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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寒

2023-10-16罗平国

当代作家 2023年8期
关键词:张大哥太平镇刘磊

罗平国

刘泰明会走到这步田地,谁也没想到!

“老天对我不公平!”刘泰明多次提到这句发自内心的话,看着他那憔悴的面容,使每个人都感到诧异,他是这条街生意兴旺的老板,改革开放数十年来,他尝到市场经济私营化的甜头,打着“凤仙饭店”的亮牌,做着合法的生意,一家四口和和睦睦,生活可算是幸福美满。一年来,不知他哪点违背了老天的旨意,读高中的儿子患了癌症,花了数十万元也无济于事,失去年轻的生命。接着,读初中的女儿在上学路上被“飞来石”

砸断了腿,在老师和医生的急救中,不但拣回了一命,而且重伤的腿也得到恢复。经法院裁决,肇事者陪还医疗费叁万余元,但被告人家庭经济困难,财产微薄,还不起钱,执行法官跑来跑去也没办法,使刘泰明上下两难,为了陪还欠费,他出卖了一底两楼的小洋房,住进砖木结构的瓦顶出租屋。不知怎么说,饭店的生意日趋衰败,一家三口的生活渐渐走向贫穷,最后,把饭店也转让了,妻子因穷困难忍,与刘泰明的发生感情纠葛,放下这个破家跑去四川,他可真是儿走妻散。

“这个狼心狗肺的婆娘!”刘泰明的内心在骂着远走高飞的妻子,“她不是个人,当初我腰缠万贯之时,她海誓山盟,说要和我白头谐老,如今在困难重重中,却离我而去,留下的只是女儿的伤心泪和我内心的悲痛,女人啊!好心人少哪!”

“我还有一线希望!”看着挂在墙上女儿捧回的金色奖章和奖状,刘泰明的眼睛亮起来。他的内心燃起希望之光,为他减轻了苦痛,他在为自己描绘着未来的憧憬。“来日方长,我的前景是美好的!”他想着想着,从破旧的沙发上翻身坐起,伸手找来一支“小古陶”。

点然火抽将起来。

“咯吱—”木门被推开,女儿刘磊挎着书包,垂头丧气地走进家来,把书包往桌上一放,一庇股坐在凳子上,一声也不吭。

刘泰明看着女儿,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亲切地问女儿:“咋个说?放星期了?”

刘磊低着头,仍然一语不出。

“同学欺负你?”刘泰明又问。

刘磊失声痛哭,“当然是他们欺负我了!说我是没妈的种,穷光蛋,连一个菜都买不起吃,呜呜……。”

刘泰明把半截烟丢了,上前一步,双手轻轻抚着女儿的双肩,莞尔注目道“孩子,不错,我们家里是很困难,有句话不是说‘人穷志不穷’嘛?你妈离你我而去,我俩孤零零地,现在亲戚朋友另眼相看,我们要改变现在的困难,你不读书就能改变的吗?你一个中学生,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你爸就是书没读够,……”

“爸——别说了!”刘磊伤痛地叫了一声,一头扑进父亲的怀里,父女俩流下了伤感的泪水。

随着门外摩托车的响声,有人敲门。刘泰明擦干眼泪,转过身,打开门。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立于门外,看上去约摸四十有余,身穿一套灰黑色的西装,方长的脸上戴着一幅近视眼镜。

“哦——,是王老师,进来坐!进来坐!”刘泰明说着,做个请的手势,招呼王老师入内。

刘磊急忙起身,背对老师,悄悄拭去泪水,转身请王老师坐,给王老师倒上一碗热茶。这个老师,是刘磊的恩师,在他的精心教育下,刘磊尽全力排除由家庭给她带来的困扰,努力学习,学习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

王老师在靠桌子的一条木凳坐下,四下张望,没有吃惊之色,他十知八九。如今的刘泰明可是一贫如洗。

“刘磊,今天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王老师脸上略带严肃之色,“可你不该放下功课就走啊!……”

“老师,我——我——”刘磊低头沉声地支吾。

“今天中午,你的申请批下来,学校决定送你去省立民中,那里读书有经费补助,你家里困难,这该是你乐于听到的事!……”

“王老师,请受我一拜!”王老师的话还未说完,刘泰明又惊奇又激动地说着,双膝下跪,“来!磊儿,给恩师磕个头”。

王老师不知怎生是好,“啊哟!老刘,你不要这样!”说着急忙站起,双手扶刘泰明的双肩,“你快起来,你们快起来!”

刘泰明拉着女儿站起,热泪夺眶而出,“王老师啊!

非常感谢你对磊儿的关心……”

“别客气!这是我们做老师的应该做的!”王老师说着,看着这破落的家,也许这情景令他赫然酸痛,透过他的眼镜片,有一丝丝银光。他侧身捧起大碗。喝下一口热茶,梗住上涌的心酸泪,说“刘磊,你准备准备,明天一早来学校,后天要到省民中报到,报到时的费用由学校替你承担。”

王老师或许有千言万语要说,但他只能说这几句了,他不愿这父女俩看到他的伤感,急忽忽起身,告辞而去,刘泰明和女儿送出门外老远,老远。

看着王老师远去的身影,刘泰明觉得这种熟悉的背影越来越高大,他的思绪去了一个更偏远的静处,回忆着一年前深深印入他记忆中的悲痛往事。

那是一个酷热的夏天正午,刘泰明在饭店里里外外忙个不停。

“大叔!不好了!”

一个小男孩急匆匆地跑来叫他,他急忙问是咋回事,男孩的回答使他热血顿时往头顶涌,放下手中的活,跟着男孩跑了一里多路,刚到医院,只看到王老师背着刘磊,后面跟着几个学生,飞快地向急救室跑去。背影,就是这……。

“爸!咱俩回去吧!”女儿的叫唤使刘泰明回过神来。

“磊儿!”刘泰明转过身,恳求的眼神望着女儿,“你答应我,长大后你也当一名老师”。

刘磊看着爸爸苍老的面容,深情地点点头。

第二天清晨,大公鸡“喔!喔!”的鸣声把黑色的云霭吹散,东方露出了鱼肚皮。刘泰明父女俩踏着鸡鸣的节奏走出家门,手电筒黄色光亮一闪一划,在绿油油的草地上闪现一道道红彩,路旁的小树在呼呼地欢笑。

劉泰明给小草小树可明辨的身影,黑影与电筒光渐渐地离远,渐渐地离远……

太阳一纵一纵地从东方的青山顶上升起来,把金色的光洒向大地,村人们坐在家门口的木架上谈论着“刘磊进民中”的热门话题,有的说“还是穷家的孩子好,不用考试可进入民中!”有的又说:“是啊!从今后我们也该跟着时代步子走,装穷,不要为孩子交费,看会不会给我的儿子去民中读书!”也有人辩解说:“话可不能这么说,如果我们现在处在老刘的角度,我们怎么想,他那么大的困难,国家也该帮着考虑考虑了”……

刘磊进入省立民中,给刘泰明增添了无限的勇气和力量,他起早贪黑,在那几亩田地间耕劳,有闲时日,跟随别人打工,每到月底把积攒起来的钱拿到邮局寄给女儿,日子过得酸,他不愁不怨,邻居冷眼相看,他不灰心丧气,反而信心百倍,以自己有个好女儿而自豪。

夏日的晒午,火红的太阳当空照。刘泰明挥舞着甩刀在砍着荒草地,他穿着半身裤,黑油油的背子随着草的倒伐声前后左右移动。地头来了一个中年妇女,看着刘泰明的甩劲,叨娇的细眼眨了眨,坐在树后,打开自己得意的歌喉,唱到:“出工莫穿小短裤,蚊子叮来耐不住。”

刘泰明停了甩手,内心思忖:这分明是在嘲笑我穿半截裤,我何不顺理而还之?于是拿出青年时的风采,依歌而合:

“出工要穿小短裤,凉风吹吹好走路”。

“哼!这个死老头子。”中年妇女愤愤地说着,转身绕进树林灰溜溜地走了。

刘泰明黑瘦而满是汗珠的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

时间像梭子鱼,在人生旅途的大海中飞快地行进,转眼五年时光悄然而过。邮哥传来一封书,刘磊考上师范大学的佳音传来,乐得刘泰明合不扰嘴。“可喜可贺呀!在别人的冷眼中,我咬紧牙关,做出了一个真正的穷人男子汉,缺油盐,缺柴米,甘心用自己的苦,换取将来磊儿的甜。如今,磊儿不负我望,考上了师范大学,我们父女俩的梦想即将变……”

“啊吆!老刘,正在看磊儿的来信,是不?心里乐滋滋的啰!”门外张大哥的喊声打断了刘泰明,“老刘啊!走走!到我家吃饭,今早我家杀鸡吃。”张大哥边说边跨进租屋。

刘泰明嘎然站起:“大哥,请坐!别那么挂念,我现在还有事!……”

“啊吆吆,女儿考上大学就邻居都不认了,现在做什么事?你不该是为做事连饭都不吃吧?走走走!你跟我张老头喝上几杯!”张大哥说着,伸手拉着刘泰明的手直往门外拽。

在张大哥家的酒桌上,刘泰明和张大哥对饮。

“泰明啊!你真不容易,供出我村第一个本科大学生,我打心眼里佩服你,”张大哥说着,捧起酒杯示意,“来,我敬你一杯,我先干为敬!”话声刚落,一杯酒咕咚下肚。

“我也打心里感激哥看得起我,”刘泰明说着,也捧杯而干,“这年头,我穷哪!下学期刘磊的学费还没个着落,唉!”

“不急,不急!慢慢的想办法……”

“大爹,你家可有鸡卖?”外面做买卖人的叫买声打断了张大哥的话。

“进来坐坐,你给多少钱一斤?”张大哥脸放红光探头询问。

“未下蛋水母鸡十三块钱一市斤,大老公鸡十块钱,老人家,如何?”

“好小子,只给我这个价,你挑到太平镇,大公鸡都卖十八九块一市斤,一斤纯赚八九块,”张大哥侧身注目着没买人“这样做不成,做不成!”

“这个价不买,实在不痛快!走啰!”买卖人说着走了。

刘泰明看着买卖人走进墙角,转过脸来,迫不及待地问:“阿哥,您刚才说的太平镇鸡价可是真的?”

“哪会有假,寨头的李四刚从山那边的太平镇回来,怎么,你想做这买卖?”

“有这个打算……”

“我老头子其他什么好的没有,就是养着百把只鸡,至于价钱嘛!我俩个好说……”

刺骨的寒风一阵阵袭来,使人毛骨发麻,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天。

在弯弯曲曲的羊肠山道上,刘泰明身背一个大竹篮,躬着腰,脚不停地向上抬动。竹篮里的几十只鸡缩成一团团,紧紧挨着一动不动。刘泰明努力排着寒气,与寒风抢呼吸。他不停步,为了攒够女儿进大学的钱,他每天走村串户、翻山越岭跑买卖,山那边的鸡价使人羡慕,他把这些鸡背到山那边,想卖个好价钱。然而,这条山路被人们称之为“阎王道”,要翻过这海拔近三千米的哀牢山,到山那边的太平镇,就是在夏日的晴天,小伙子打空手也得走六七小时,在这寒冬里,没有几个人敢过山,刘泰明的内心非常明白,此道艰险,但绕道乘车,那几十元车费却来之不易。他想着想着,脚步越来越快了。

渐渐地,渐渐地,他所处的海拔越来越高,感觉呼吸更加困难,上气难接下气。昨天晚上出发时还月明星稀,今早却变成这般情景,老天爷对我怎生如此不善,刘泰明内心沉痛,唉!无论如何,今天要过这座山,傍晚可达酒寨,明天就是太平镇的赶集日,鸡的价格比预计的要好得多……。

寒风慢慢减弱。刘泰明微微抬起头,看着银白色的草地,他停住脚步,左顾右盼高山,山上的小树好像披上灰白色的着装,鹅毛般的雪花星星点点,依稀可见。

回首俯视,模模糊糊的村庄被甩在了天际之边。

“喳!喳!”的脚步声回荡在深林间,回音越来越大,石路一高一低,刘泰明已经踏进了深林险路段,他马不停蹄地赶了四个多小时的路,腿脚感到越来越沉重,捡个路旁的石头把竹篮子放下歇口气,随手打开竹篮盖子查看鸡的状况,而后摇摇竹篮,盖上竹篮盖。缓了一口气,躬下身使劲背起篮子,迈开步子向前踏去,钻上一个亮点,此地豁然开朗,他抬起头,周围的树顶满是一片雪白,天空中的雪花纷纷扬扬,不停地散落下来,只听到沙沙声,给这个小秃山铺上一层白纱。

刘泰明轉身低下头,寻着崎岖的盘山小道,走下去,一步,两步,三步,“哗——”的一声惊响,他右脚踩到一块白雪覆盖的滑石,左脚又踏了一空,沉重的竹篮侧翻,带着他瘦小的身体滚进了阴暗潮湿的山沟,“磊儿——老师……”的呼叫声在山谷里回荡。

第二天清晨,太平镇市场里叫卖声不绝于耳,接踵摩肩的赶集人来来往往。人们不知道,前几个街子从山那边来的卖鸡人老刘今天来了没有?只看到太阳渐渐升起,冲破层层晨雾,把温暖的阳光洒向白雪皑皑的哀牢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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