢了。”然而,读罢《人力车夫》,这岂止是“伙夫头”!周谷城先生曾经总结:“他(沈尹默)不认为自己是反帝反封建的五四运动的战士,不过是一名卫士角色。这是谦虚之辞。他是早期白话诗倡导人之一,也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一名战士。”作为《新青年》的编辑,白话诗运动的发起者和实践者,沈尹默先生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的功绩和贡献影响着时代的进程,他的白话诗也需要有更立体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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