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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37分贝”

2024-01-03曹磊

北京纪事 2024年1期
关键词:杀鸡公母大公鸡

曹磊

 90年代初厂甸庙会手提灯笼的小姑娘

住平房大杂院那会儿,听街坊讲过一个笑话……很久以前,胡同里住着一位傻子。年三十夜里,家家户户剁馅包饺子。傻子过的是有今没明的日子,拿不出买面、买肉的钱,听见前后左右全都“梆梆梆”“梆梆梆”,剁得来劲,他也把家里的菜刀、案板找出来,铆足了劲,“梆梆梆”“梆梆梆”地干剁,为的是凑个热闹,争口气,让大伙听听,自己日子不比别人差,过年也包饺子了。

包饺子是中国人过年的保留节目,捎带手,还得预备几样好吃、耐放,能下酒,也能下饭的年菜。三毛五分钱一斤的高级带鱼,收拾干净,用剪子铰成段,拿作料腌透了。蜂窝煤炉子的风门彻底打开,炉盖、炉圈全都摘掉,火烧得旺旺的,坐上油锅,把带鱼放进去“呲啦、呲啦”炸。肉厚的中段炸到半熟,留着年歇那几天炖着吃,做红烧带鱼;肉少的头尾炸到全熟,吃的时候重新回回锅,彻底炸酥、炸透,撒点花椒盐,就是下酒的好菜。

子曾经曰过,一羊是赶,俩羊也是放。大过年的,费劲巴拉预备一锅热油,炸带鱼是炸,炸别的也是炸,索性那就多炸几样。有肥有瘦的后臀尖,细细剁成馅,掺上豆腐泥、馒头渣,拿酱油、葱花什么的调调味,“呲啦、呲啦”下锅炸,炸荤丸子;水灵灵的胡萝卜,细细擦成丝,用面糊调了,搁点香菜末、五香粉,也是“呲啦、呲啦”下锅炸,炸素丸子。这么个裉节上,馋嘴的小孩必定人手一双筷子,守着炉子吃“锅挑儿”。几个孩子你争我抢,很快就乱了次序,生出不大不小的矛盾:“该我吃了,你刚才吃了!……没吃,刚才是他吃的!……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吃了!……没吃,没吃,就是没吃!……嗯,妈,他欺负人!”

“梆梆梆”的剁馅声,“呲啦、呲啦”的热油声,“咕嘟、咕嘟”的炖肉声,“噼里啪啦”剥花生、嗑瓜子的声音,再加上孩子们的欢闹,大人们的寒暄,电视机里的喜气洋洋……如此种种,混合着鱼香、肉香、茶水香、烟酒香,从每家每户的窗户里飘散出来,弥漫在大街小巷,悄悄发生着化学反应,滋润着街面上的每个人。“噼——啪”……化学反应的过程中偶尔发出两声脆响,那是淘气的小孩兜里揣着小鞭儿,边走边放。

街上的行人面带喜色,多数都没空着手。男女老少、新衣新帽、连说带笑,手里提搂着点心匣子的,那不用问,准是串门走亲戚的一家子。单喯一人,自行车上驮着整袋的米、整桶的油、整箱水果之类大件年货的,十有八九,则是单位刚发完东西,正往家倒腾呢。东西的花色和数量直接影响着他们跟别人打招呼的态度。单位效益好的这位,东西发得多,自行车前后全装满了,骑都没法骑,只能慢慢推着往家走,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精神方面却是相当地焕发,相当地昂扬,前后左右瞎寻摸,就盼着能碰见个把熟人,好跟人家显摆、显摆,发自内心地吆喝一句:“哦,您好、您好,过年好!……是是是,我们单位今儿发东西啦!”

您听听,这句话连标点符号都算上,个顶个从嘴里说出来,全都带着水音。哪怕张嘴的时候没留神,喝了一口西北风,咳嗽两下,那都跟放二踢脚似的……“厅——嘡”,全是双响。要是单位的效益不好,发的东西数量少,花色品种还不多,那这位走在大街上,都不好意思拿正眼瞧人,甭管走到哪儿,全都蔫头耷拉脑,属黄花鱼的——溜边。

北京首次实行禁放是在1994年,之后虽然又经历过“禁改限”的十来年,大街上、胡同里却很少再能听到孩子们连跑带闹,放鞭炮的声音。随同鞭炮声一起消失的還有挨家挨户过年杀鸡的动静。

30多年以前,市面上没有加工好的白条鸡,商店、市场卖的都是活鸡,售货员不管宰,想吃鸡只能自己动手。二十七杀公鸡,鸡跟“吉”同音,老北京人为了图个吉利,讨个好彩头,年夜饭的餐桌上必须要有一只整鸡。每到小年前后,街坊邻居们就要陆陆续续地买鸡、杀鸡。杀鸡的人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两个膝盖夹住鸡身子,左手薅住鸡脖子后边的羽毛,使劲往后一拽,再用右手把鸡喉咙部位的毛差不多揪干净,然后抄起菜刀狠狠一抹,大公鸡、老母鸡拖着长音,白眼一翻……“呃、呃、呃”,发出最后几声哀鸣,奔西方极乐世界去了。这也算是那个时代北京过年特有的一种声音。

过年杀鸡这一刀,考验的是技术,更是胆量,碰上胆小、手软的“二把刀”,不光人难受,鸡也跟着遭罪。记得住大杂院那会儿,界壁新搬来了小公母俩,爷们儿是在机关上班的小干部,媳妇是小学老师。两口子全是知识分子,心灵本来就很脆弱,结婚前跟着父母当甩手掌柜,过年䞍等吃现成的,结婚以后,头回顶门立户过日子,想自己动手还真没那个胆子。

杀鸡的计划今推明、明推后,一直拖到腊月二十八,小干部实在绷不住劲了,下班回家时,车把上挂了只大公鸡,少说得有六七斤。小公母俩手里攥着菜刀,你推我让。折腾到最后,新媳妇眼睛一楞楞,猛地把刀往爷们儿手里一塞,还在口头上给予了适当鼓励:“你去!赶紧的!就这么点事,你是不是个男人!?”

 燃放烟花

小干部让媳妇一挤对,街坊邻居再一起哄架秧子,当时血灌顶梁,一股男子汉大丈夫的豪情壮志涌上心头。手里紧握切菜刀,颤颤巍巍、哆哆嗦嗦,嘴里好像还小声叨咕了两句励志口号,左手摁住大公鸡,右手抡圆了,咬牙闭眼,照着鸡脖子,“当”就是一刀。原本想给自己和鸡都来个痛快,一刀把脑袋剁下去,然而终究还是贼人胆虚,菜刀撒着狠抡到一半,手上的劲就先泄了,刀的轨迹也跟着拐了弯,“当”的一下,正好剁在鸡大腿上。大公鸡腿上一疼,惨叫一声,也是个急劲,噌、噌、噌,连蹿带飞可就上了房了。站在房坡上,蜷着受伤的那条腿,金鸡独立,伸着脖子、瞪着眼,冲着小干部,“哦哦哦”,打了个鸣,意思好像是说:“小样,想要我的命!姥姥!”

打完这个鸣,大公鸡扑棱两下翅膀,翻过房脊,就跑没影了。小公母俩和看热闹的闲人站在院里,苶呆呆发愣,仰头瞧了老半天,最后还是街坊大爷有深沉,最先回过味来,急赤白脸喊了一嗓子:“鸡跑啦,追去呀!”大伙这才反应过来,稀里胡噜、稀里胡噜,手忙脚乱往外追。至于说这只鸡最后到底是让别人捡洋落给炖了,还是真的自由了,那就是我们胡同的千古之谜了。

编辑 韩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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