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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哲学对当前艺术教育的启示

2023-11-10孔义龙

关键词:哲学身体艺术

卓 淳, 孔义龙

(1. 华南师范大学 基础教育学院,汕尾 516625;2. 华南师范大学 音乐学院,广州510006)

身体哲学是伴随着后现代主义思潮而产生的,它是对传统意识哲学重“心”轻“身”、重“神”轻“体”倾向的反拨。身体哲学不仅肯定了身体的主体性地位,重视身体在我们的认识和存在过程中的重要性,而且揭示了身体与文化的互动关系。身体与艺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两者之间相互影响、相互塑造。基于身体哲学理论展开艺术实践,从身体出发,探索艺术教育对人的全面发展的作用,从而实现个体能力与社会发展的和谐相融,这也是身体哲学的基本要求。身体哲学的一些深刻洞见对开展当前的艺术教育工作、指导艺术教育实践都具有重要的价值。

一、身体哲学的兴起

对身体的关注已成为当前哲学热点之一。传统哲学主要关注人的心灵,有意或无意地忽视了人的身体。这种忽视发端于古希腊唯心主义哲学家柏拉图,他强调抽象的理念是世界的本质,而包括身体在内的具体事物则是瞬息万变的,它并没有存在的价值,“身体是灵魂的坟墓”,“只有身体死亡,灵魂才能释放”。(1)柏拉图:《柏拉图全集》(第1卷) ,王晓朝译,人民出版社,2002,第51-134页。这种重心灵而轻身体的哲学思想在古罗马帝国后期日渐得到发展,在中世纪发展到顶峰,并在《圣经》中得到了表达:“将身体献上,当做活祭。”(2)布鲁斯:《新约全书·罗马书》,刘良淑译,校园书房出版社,1987,第359 页。此后,这些忽视或否定身体的思想在意识哲学的奠基者笛卡尔那里得到了明确的肯定。他认为,身体就如同铁链一般,将人的心灵牢牢地锁住,只有摆脱身体的桎梏,心灵才能得到解放,最终才能使人获得解放,否则人永远也进入不了自由状态。至此,将身体和心灵彻底相分离并严格对立起来的思想在笛卡尔的哲学中得到了肯定。

在身心对立的传统哲学中,身体被视为与心灵相对立的外在物质,是一种失去灵性的、机械的客观对象,因而完全可以如同对待自然物那样,在科学的名义下机械地加以认识。身体不过是作为整个外在世界的一部分,它的发生、成长和衰老似乎完全由自然科学规律所决定,因而也可以依照自然科学所发现的规律来理解。因为身体的问题可以用自然科学的方法来处理,于是人们以健康之名,借助药物、器械等来对付身体。又因将身体纳入自然科学的认知范畴,有关身体的理解便随着自然科学的进一步发展和分化演变成各种新兴的、名目繁多的自然科学(如解剖学、细胞生物学、遗传学、人体免疫学)的理解对象。然而,所有这些理解实际上只注意到了身体的生物属性和自然属性,身体只不过是从不同的学科角度被理解为各种细胞构成的系统,这些系统又分别是由各种组织和器官组合的结果。总之,在传统意识哲学中,身体只不过是各种零件组成的物体,是与心灵无关的物质性对象。

后期现代哲学突破了传统意识哲学的桎梏,强调了身体对心灵的重要性,肉身化主体成为哲学家关注的核心,物性的身体上升到了主导性地位。(3)杨大春:《从身体现象学到泛身体哲学》,《社会科学战线》2010年第7期。身体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其不仅是人类灵魂的暂栖之所,还是一种人最直接把握的对象,是一种前理论的、前客观的物体,一种最为亲切体己的东西。(4)张再林:《作为身体哲学的中国古代哲学》,中国书籍出版社,2018 ,第4-8页。它具有前理论的属性,决定着人们发现理论的动机、过程和结果,因而身体本身就具有认识论意义。深受现象学影响的梅洛-庞蒂借助于胡塞尔的现象学还原方法,进一步把身体提升到本体论地位。这种理解与传统意识哲学把人的躯体理解为“被动的身体”不同,身体始终处于实践的能动感知过程之中,因而身体实际上就是“能动的身体”。

尽管身体哲学仍在不断发展中,但大致说来,哲学家们都一致强调身体作为主体的重要性,同时在有关身体知识、身体存在、身体与心灵的关系、身体与文化的关系等问题上已有基本的共同理解。

身体哲学强调身体的主体性地位。身体是客观的实体,我们通过身体感受和身体行动来体验和表达自己,但是作为个体存在的一个主要维度,身体还具有主体性特性,这种特性在身体的意向性中得到了集中的体现。梅洛-庞蒂认为,身体不仅是生命的物质载体,还应从身体知觉的角度考察意向性,认为运动的、知觉的身体本身就具有意向性。作为现象学的继承人,梅洛-庞蒂实际上是用身体取代了胡塞尔反复强调的纯粹意识,用身体意向性取代了意识意向性,用身体主体取代了意识主体。在他看来,身体意向性比意识意向性更加原始、更加基础。梅洛-庞蒂说:“身体是体验中的身体,是认知过程的主体。认知依赖于主体的各种经验,而这些经验源自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具有各种感觉和运动能力的身体。”(5)叶浩生:《认知与身体: 理论心理学的视角》,《心理学报》2013年第4期。身体哲学对身体意向性的强调,更加凸显了人的身体与动物的肉体之差异。“因为人的身体活动具有‘筹划或朝向……’的意向性结构,对自然充满着一种领会, 从而能够把自然生成为属人的‘世界’;而动物的肉体活动则只能屈从于本能的贫困性,把自然当作有限的领地。质言之,人是身体性存在,而动物则只是肉体性存在;人有‘世界’,而动物只有领地。”(6)唐健君:《身体作为伦理秩序的始基: 以身体立法》,《学术研究》2011年第10期。身体哲学家反复强调身体的主体性,这种主体性是我们对自己身体的感知、主动性和自我表达的能力,它的意向性功能是身体实践得以开展的重要缘起,个体在身体实践中不仅能体悟“能动的身体”,而且能对“能动的身体”进行反思和平衡。

与身体的主体性地位相联系,身体哲学强调身体在获取知识过程中的重要性。身体哲学主张身体是我们获取世界知识的一个重要来源,通过身体感觉、动作和直接体验,我们能获得关于自身、他人和环境的知识。身体不仅是感知和认知的工具,也是知识生成和理解的基础:“我们已经在关于身体的客观而疏远的知识下面重新找到了我们关于身体的另一种知识,因为身体始终伴随我们,而且我们就是身体。应该用同样的方式唤起向我们呈现的世界的经验,因为我们通过我们的身体在世界上存在,因为我们用我们的身体知觉世界。但是,当我们在以这种方式重新与身体和世界建立联系时,我们将重新发现的也会是我们自己,因为如果我们用我们的身体知觉,那么身体就是一个自然的我和知觉主体。”(7)杨大春:《从法国哲学看身体在现代性进程中的命运》,《浙江学刊》2004年第5期。

身体哲学强调身体与文化的互动关系。身体通过其在世界中的存在和表达方式,塑造了我们的身份和意义。我们的身体形态、能力和行动方式对我们的生活和自我认知具有重要影响。与此同时,身体又是被文化构造的,不同的文化背景会塑造我们对身体的认知和对待身体的方式。身体在不同的文化中被赋予不同的意义和价值观,文化因素对我们的身体经验和身份认同产生重要影响。在身体哲学看来,身体不仅可以从自然形态方面来理解,更要从社会形态方面来理解。后现代主义者米歇尔·福柯从话语理论出发,认为人的身体受话语实践的制约,而话语是权力所建构出来的,因而人的身体自然也是被社会“规训”的结果。虽然福柯从消极方面指出了身体是话语的消极建构,但也表明身体本身蕴含着丰富的社会信息,透过话语分析,人们可以从身体里解读出一定的社会文化背景,这些文化背景往往就是身体所处的政治权力或各种意识形态之网。

在心灵与身体的关系问题上,传统的意识哲学认为心灵对身体具有支配地位,而身体哲学则强调身体与心灵之间相互关联和相互作用的性质。身体的经验可以影响我们的思维、情感和意识,而心理状态也可以对身体产生影响。身体和心灵的相互作用是构成我们整体存在和体验的基础。身体哲学认为,我们的身体与心灵并非硬件与软件的关系,我们的身体不仅能塑造认知,还能产生思维,它直接决定着个体的认知活动:“这种身体智能不仅包括对各种物理要素的感应,还包括比理性思维更为丰富的内心感受、体验、激动、兴奋、冲动、诱惑和欲望,以及比逻辑推理更优越的感知力、领悟力、求知欲与智慧(包括谋生方法和技巧)……正是身体固有的生命冲动、感知能力、生成功能以及与周围环境的共生性等,决定着人的总体进程和一切意识活动。”(8)张之沧、唐涛:《论身体思维》,《学术研究》2008年第5期。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身体哲学已把身体作为认识和思维的出发点,一些被传统意识哲学所否定和拒绝的知觉、欲望、快感、本能、潜意识等感性因素在身体哲学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身体在整个认识过程中的逻辑在先性从根本上得到了肯定。

身体哲学强调了身体的主体性地位,肯定了身体在获取知识过程中的作用。身体不仅是我们的“工具”,更是我们存在和成为自己的基础。身体与文化存在着互动关系,它塑造了我们的身份和意义,在整个认识过程中具有逻辑在先性。这些观点强调了身体在个体的意识、认知和存在中的重要性,帮助个体更全面地理解、探索身体与艺术的关系。

二、身体与艺术的关系

生命是体验的依托,体验则扩展了生命的广度与深度。艺术这一媒介是连接身体和灵魂的重要桥梁,也是精神世界的重要“滋养物”。身体的表现包含唱歌、跳舞、音乐、绘画、雕刻、戏剧表演及文学作品朗读等艺术形式,当我们把内在不可触及的情绪通过不同的艺术形式变成一种可见、可触的形式时,生命之体验便得以丰富。这表明艺术本身就是身心合一的事物,艺术的“诗”“歌”“舞”都不需要借助外在的工具,是以人本体为审美物化的物质媒介,通过人自身的语言声音和肢体律动进行表现,直接传达肉体与心灵、精神与感觉。人们不需要在艺术之外找非艺术的思辨,只要深入艺术作品所包含的内在品质中,就能收获艺术的洞见。(9)雷默:《音乐教育的哲学》,熊蕾译,人民音乐出版社,2011,第74页。艺术本身也蕴含着对身体的重视。例如,将“审美教育”作为一个独立概念提出的德国美学家席勒说:“人性丧失了自己的尊严,但艺术拯救了他。”(10)弗里德里希·席勒:《审美教育书简》,张玉能译,译林出版社,2012,第52页。这种“人性的尊严”就是一种审美想象力的自由,是通过审美克服人性之割裂并走向人性之完整,是身体本身的内在感知与人的情感产生的能动效应,是身体在感知实践中与理性的殊途同归。这种自由达到了精神与肉体、感性与理性“艺道合一”的境界。身体与艺术之间存在紧密且复杂的关系,人们可以从各种艺术表现形式中洞见这种关系。

身体与艺术的关系最常见于表演艺术。在许多表演艺术(如舞蹈、戏剧、音乐等)中,身体是艺术表达的核心工具。舞者用身体来创造形状和动作,表达情感和故事;演员用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来塑造角色;乐手通过身体与乐器的互动来产生音乐。席勒也曾指出,歌唱、舞蹈等艺术样式之形式“起初只是改变人的外表,后来也改变人的内在。快乐的随意吟唱变成了歌唱,无规则的跳跃变成了舞蹈”(11)同上书,第9页。。运用近现代舞蹈动律和身体表现艺术,结合声音、语言、手语等其他表现手段,并配合舞台舞美、音响与动态影像、二次元等现代视觉技术表达艺术作品的主题思想。这些艺术作品用具身表现剧情,区别于以往传统意义上的话剧或舞剧,强调身体律动与内心世界对话之传递,不仅通过台词来表现所要呈现的剧情与故事,还通过演员的身体表现激发观众对艺术表演者身体体验的个性感受和自由想象,体现了身体的主体性特征。

在绘画、雕塑等视觉艺术中,人的身体经常被作为主题。艺术家使用各种手法来表现人体的美和力量,甚至是痛苦和衰败,这些作品反映了艺术家对人的身体的理解。绘画、雕塑与人的身体紧密相关。以绘画鉴赏为例,画家罗中立的作品《父亲》曾获“中国青年美展”一等奖,其画面以普通中国农民身体最突出的部分即面部为视觉中心,展现了生活贫困的老农形象。画面中老农黝黑沧桑的脸庞和开裂的嘴角,加上劳作数年粗糙的手等写实细节,好似让我们每个人看到了自己父亲年迈的形象。典型的中国劳动人民的形象引起了人们对生活、民族等的反思,传递了复杂的情绪,这样的艺术作品将难以言说的沉思与情韵“物化”了。

艺术作品的欣赏往往依赖于个体的身体感觉,如视觉、听觉、触觉等,这些感知是个体理解和欣赏艺术的关键。有些艺术作品还试图挑战或扩展我们的身体感知界限。例如,欣赏民族音乐经典作品《黄河大合唱》,聆听者无不感动于歌曲中对祖国壮美山河的深情歌颂,对中国人民坚强不屈的战斗精神的讴歌。歌曲雄浑而绚丽的变化,象征着中华民族的雄伟气魄和东方巨人的伟大形象,带给听众如暴风狂浪般的震撼。聆听者感官维度的丰富感受使其不仅享受于曲式转换、配器、歌唱形式所带来的愉悦,还能在歌曲所营造的意境中,从心底油然而生作为中国人的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无论是震撼、愉悦,还是自豪感和自信心,都是身体的视觉、听觉、触觉等的扩展。听众如果没有这样的身体感知,也就无法欣赏经典的艺术作品。

在现代和当代艺术中,有一些艺术家和理论家开始关注“身体性”的思考,即身体不仅是艺术创作和欣赏的工具,也是认知和思考的方式。他们认为,身体的经验和知识同样重要,甚至有时比理性思考更深刻。痛苦、快乐、欲望等与人类身体的主观经验密切关联,有时却难以或无法用明确的语言表达出来,但这些经验常常被艺术家用来创作和表达。同时,艺术也能帮助个体理解和表达这些身体经验。因而,在艺术创作和表演中,身体不仅参与到创作的过程中,还可以通过行为、动作、表情等方式将情感和观念表达出来。同样,艺术作品也只有通过视觉、听觉、触觉等感官接触后,个体才能于无声处听到它们的召唤,才能理解艺术作品的形式和内容,从而在灵魂深处产生震撼,进而升华对世界的理解。从20世纪中叶开始,身体艺术(Body Art)成为一个重要的艺术流派,这正是身体哲学的实践。身体艺术家使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创作的媒介,通过行为艺术、身体修改、身体绘画等方式来表达观念。这种艺术形式与身体哲学的形成和发展不无关系,身体艺术出现在现代社会,所表达的正是对身体的呼唤,揭露了与身体相关的性别、种族、残疾等问题被现代社会所边缘化。艺术家以身体艺术来关注身体在社会和政治中的地位,通过艺术作品,批判了社会对身体的规定和压迫。

总之,在当代,身体与艺术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它们相互影响,相互塑造。身体与艺术的紧密关联性为我们思考当前的艺术教育提供了很多富有价值的启示。

三、身体哲学对艺术教育的启示

艺术教育深受哲学思维的影响。不可否认,传统意识哲学提供了艺术教育的理论基础,促进了艺术教育的发展。在传统意识哲学中,艺术被看作是主观的和创新的,这也是艺术教育的核心理念之一。与此相关联,意识哲学强调个体的自我意识和自我表达。因而,在艺术教育的过程中,学生被鼓励通过艺术(如绘画、雕塑、音乐等)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感情。虽然传统意识哲学对艺术教育有许多积极的影响,但我们也应当意识到,因意识哲学存在对身体的忽视,它可能带来一些潜在的消极影响。特别是,传统意识哲学重“心”轻“身”、重“神”轻“体”的倾向使艺术教育侧重于艺术理论的阐释和分析,这样的艺术教育在一定程度上只是为扩充艺术理论知识而准备的课堂教学或课程学习。当前,作为对传统意识哲学的批判,身体哲学提出的一些富有洞见的理论或思想,对我们探索当前的艺术教育有着重要的意义。

(一)艺术教育要突出身体的主体性地位

身体哲学对身体感知和直接体验的重要性的强调,要求艺术教育工作者要在艺术教育的过程中鼓励学生通过身体感知和表达来探索艺术创作。例如,通过肢体语言、舞蹈动作、声音表达等方式,帮助学生更深入地理解和表达艺术作品的意义。众所周知,在艺术教育中,技艺的训练始终是必要的,但是富有艺术感染力的音乐、舞蹈、美术、戏剧等表现,与缺乏感染力的匠人式的技能炫耀显然是不同的,艺术创作、体验活动及艺术作品所传达的正是人类身体的灵性与悟性。我们看到,戏曲艺术中的“耍翎子”“甩水发”“抖水袖”等身体动作表达了角色不同的感情色彩,娴熟高超的表演技巧、节奏分明的情感掌握、丰富多彩的人物造型都离不开作为主体性的身体,这些身体动作或行为表达着人自身的情感、愿望或要求。因此,在艺术教育过程中,艺术教育工作者要鼓励学生通过身体动作参与艺术创作和表演。例如,在绘画教学中,引导学生关注他们的手臂和手指的运动;在舞蹈教学中,教授学生如何用身体表达情感和观念;在艺术欣赏和批评的教学中,强调感知的重要性,让学生通过视觉、听觉、触觉等感官来接触和理解艺术作品,而不仅仅是通过理性分析。

艺术教育不论是作为育人手段的普及,还是精神生活的丰富,都离不开“人”作为教育目标的前提条件。“人”作为教育目标,首先是以身体存在于教育场域的,这里的身体“其实是一个感性批判和创造性自我提升的场所,是包含精神的身体与物质的身体在内的统一整体”(12)王亚芹:《身体美育:一种美育新形态》,《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期。。身体是艺术教育的核心,如音乐教育对人性的改造和对人格的塑造,是基于身心一元的前提下,“对现实生活中人们通过审美形式实现的一种感性的、具身性的生存实践教育,即通过感官体验、发声训练、身体陶冶以及欲望管理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的终极目标。”(13)仝妍、王情:《从“身体美学”出发:当代舞蹈教育的哲学定位》,《当代舞蹈艺术研究》2021年第2期。因而,在艺术创作的教学中,要适当地引导学生关注和表达其身体经验,如身体感觉、动作和姿势等,这可以帮助他们深入理解艺术创作的过程和内容。

(二)引导学生意识到身体对艺术作品的影响

身体哲学关注身体与周围环境的互动关系。在艺术教育中,通过体验和探索不同的空间感知,学生可以在艺术创作时更加自由地运用身体,利用身体的动作和姿态与空间进行对话,创造出更丰富、更有趣的艺术形式。中国传统艺术教育也曾注意到身体与空间的关系。以沈周的《卧游图册》第六开水牛图鉴赏为例:作品中放牛的牧童放开拴住牛鼻的绳子,潇洒地向水牛开放自由瞬间,即“童儿放手无拘束,调牧于今已得心”。“人”与“牧”象征我们生活中要处理的身心重担,童与牛之间“得心应手”,人于牧来说自然“游刃有余”。人与水牛,相望相化。画家以牛喻人,所指身处俗世而向往心灵自由。这一艺术形式本身就体现了道家“对精神自由运动的赞美,对于自然的理想化”(14)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第23页。。借助身体与空间的互动关系而进行的艺术教育,能让受教育者对中国的艺术追求与艺术教育有深刻理解,体会到明朝中期吴门雅士所倡导的生活情趣,即他们赋自然以人格化,赋人格以自然化。

身体是各种艺术创作和表达的重要工具,因而在艺术教育的过程中,艺术教育者要引导学生意识到身体在空间中的位置、姿势和运动对艺术作品的影响。在绘画、雕塑或陶艺等艺术活动中,艺术教育者应让学生亲身感受艺术创作的过程,理解身体动作如何影响艺术作品的形状、线条和质感;在音乐或舞蹈的教学中,艺术教育者也应使学生理解身体的动作和节奏如何影响表演的效果;在艺术教育的互动过程中,艺术教育者应分析和讨论如何使用身体语言来表达情感,或者如何通过动作和姿势来创造视觉效果,引导学生反思和讨论身体在艺术创作中的作用。此外,让学生体验并理解艺术家如何利用身体语言来表达情感和观念也非常重要,以身体为中心的艺术教育方式可以帮助其意识到身体在艺术创作中的重要性。

(三)提供多样化的艺术表达方式,在艺术教育中提升身体意识和自我认同

身体哲学主张人的身体是文化的产物,离开文化的熏陶,身体就是一种“沉重的肉身”;如果仅受一种文化的熏陶,人为地画地为牢,只接受单一文化的教育,身体就是一具“僵尸”。在艺术教育的过程中,通过审美活动培养人的审美感受力和审美鉴赏力,可以提高人的艺术素养和审美趣味,进而实现想象的充盈、意识的升华和道德品质的提升。艺术实践表明,人类的文化是可以相互交流、相互学习和相互借鉴的。在交流学习文化的过程中,身体感知的范围不断地扩大,精神领悟的范围也在不断地扩大,我们的身体就会变得轻盈而具有活力。作为文化重要表现形式的艺术是人类文化的具象显现,可以激发受教育者对各种文化的感受,从而丰富自己的艺术创造力。艺术的发展史表明,基于深厚的历史文化土壤的艺术就是对古今中外不同国家、民族间相关文化形态的感知,也是对多元文化的体验与交互的结果。在艺术教育的过程中,我们应尽可能地提供多样化的艺术表达方式,促进艺术互鉴互赏、互融互通。中国戏曲种类繁多,形成了多种流行于特定区域的地方戏,如广东的粤剧、山西的晋剧、河南的豫剧、浙江的越剧、安徽的黄梅戏等。虽然这些地方戏都是“以歌舞演故事”,不同的方言音韵传达了不同文化的趣味和魅力,但是它们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展现出身体和身体语言对相同经验、体验的共同情感,展现出通过动作和姿势来创造视觉的共同效果。因此,在艺术教育的过程中,通过学习和体验不同的地方剧种,以及在手眼身法和唱腔咬字的实践中,学生可以感受到或婉转流畅、或高亢活泼、或细腻优美、或朴实动听的不同剧种的特色,并更进一步了解戏曲背后不同区域的人文历史文化。这样的艺术教育可以帮助学生更好地理解自己的身体,提升其身体意识和自我认同。

艺术有其互感互通性,我们可以结合自身文化特点让引入进来的艺术 “本土化”,如首部民族音乐剧《白莲》、音乐剧《红梅花开》《金沙》、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白毛女》《牡丹亭》《敦煌》等民族作品的出现,正是西方戏剧舞剧艺术民族转化的体现。鉴赏上述这些作品,既能感受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魅力,同时也增进了对世界其他传统文化艺术的交流互鉴。再如,在绘画学习中,中国传统的散点透视“以大观小”,画风写意,注重主体的内心感受,表现的是物体在主体内心的投射,力求“神似”而不讲求“形似”,讲究画面的意境美;西方的焦点透视则严格遵循近大远小的客观规律,追求的是客观真实的再现,风格写实,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由此可见,艺术教育以具象的“文明符号”与具身性的审美体验,充分再现了中西方历史文化中的文明产物,深度反映了各种文明在漫长的发展变革史上不断革新与涅槃的历程。就如何认识和处理不同文明之间关系,中国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提出了“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基本理念。这一基本理念与身体哲学是不谋而合的,它认识到每个人的身体经验和表达方式都是独特的,同时又肯定了艺术可以互鉴互赏、互融互通,这样的艺术教育可为全球不同文明文化间的平等交流建造良好平台。

(四)发挥艺术教育的心理治疗作用,促进受教育者的身心健康发展

艺术是一种有效的自我表达方式,可以帮助个体表达他们的感情、思想和经历。日常经验也表明,专注于绘画或雕塑的过程,或者通过听音乐、跳舞来放松身体,困惑和烦恼也随之而去。艺术教育的实践也表明,在艺术创作的过程中,学生可以在安全的环境中探索他们接触到的世界和想象中的世界,可以真切地体验到身体经验,这对于处理情绪问题、压力、创伤等心理问题有很大的帮助。因而,自20世纪初以来,作为艺术手段的音乐、戏剧、舞蹈、美术等逐渐朝一种治疗手段——艺术治疗发展。1997年,美国艺术治疗协会(American Art Therapy Association)曾对“艺术治疗”提出以下定义:“艺术治疗,指利用艺术媒介、艺术创造过程及当事人对所创作的艺术作品的反应,实现对个人的发展、能力、个性、兴趣以及内心关注点与冲突点的反思的服务。它将人自己的发展和心理理论作为实践的基础,在认知领域、教育领域、人际关系等各种评估与治疗模式中,调和情绪冲突,促进自我意识,发展社会技能,控制个体行为,帮助解决问题,降低个体焦虑,增强个体自尊。”(15)周显宝:《身心健康之维——表现艺术治疗学的历史与哲学考略(上)》,《黄钟(武汉音乐学院学报)》, 2012年第4期。此后,音乐治疗、舞蹈治疗、戏剧治疗和美术治疗等艺术治疗逐渐发展完善,并应用于校园、医院和社区。在精神世界与身体世界分裂的现代社会中,通过艺术教育,被规定、被束缚而失去的身体可以重新恢复。

艺术治疗与身体哲学的发展不无关联。现代人有心理困惑,这些困惑的原因复杂多变,但传统治疗方式主要关注如何慰藉人的心灵,但“心灵并不是通过分解、削弱、排斥身体的作用才得以维持自身的独立性和精神性的力量,相反,精神正是通过不断增强身体感觉的过程来参与人们的创造过程”(16)韩桂玲:《吉尔·德勒兹身体创造学研究》,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第4页。。心灵困境或精神困惑之类的问题无一不通过身体表现出来。因此,在艺术教育中,教师可以运用艺术治疗的方法,使用一些艺术活动(如绘画、雕塑、音乐和舞蹈)作为冥想和放松的工具,帮助学生放松身体,进而减轻压力和焦虑。老师引导学生通过艺术创作,或者通过反思和讨论艺术作品,让他们的情绪问题得到表达和处理,身心也得到治愈,进而领略“艺术人生化”的状态。这样的艺术教育就是培养艺术的人生态度,正如宗白华先生在《美学与意境》中提到的:“艺术的人生态度便是把我们生活与生命当作高尚优美的艺术品似的去创造,积极地使它不断理想化、美化。”(17)宗白华:《美学与意境》,人民出版社,2009,第30页。宗白华先生“艺术人生化”的“泛灵观”,既是对身体的肯定,也是对诗意人生的生命价值之肯定。此外,在艺术教育的过程中,对感受到孤独、排斥和冲突等心理困扰的受教育者而言,艺术教育者可以通过成员亲身参与团队艺术项目(如合作创作一幅壁画或一部戏剧)来促进成员间合作与交流。通过这样的艺术教育方式,他们的身体在艺术创作中得到体验和肯定,从禁锢中得到解脱并进入身心愉悦的自由状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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