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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翅的蝴蝶:同时期中外戏剧女性人物形象分析
——以加西亚·洛尔卡、曹禺作品为例

2023-11-26

戏剧之家 2023年28期
关键词:仇虎罗西繁漪

柏 越

(西班牙马德里卡洛斯三世大学 西班牙 马德里)

费德里戈·加西亚·洛尔卡(Federico García Lorca,1898-1936)是二十世纪西班牙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二七年一代”创始人。他对于文化传承革新有着丰富的见解。虽然三十八岁便离开人世,但洛尔卡笔耕不辍,留下了大量优秀的文学作品,其中戏剧影响力最大。其作品常以死亡、生命、性、女性、自由、压迫与爱为主题,在反抗与忧思中彰显着生命的魅力。本文意选其四部以西班牙南部乡村生活为背景的诗意戏剧:《血的婚礼》(Bodas de sangre,1933)、《叶尔玛》(Yerma,1934)、《贝纳尔达·阿尔瓦之家》(La casa de Bernarda Alba,1936)和《坐愁红颜老》(Doña Rosita la soltera o el lenguaje de las flores,1935)进行研究。

曹禺(1910-1996)是中国现代话剧史上成就最高的剧作家。其自小辗转戏院,接受现代教育,吸收了丰富的戏剧创作经验,基于现代戏剧文学的新形式创造出大量的戏剧瑰宝。其作品在世界范围内颇受欢迎。本文意选取《雷雨》(1934)、《日出》(1936)、《原野》(1937)和《北京人》(1941)四部作品进行探究。

二人以现实主义的笔触,揭示腐朽社会对人性的摧残,传达自己对专制的反抗。二人描画大量丰满立体的女性形象,言语中饱含着对女性的钦佩与同情。他们用深情的笔触将历史拷在女性身上的枷锁言明,试图通过文字讲述她们的生命、鼓励她们前往征途。

一、终不见天日——《血的婚礼》中的新娘和《北京人》中的愫方

首先,这两位女性人物有着同样的思考与懦弱。《血的婚礼》中新娘接受父亲的安排嫁给了新郎。她既不想要收下夫家的聘礼,也不想参加婚礼,但她没有足够的力量将自己的心声托出,由此也无人能够知晓;愫方有自己独立的主见与思想,但付诸实践时,仍无法摆脱传统观念的束缚。她只能每天在家中唯唯诺诺,在一家人的冷嘲热讽中默默咽下所有苦楚。

其次,这两位女性人物都与他人的婚姻纠缠不清。新娘在莱昂纳多已结婚生子的情况下与其私会;愫方在文清结婚生子的情况下依旧表达爱意。她们都从心底明白自己所盼爱情的不可能,却依旧在封建旧制下飞蛾扑火,这未尝不是一种反抗。

同时她们存在许多不同点。

新娘母亲一生都不爱过自己的丈夫,这对新娘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故事所处的时代中,女性不具备选择婚姻的权利,所以她们也很少去思考与定义婚姻。在这样的环境中,女性理所当然地感受不到希望与爱,她们疲于生活琐事、困在一方天地,生活像一潭死水。

但新娘遇到了莱昂纳多。莱昂纳多在两年前与新娘的表姐结婚,却一直与新娘保持地下恋人关系。新娘在这段关系中感受到了自己的希望,所以从剧目一开始,她便极力抗拒与新郎的婚事,但她的怯懦使她走向了婚姻,她认为自己内心的力量不足以支撑她对抗整个社会的规则甚至命运的嘲弄,但她又实在渴望。这份渴望让她牵起莱昂纳多随他私奔,可她的优柔寡断又使她在逃跑的过程中想要推开莱昂纳多。

愫方便没有新娘那种热烈的情感。在父母去世后,愫方一直寄住在姨夫家。寄人篱下的生活使她养成了缄口不言的习惯,每天只是听人指令办事。她对流言蜚语充耳不闻,只是默默生活。即便如此,整个曾家没有一个人念她的好。所以,愫方就沉浸在绘画、写作之中,为自己舔舐伤口,继而就碰到了同样孤独寂寥的表哥文清。

可没过多久,文清与并不同频的思懿结为了夫妻。愫方依然默默将爱意流淌向文清,甚至背下了极大的责任。愫方的爱与新娘不同,她的爱不求索取,如江海静水流深。

新娘和愫方在出身、经历、命运、面对爱情的抉择等方面都存在着诸多不同。新娘勇于行动却优柔寡断,心思远大却缺乏力量与思考;而愫方善良聪慧、坚若磐石,自己决定的事便要做好,不值得的事也会立刻抽刀断愁、毫不犹豫。

二、一生无爱——《叶尔玛》中的叶尔玛和《雷雨》中的繁漪

首先,她们都同样不爱自己的丈夫。叶尔玛只是希望完成自己生儿育女的任务,但结婚三年,她一直没有怀孕。于是在第一幕第二景中便有了叶尔玛跑去询问老妇的场景,老妇反问她对丈夫的感情,叶尔玛回答道“不清楚”,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丈夫在叶尔玛心中只是一位是父亲强加在自己身上的伴侣;而繁漪的情况也并不开朗。繁漪因父母之命嫁给比自己年长很多岁的周朴园,婚后与他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繁漪即便不爱周朴园,也始终没有选择离开,因为在周家,她可以享受周朴园的财力带给自己的舒适生活。叶尔玛与繁漪都生活在没有爱情基础的婚姻之中,她们被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在生命中被迫失去了尊严。

其次,她们都同样被压抑到“疯狂”,以至于极尽反抗。叶尔玛在婚姻中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女人,但她与丈夫始终没有孩子,这令她常常徘徊在绝望边缘,渐渐对丈夫和婚姻越来越绝望。在她四处寻方未果后,丈夫胡安终于承认了自己不育,叶尔玛多年的希望便在这一刻化为烟尘,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恨,将胡安掐死在怀中;而繁漪在丈夫的频繁出差中不仅获得了自由,同时收获了难解的寂寥。周府中男人寥寥无几,繁漪自然而然地投向了周萍的怀抱。在阴郁沉闷的周家,周萍是让她感受到青春鲜活与生命意义的存在。但周萍不这样想,他有很多选择,其中包括与仆人四凤私会。繁漪得知后无法接受,便陷入了疯狂的报复行动之中。

与此同时,叶尔玛与繁漪存在着极大的相异性。

叶尔玛心中的传统信念比繁漪更甚。她遵照父母意愿与胡安结婚,婚后服从丈夫、足不出户,不寻求自由、不追求独立,最大的愿望就是守在丈夫身边、为他生儿育女。即使结婚多年无法怀孕,她仍保持忠贞,即使老太太劝她离开丈夫与自己的儿子结婚生子,她仍果然拒绝、始终如一。

繁漪对比起叶尔玛则显得开放了许多。繁漪丈夫常年在外,周家又有仆从伺候,她不需像叶尔玛一样日复一日承担繁重的家务。且繁漪是受过新式教育的新时代女性,她对未来有希冀、对爱情有幻想。尽管希冀与幻想都在八年的婚姻中破灭,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命运让她遇到了继子周萍。她便重拾往日的生命力,将妻子的枷锁、继母的身份一并抛却,不顾世俗眼光,毅然决然地与周萍奏响了她心中的罗曼蒂克。

三、勇敢追寻——《贝纳尔达·阿尔瓦之家》中的阿黛拉和《原野》中的花金子

《贝纳尔达·阿尔瓦之家》中的阿黛拉明知佩佩是姐姐的男朋友,却依旧与其私会;《原野》中的花金子被迫嫁给自己并不喜爱的大星,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想念自己尚在狱中的未婚夫仇虎,所以当仇虎再次出现,她便不顾一切礼法地奔向自己的爱人,抱拥着自己无穷的生命力。

阿黛拉与花金子拥有着同样不为世俗接受的爱情,但她们也同样坚定、义无反顾,她们都擅长活在当下、享受自由的爱情带给她们的此时此刻的幸福。

诚然,她们二人对自由的向往同样不是一蹴而就的。阿黛拉从小生活在母亲的高压统治之下,在贝纳尔达家,她母亲的话就是圣旨。为了悼念死去的丈夫,阿黛拉母亲曾自作主张将整个家封锁,并命令所有人守丧八年、不得出门。除此之外,贝纳尔达家的等级观念极强,母亲曾三令五申女儿们不可以与不属于她们这个阶层的男人交往。日复一日地生活在这样专制、压抑的环境之中,阿黛拉从小便极度渴望自由,向往着自己当家作主的那一天。

花金子在人生最美的年华嫁给了大星,但她的婆婆并不买账。婆婆虽然眼瞎,却知晓这个儿媳妇生得极漂亮,十分惧怕她红杏出墙,做出不检点的事败坏家风。所以便恳请左邻右舍帮忙监视,此外还常常试图破坏大星和金子的关系。花金子每天都生活在婆婆的监视与诅咒之中,生活在无处不在的闲言碎语压抑之中,故而也会格外向往着自由。

然而,阿黛拉与金子的不同在于她们对待爱情的态度。

阿黛拉在面对爱情的时候是极卑微的。她明明知道佩佩即将和姐姐结婚,却依然心甘情愿做佩佩的“备胎”,放弃家中优渥的生活,放弃自己的颜面,守在自己的小屋中祈求着爱人的到来。爱人好像是她生命中唯一可获得的光亮,所以当她听到代表着佩佩去世的枪声时,便再也无法忍受心理的伤痛与折磨,愤然自杀。

金子在面对爱情时却坚韧不拔、坚守底线。她像一朵美丽而危险的玫瑰花,即使违背伦常与仇虎相爱,但依然保有自己的尊严。在仇虎抓疼她的手时,她会一巴掌打回去;在仇虎把要送她的花扔到地上时,她会命令仇虎捡起来。在她心中,爱一个人不意味着要变成尘埃,爱情必须建立在尊重与平等之上。

四、为情所伤——《坐愁红颜老》中的罗西塔和《日出》中的陈白露

罗西塔和白露是两个可怜的女孩,她们都曾拥有过爱情,也都因为相信爱情而伤。年轻的罗西塔开朗漂亮,从小沐浴在养父母的爱与仆人的细心呵护中幸福地生活。直到有一天她爱上了自己的表兄,奠定了自己悲剧人生的开始。两人陷入爱情后不久,表兄便因故远走美洲,临行前表兄与罗西塔承诺,自己一定会回来娶她,让罗西塔等着自己。而这一等就是25 年。在此期间,罗西塔拒绝了所有的追求者,看着身边一个个朋友结婚、生子、抚养孩子长大、去世,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天天衰老、芳华不再,最终却只等来了表兄的一句忏悔,等来了她对爱情的彻底失望。

故事的最后一幕其实向我们透露了罗西塔悲剧的自我创造。她在表兄走后的第一年其实就发现了自己已经被抛弃的真相,但她一直不敢相信,直到姑姑与仆人戳破,让她陷入无尽的黑暗与苦痛。罗西塔一生所求便是那一份挚爱,但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终是无路可走。在正视真相后的那些年中,罗西塔惶惶度日、徘徊游荡,像一缕孤魂将自己困在房屋之中,只等死神来临。

白露则面临了同样的境遇。她出身书香门第,有着傲人的美貌与机智的头脑,也自然心存骄傲、时常任性。她的前途一片光明,在大学中无忧无虑地生活着,心中充满了对爱情与未来的憧憬。直到她爱上了一位诗人。他们结了婚并且有了孩子,但这依旧阻止不了诗人想要离开的心。从那以后,白露便丧失了认真爱他人、爱自己的能力,化身交际花在酒吧与舞厅中逃避现实。与男人交谈并不令她欢喜,但她心中苦闷、四处撩拨,如无根浮萍。银行家潘月亭为她一掷千金,她理所当然地接受;张乔治为了娶她而离婚,她并不买账;青梅竹马的方达生向她表达爱意,试图将她从泥沼中救出,她才开始醒悟、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但一切已经太晚了。她浸淫在纸醉金迷的生活中太久,早已无法脱身。在潘月亭股市投机失败后,白露亦负债累累。一夜间“好梦”方醒,白露就在这样的背景下服毒自杀,为自己的人生画下了悲苦的句号。

罗西塔和白露都经历了爱情的伤害,都毅然决然不再相信爱情,但她们面对背叛时的选择不尽相同。罗西塔选择将自己的身躯困在房中,将自己的思想埋在幻梦的国度;白露却选择将自己的身心放逐向社交、游戏人间。爱情让罗西塔孑然一身、孤独终老,也让白露醉生梦死、终食苦果。

五、总述

上述一系列的女性角色,既有相似也有不同。相似在于她们生活在同样制度森严、充满压迫的年代,生活在极尽狭小的活动空间之中;她们都不具备选择婚姻归属的自由,她们内心怀有的抗争性与那时的社会格格不入;她们都是传统封建专制制度的牺牲品,她们的命运都极尽悲惨。不同在于她们的性格有急有徐、出身有好有坏、学历有高有低。

她们的相似与不同造就出洛尔卡与曹禺书中的传奇,也昭示出他们二人对于女性的关注思考。相较起来,曹禺笔下的几位女性都更有反抗命运的决心,只因接受过宣扬男女平等、自由博爱的新式教育,而渴望见到更为广阔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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