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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迪士尼真人版电影《花木兰》的跨文化研究

2023-11-26邹晓林

戏剧之家 2023年28期
关键词:花木兰木兰迪士尼

邹晓林

(中央戏剧学院 北京 100000)

2020 年迪士尼真人电影《花木兰》上映,影片采用了好莱坞比较常见的国际化叙事策略:“东方奇景+华裔面孔+西方故事”,讲述了木兰冲破性别刻板印象,接纳自我女性身份,实现女性价值的故事。从表面上看,迪士尼凸显了中国传统文化,将女性主义之“真”同中国传统文化“孝”“忠”并置,完成了影片的内涵表达。但事实上,迪士尼的“孝”并非中国传统语境中充满等级色彩的“孝”,而是具有“个人本位”精神的西方亲子关系;而为了完成女性主义表达,“真”被填入到中国军队的训诫中,“气”的概念也被重新建构为“男性气质”,影片所讲述的全然是西方的故事,中国的故事被西方化。

一、迪士尼《花木兰》之“孝”并非中国传统文化之“孝”

(一)《木兰辞》:“孝”是故事的核心

花木兰故事的源头在《木兰辞》,近些年对花木兰作品和平主题、爱国主义思想等的阐释,让人们几乎忘记这个故事原本的核心内涵是“孝”。从诗歌的篇幅与内容来看,整个故事的重心“替父”“从军”次之。首先,从整体的篇幅来看,全诗共62 句,而木兰十二年之久的军旅生涯在诗歌中仅用了4 句话来描述:“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其次,从内容来看,诗歌讲述了:木兰得知父亲要去服兵役,愁叹不已——决定替父从军,置办从军装备——征战沙场,胜利归来——辞官回家,与家人团聚。木兰从军的起点是为了父亲,她从军的终点是回家,故事完成了关于“替父”的叙事逻辑闭环,也就是说,木兰的行动所承载的主题思想是“孝”,而这也与当时的时代背景有关。经过魏绍飞的研究[1],《木兰辞》产生的朝代应该是我国南北朝时期。此时,少数民族鲜卑入主中原,原来的汉族政权则退居南方,而北方的另一个少数民族柔然不断进攻中原,牵制了鲜卑南进的步伐,形成南北朝分庭而治的局面,《木兰辞》故事发生的背景就是柔然对北朝的进攻。木兰是否是少数民族少女我们无从得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此时的北朝正在经历着民族融合,为了更好地实行统治,鲜卑政权也开始推行儒家文化。最著名的是北魏孝文帝,他在位时期,实行广泛的汉化政策,重视儒家文化。《木兰辞》作为这个时代的产物,其“孝”的故事主题的传达也就顺理成章。但是,“孝”并不是《木兰辞》的唯一内涵,其中也包含抵御外敌的爱国精神、巾帼不让须眉的性别观、战争与和平等内涵,成为后世阐述的依据。有趣的是,在花木兰作品流变的过程中,“孝”“忠”的内涵逐渐弱化,而其他内涵不断凸显,成为现当代创作者阐述、表达的中心,甚至让人们忽视了这部作品原本“孝”的立意。而这也从文化的侧面反映出,儒家“孝”文化在中国逐渐失去了原来的统治地位,让位于现代社会的爱国主义、女性主义与人本主义,呼应了历史的变迁。

(二)迪士尼《花木兰》之“孝”:西方“个人本位”精神的现代亲子关系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孝”被认为是诸德之首,“是中华传统道德的百善之先……是一切道德的内在精神源头和基础。”[2]“忠”的内涵是“以孝事君则忠”[3],可以视为“孝”在政治领域的延伸,“由于‘孝’‘忠’范畴的特殊内涵以及两者的有机组合关系,使之成为传统文化的基础和核心。”[4]影片中,花木兰的家被设置在南方福建的土楼——一个有着浓厚宗族意味的背景设定,家族荣耀作为宗族的最高利益,也是木兰必须承担的重任。影片开始的段落,木兰没有得到媒婆的认可,让家族蒙羞,后来她不告而别,更是让家族陷入了耻辱的阴影中。影片最后,当她救下皇帝,被任命为护卫军大统领一职时,她拒绝了,第一时间选择回家,求得家族的原谅。换言之,花木兰从军的动机不是自我价值的实现,也不是为了争取同男性相同甚至是高于男性的社会地位或是政治权利,家族荣耀始终处在她个人的价值之上。迪士尼体现的“孝”并非中国传统文化中充满等级色彩的“孝”,而是更加强调平等与爱,颇具西方“个人本位”精神的现代亲子关系。首先,影片开始,木兰赶鸡入圈引发母亲对她的担忧,于是母亲提出了一种很有西方亲子相处之道的建议——“It's time you talked to her”。其次,父亲在告诫木兰隐藏自己的“chi”,同时说道:“I say this to protect you.That's my job.”也是一段很西式的亲子对话。再次,影片最后,当木兰回到家乡,父亲道歉道:“That is my daughter that means everything to me.And it is I should apologize……One warrior knows another.You were always there,yet I see you for the first time.”父亲向女儿道歉不说,这段两个“战士”之间平等的对话,确实不同于中国传统文化中五伦中的父子关系,而更像朋友,更具有西方的亲子色彩。“‘五四’运动以来,在将近一百年中,我们对西方文化进行了全面的引入,所以亲子关系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5]这种个人本位的亲子关系早已被中国人所接纳,因此,影片传达的具有西方意识的“孝”文化也能被中国观众所理解与接受。影片对传统文化的体现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迪士尼在将中国传统文化同女性主义并置并试图调和两者的时候,“孝”的表述事实上让女性主义的表达蒙上阴影。木兰“从军”是影片的主体,这种设定完成了鲜明的女性主义表达,但她的动机“替父”却是父权的,因为家族这个概念就是以父权、男权为基础与框架而建构出来的。木兰从军从来不是为了自我价值的实现,家族荣耀始终处在她个人的价值之上,于是木兰从男权的束缚中挣脱出来,最终又回到了父权的怀抱,木兰刚完成从女孩儿到女战士的转变,最终却又变回了温顺的女儿。虽然影片用现代意义的爱平衡了中国传统之孝的等级色彩,但这种调和并没有改变木兰投入父权怀抱的本质,因而,中西方文化的调和也让女性主义表达蒙上了一层阴影。

二、中西方性别观念存在差异

(一)迪士尼《花木兰》中“气”与“真”的设定完成了西方女性主义内涵的表达

影片开始,从木兰父亲的视角切入,给我们展现了男权社会下被规训的女性形象:木兰是一个天生具有“气”的女孩儿,从小就展现出习武的天赋,骑马、舞枪弄棒、飞檐走壁……但这些都是不被社会所接纳的,于是,在父亲的劝导下,她只能将“气”隐藏起来,乖乖做一个淑女。成年后,她在家族安排下参加相亲,滑稽的相亲场景凸显了木兰与淑女身份的格格不入,也导致了她缔结婚姻努力的失败,而不能走入婚姻让她作为一名女性的命运陷入绝境。朝廷征兵成为木兰命运的转折点。木兰本来是因为不忍心残疾的父亲冒着生命危险征战沙场才冒名顶替成为花军替父从军的,但没有想到的是,战场却成为木兰展现“气”的场域。一开始,木兰还谨遵父亲教导,不敢展示自己的“气”,直到被巩俐饰演的仙娘差点儿杀死,她才终于决心释放自己的“气”。影片的高光时刻是木兰散开发髻、身穿红色服装,以女性身份亮相于战场之上,成功抗击敌人,拯救男性军团于水火之中。击退柔然之后,木兰因为自己的女性身份被驱逐出兵营,但出于对国家的忠诚,木兰在得知女巫杀害皇上的计划后,冒着被砍头的风险,联合其他士兵回京救驾,最终以一人之力救下皇上。影片女性主义内涵的表达集中表现在影片中“气”的设定上。这里的“气”显然不是中国医学文化中的“气”,也不是易经文化中的“气”,当然也不是某种天赋的元力,它的内涵在影片中具体表现为习武的天赋、战士的力量,也就是说,是西方女性主义中“男性气质”的概念。在西方性别文化中,男、女两性被认定为判然有别的两个群体,男性与女性在生理上的差异决定着两者有着不同的气质,形成了两性不同的社会分工,一个女性不能拥有男性气质。影片围绕着木兰天生拥有“气”——压抑隐藏“气”——释放展现“气”展开,讲述了女性打破男权社会的刻板印象,实现了身份的僭越——成为一名战士,展现女性真正的力量,实现女性价值的故事。

“真”代表女性对自己的性别身份的认同,即能够真实面对并接纳自己的女性身份。法国思想家克里斯蒂娃在《中国妇女》一书中提出了一个重要观点,叫“花木兰式境遇”,即女性进入男性秩序为主的社会必须戴上男性的面具。换到木兰身上,当她决定成为一名战士,参与战斗的时候,她要以怎样的性别身份出现在战场上?是以男性的身份还是以女性的身份?“真”形成了对木兰有力的质询,对自我女性身份的隐藏大大削弱了她的力量。所以,影片中木兰脱掉铠甲、散开发髻,一身红衣亮相于战场之上,这无疑是影片的高光时刻。脱掉铠甲是一种隐喻,是对摘下男性面具、接纳女性身份的隐喻,而当木兰全力拥抱自己的女性身份时,她也所向披靡,这种无敌是创作者对女性力量的深深肯定。通过将“真”添加到中国军队的训诫中,通过对中国传统文化“气”之概念的重新建构,迪士尼完成了故事的核心内涵——西方女性主义的表达。但要注意的是,迪士尼的《花木兰》虽然是一部女性主义作品,但个人英雄主义的好莱坞书写为其女性主义的表达蒙上了另一层阴影。影片中第一次击退柔然几乎是木兰一人的功劳,而为了让木兰打败整个柔然,影片最后更是将整个皇宫清空,腾出空间让木兰与柔然单于单打独斗,而木兰的取胜靠的是她天赋异禀的超能力。这样的讲述抹杀了木兰作为女性代表的典型性,也消弭了女性奋斗并最终取得成功的艰难不易,成为一种好莱坞式的个人英雄主义的意淫。

(二)中西方性别观念并不相同

关于女性主义,我们一般认为是世界共通的,但我们却忽略了一个事实,一个理论的形成是有其社会、历史、文化背景的。女性主义的形成是建立在西方的性别文化之上的,在中国,女性主义是舶来品,中西方的性别观念传统并不相同。在西方的性别传统中,男、女两性被认定为判然有别的两个群体,男性与女性在生理上的差异决定着两者有着不同的气质,决定了两者社会分工的差异。例如,女性是敏感、非理性、脆弱的……女性不适合从事哲学等工作,更不可能成为战士,这种刻板的性别印象是基于西方性别文化产生的。回顾影片,木兰被男性社会的规劝集中体现在童年时期她与父亲的谈话中,父亲说:“Your chi is strong,Mulan.”进一步,父亲又说:“But chi is for warriors,not daughters.Soon,you’ll be a young woman……and it's time for you to hide your gift away ……To……to silence its voice”。这里体现的明显是西方的性别观念,女性被认定不能拥有男性气质,战士是男性才能拥有的社会身份。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花木兰打败柔然士兵之后,却反被逐出军营,不仅仅是因为她隐瞒了自己的性别身份,更是因为她成了战士,僭越了社会身份。中国的性别观念和西方不同,我们自古就有巾帼英雄,女性成为战士并非完全不被社会接纳。恰恰相反,花木兰的祠庙中有着历代皇帝的题词,处在中国权力顶端的男性对巾帼英雄的态度是褒奖的。而且女性不能从军也不符合历史事实,据张承宗考究,南北朝妇女是可以从军的,“魏晋南北朝时期,战乱频繁,世兵制长期存在。妇女随夫服役,成为女兵。她们或直接参战,搏击沙场;或守卫屯营,修筑城防;或宿卫后宫,担任仪仗;或参加军屯,生产军粮;或服各种杂役,修理战具。妇女在军事上的地位与作用,比秦汉时期显得更为重要。[6]”在当时甚至有诗歌表现巾帼英雄的,如北朝乐府《李波小妹歌》就赞扬了巾帼英雄李波小妹:“李波小妹字雍容,襄裙逐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叠双。妇女尚如此,男子安可逢?”[7]女性并非不能拥有男性气质,女性与战士之间也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当然这也并不是说,中国有着超越西方的、更加平等的性别观念,而是说中国传统的性别观念并没有将男女两性做严格的区分。

三、总结

迪士尼讲述的是一个西方的故事,为此它将“真”的含义加入到了中国军队的训诫中,将中国传统文化的“气”之内涵进行了重新建构,虽然它注重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体现,但是,影片所体现的“孝”也并非传统中国之“孝”,整个中国故事被西方化,“东方的外壳+西方的故事”是好莱坞在改写东方故事时普遍采取的策略。其实从某个角度来说,迪士尼讲述花木兰的故事也是借助这样一个形象塑造新时代下的女性形象。曾经的迪士尼塑造了许多面容姣好、身材纤细、性格善良温顺的“公主”形象,如白雪公主、灰姑娘等,而近年来,随着女性意识的加强,公主们越来越打破从前的刻板印象,而更加具有独立、反叛的精神。真人电影《花木兰》更是帮助迪士尼实现了从“公主”到“战士”的蜕变,或者我们可以说,迪士尼借助花木兰的形象进行了对自我的突破。真人电影《花木兰》自始至终都是迪士尼的故事。作为好莱坞打造的商业电影,它的核心追求是在世界范围内赚取更多的票房,东方元素成为一种外壳,吸引观众走进影院,但是,忽视对中国文化内核真正的表述,“东方奇景+华裔面孔+西方故事”的国际化策略在以后或许没有那么容易赚取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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