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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之境(组诗)

2023-12-26◎尘

草堂 2023年10期

◎尘 轩

[每天都有什么落下来]

云离故乡很近时,我离故乡很远

每天都有什么落下来,在我窗前

有时是一只麻雀,有时是雨

或是一枚被风托运过来的叶片

灰喜鹊只对楼下成熟的葡萄报以热爱

它总是离我的窗口很远,离天空很近

偶尔落在深秋的藤蔓,啄取甘甜的词藻

半空降下来的暮色覆盖了我的窗口

它轻而易举地渗入房间

我只好用光扫走它们中的一半

每天都会有什么落下来

有些人一抬头,看见平和的光晕抵临

而有些人,只见黑色的鸟群与乌云

每天都会有什么落下来

有些是死去,有些是新生

一些得以相见,一些含恨别离

以前是尘埃,后来是沉静之夜

或沉重,或轻飘飘

每天降下来的不一定都有答案

我却期待,在那些事物下降的过程里

美好的生命都能得到时间长久的肯定

[一首诗从哪里开始]

没有仪式感,想到什么就写下来

想到你的名字,我的心就跳得厉害

想到那些被孤立的词,我就伸出手

想到有那么多的人为它们停留,我扭开灯

或者和那些人一道处在黑暗里

想到一张寻找我的纸,我就伏在桌子上

当一首诗从火苗开始,它有熄灭的时候

当然,也可以从灰烬里醒来

当一首诗从春天开始,它还会回到春天

当然,也可以回到任何一个季节

但是,那些季节都会过去

总会循环播放冷或暖的画外音

当一首诗从焦头烂额开始

我打算让它从哪开始,就从哪停住

让它重新躺在一张床铺上

冷静下来,在被窝里睡上一觉

当它醒来,旭日刚好升起

鸟刚好在喑哑的枝头上叫

人们起身,将昨天叠成一个方块

一首诗将从新一天的烟火里开始发芽

[或许还有更棒的比喻]

看不见我,我是透明的玻璃

撞在我上面,我是疼痛

扶我爬上去,我是梯子

梯的尽头,我是星河

拉起一张脸,我是一道严肃的门

深入一张纸,我是向下生长的树

忘了来路,不知去路

我是一条逆流的河

泊上去,我是一条叫阿尔茨海默的船

在草绿里翻找,我是角马的词典

在海的褶皱,我是醒着的盐巴

春秋之间,我是一块上好的补丁

壁炉里面,我是熊熊烈焰……

我或许还能把自己打印出来

那时,我可能还是白纸黑字的一句好诗

[动物之境]

再过多久我也不会变成一只豹子

用闪电之速击中猎物

不会和一头麋鹿谈情说爱

甚或成为群狼的首领

我只会慢悠悠奔向终极之地

转很多弯,见很多人

在隐形丛林里觅食、行走、冥想

在有限的挣扎里,靠近些许无限

相聚,遂又别离

大象的使命不曾告与我知

黑猩猩的隐喻被植入神秘之树

我站在它们面前,相对无言

却相向而行,在未来解答彼此困惑

老虎有藏在心中的吼声,不发于浅表

豪猪从曹营借来箭矢,如今只用于防身

黑犀牛的词典里出现了“极危”一词

野狗的吠叫自此较为低迷

是否有更多的耳朵,听见来自地心的风声?

我们不曾深陷囚笼,却总是放不开手脚

不曾成为谁的敌人,却总处于提防之态

一道不可见的围栏置于面前

一双手或许早已伸向无垠旷野

是否有一双眼睛窥见我们深处的动物之境?

[无限的可能]

我没有答案,但问号堆成一座座沙丘

对那扇门来说,它可以打开、关合、上锁

它通向每条道路,每种未知

但我不知它裹着什么,又把什么关在外面

废墟,光,还是记忆?

不知它要迎接什么,送什么去向哪里

对那把钥匙来说,它可以打开和锁紧某个回答

可以复制和拷贝,但不能更换一把其他的锁

它只对应一个答案,换一个便打不开

对那双手来说,它可以推、敲、捶、打、拆

手上的动词太过密集,可能性会更多一些

粗糙的、温暖的、贪婪的、肮脏的……

形容词给它们涂上不同颜色

它们制造住所、门、床铺,灯盏以及梯子

制造墙壁、栅栏,铁丝网与围墙

生出包裹、围挡、隔阂,扣动扳机

他们栽种粮食和蔬菜,编织衣服和铺盖

生火煮饭,向未知敬礼

还有一些人的手,无处安放

对那些人来说,我动用我的手给他们写诗

我是他们血缘内外的亲人,有相似的痛感

那些故事的可能更多一些

让每一个空间发出声音,冒出热气

转译各种可能,产生情感的关联

对一双脚来说,它能到达或停留的地方太有限

对一首诗来说,它走得比我慢却跑得比我远

远是一种可能,是近的一种回答

但那不是唯一,它有隐形的门及钥匙

这让存在有了更多的可能

·创作谈·

寻找与不可见的力量的关系

陈丹青说他写作时会吸很多烟,我想象过这场景,也想到很多写作者坐在一盏灯下被蓝色的烟雾包裹的样子,好像那些灵感是被这些烟雾牵引出来的。我没有这样的嗜好,一不喜烟,二不好酒,甚至茶也喝得少。有人递烟或提杯时,我的手都有些难为情,不想拒绝,但不得不拒绝,我有我的原则。一时间想不到能用什么激发写作热情。我时常探出手去试探文思的鼻息,只感觉那呼吸尤其微弱,多少次都不清楚自己最终是用什么方法把它救活的。

关于我的写作,纸上的命题一直在发生变化,我会在作品里提到人的去向、存在感、生命转译、无尽乡愁等等。因为我也从事当代艺术创作,我会让一些影像在诗里面发挥效用,甚至把我的诗当作装置作品去对待。艺术家蔡国强说他的作品是寻找与不可见的力量的关系,我想我的诗正是寻求这种关系所必须的显影液,它是与路上的我,与这个时代一起生长的。我在每一时段写下的诗,都直面当时的生命状态和思考结果。

我觉得诗的里面还是要有些叛逆,它要有敢于对平庸生活否定的成分,有些像童年里面对自己高大的父亲,对他的指引抱着些许怀疑。

很多人问我诗的作用。我觉得诗不是止痛药,但让痛苦的人获得意志;不是火箭和助推器,但让你奔赴星辰大海;不是火炬,但给你亿万种指引 ;也不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不是房屋和衣服,但你记住他们中的一句,可能就会让一个人在绝境里突围而出,去相信被食指相信过的未来;诗不是物质,但它让我们站在了物质的背后……不是只有写在纸上的才叫诗,写在纸上的充其量只能被叫作“被固定了的诗”,诗会转化成更多的形式围绕我们,它也可能是一种行为,一种决定,一种希望的光。我想,这也可算作我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