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坤丽 张英（教授）

（湖北工业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 湖北武汉 430068）

一、引言

“十四五”规划指出，我国应“坚持创新驱动发展，全面塑造发展新优势”，在此背景下，企业应积极进行研发投入，增强自身的核心竞争力。家族企业是我国国民经济中重要的构成部分，兼具家族和企业两种属性的双元式结构使得家族企业在创新行为上与非家族企业有所不同。目前我国家族企业研发投入不足的现象依然存在，整体来看研发活跃度较低。因此，分析家族企业创新活动的影响因素、促进家族企业创新水平的提高是当前亟待解决的问题。

家族涉入是家族企业独有的治理结构，不同的涉入方式和程度会引发企业不同的价值追求，进而影响企业决策。许多学者都关注到了家族涉入对企业创新的影响，相关研究仅考虑到家族涉入维度的差异，并没有区分创新活动的类型。根据组织双元理论，创新活动可以分为探索式创新和开发式创新两种形式，探索式创新侧重于开发新技术、新产品和新服务；开发式创新侧重于提升和改良现有产品。由于目标导向、资源约束、风险偏好等的影响，家族企业往往会有选择地进行不同类型的创新活动。另外，企业所拥有的资源及其支配权是企业进行决策的前提，无论是探索式创新还是开发式创新，都需要资源投入，冗余资源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企业的融资压力，增强企业抵御风险的能力，然而也有可能加重企业的代理问题。家族企业内部冗余问题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家族企业决策者的创新意愿，而现有研究很少关注冗余资源对家族企业创新行为的影响，这方面的研究有待进一步补充。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主要探讨两个问题：第一，家族涉入对企业双元创新的作用。本文将创新分为探索式创新和开发式创新两种类型，研究家族涉入这一重要治理机制如何影响家族企业的创新活动，丰富家族企业内部治理相关研究。第二，冗余资源的调节效应。将冗余资源这一情景因素纳入分析框架，研究其对上述两种关系有何影响，深化企业内部因素对创新活动的影响分析。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一）家族所有权涉入与企业双元创新

根据社会情感财富理论，与非家族企业不同，家族企业追求的不只是经济目标，还追求非经济目标。家族企业具有代际传承意愿和维持企业长期生存的目标导向，其研发投资行为呈现出厌恶短期风险和偏好长期风险的特征［1］。家族成员持股比例不同，意味着其对家族企业的控制程度不同，家族企业所有者的经营管理目标与风险厌恶程度会随着其持有家族企业股权比例的增减变动而发生变化，从而对家族企业的创新活动产生影响。当家族成员持有更多家族企业股权时，其对家族企业实现长期发展的愿望更加强烈，基于期望家族企业长久经营下去以及留下更多的财富，会倾向于进行能给企业带来长远效益的探索式创新。虽然开发式创新可以在短期内稳固市场和提升企业绩效，但是长期来看如果一味地进行开发式创新会使企业丧失竞争优势，对家族企业的长远经营也是不利的。另外，相对于非家族企业而言，家族企业一直面临着融资难的困境，而探索式创新需要大量资金投入，企业为了保证探索式创新所需的资源往往会尽可能减少将资金投入到开发式创新活动中，由此本文提出假设：

H1a：家族所有权涉入会促进企业探索式创新。

H1b：家族所有权涉入会抑制企业开发式创新。

（二）家族管理权涉入与企业双元创新

家族企业中普遍存在着裙带关系，这容易导致家族企业任人唯亲，较少考虑到管理职位与家族成员个人能力之间的匹配问题。若家族企业出于“亲缘关系”雇佣不符合企业经营目标的管理人员，阻碍外部专业人才的进入，致使企业创新所需的人力资源流失，这将阻碍企业创新活动的展开［2］。家族成员还可能会通过控制信息或资源分配等方式攫取利益，这就导致企业创新活动所需要的资源一部分流入了家族管理人员手中，进而限制了企业的创新活动，尤其是对于需要大量资源的探索式创新来说，资源的错配无疑会抑制企业对这种创新活动的投入。另外，家族成员进入管理层会滋生家族企业内部的利他主义，在家族企业成立初期，这种利他主义可以将家族的力量凝聚起来，使得家族成员的利益追求保持一致，推动企业的壮大发展。但随着家族企业的规模逐渐扩大，利他主义受到有限理性和信息不对称的约束，容易造成家族成员员工和非家族成员员工间的矛盾冲突从而引发企业代理问题，增加企业的代理成本，将使得家族企业更加畏惧风险，进而抑制企业的探索式创新。追求企业中短期绩效的职业经理人更倾向于进行开发式创新［3］，更注重的是在其任职期间内绩效的提升，而家族管理者并不会面临职业经理人的绩效压力，从而加大对开发式创新的投入，并且过度追求开发式创新有可能导致企业陷入经营困境，这对家族企业的长远发展是不利的，由此本文提出假设：

H2a：家族管理权涉入会抑制企业探索式创新。

H2b：家族管理权涉入会抑制企业开发式创新。

（三）冗余资源的调节作用

企业的可利用资源与保证经营活动所必需的资源之间往往存在差异，冗余资源就是企业内部保留超过实际需要的未被使用的资源。冗余资源究竟起到正面作用还是负面作用，学术界还未达成共识，组织理论认为冗余资源能够缓解组织目标间的冲突，给企业留有缓冲空间，以应对外部环境的变化；代理理论认为冗余资源是企业资源的浪费，是加剧企业委托代理冲突的累赘。创新活动需要一定的资源支持，而冗余资源作为留存于企业内部尚未被使用的资源，企业在制定创新决策时会受到冗余资源的影响。家族成员通过持有家族企业的所有权和管理权影响企业的经营决策，从而影响企业如何分配和使用冗余资源。因此，冗余资源可能会影响家族涉入与企业双元创新的关系。

冗余资源价值创造潜力大且使用空间灵活，由于企业中冗余资源的用途不同，其开发程度和效用的发挥也有所差异［4］。家族成员持有家族企业股权的增多会导致家族企业股权更为集中，从而引发企业的第二类代理问题，家族股东很可能出于私人消费、特权主义等动机侵占非家族股东的利益，导致企业的代理成本也随之增加。控股家族倾向于在家族系统内保留一定的冗余资源用以实现非经济目标，而忽视了将组织冗余分配到企业系统中［5］，此时冗余资源的增多就会成为家族股东谋取私利的动力，从而放大家族股东对非家族股东的利益侵占动机，使得企业的代理问题更加严重，家族决策者将会进一步减少创新活动，且对两种创新行为都会产生抑制作用。由此本文提出假设：

H3a：家族所有权涉入对企业探索式创新的促进作用将随着冗余资源的增多而减弱。

H3b：家族所有权涉入对企业开发式创新的抑制作用将随着冗余资源的增多而增强。

在积极的决策环境下，决策者倾向于对现有财富进行保护，从而在决策行为上表现得更为保守［3］，企业冗余资源越多，管理者会认为企业处于一种比较安稳的状态，容易导致管理者产生固步自封的心理，对高风险的探索式创新活动产生更大的厌恶情绪，从而减少对其的投入。另外，开发式创新主要是为了解决企业在当前市场中存在的问题，其与冗余资源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一种替代关系［6］。在冗余资源丰富的情况下，企业的短期资金充足，其抵御外部风险的能力也会增强，此时企业不再需要通过开发式创新来促进短期绩效的提升，家族管理者将会进一步减少开发式创新活动。由此本文提出假设：

H4a：家族管理权涉入对企业探索式创新的抑制作用将随着冗余资源的增多而增强。

H4b：家族管理权涉入对企业开发式创新的抑制作用将随着冗余资源的增多而增强。

三、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

参照以往研究，本文将家族企业设定为：（1）企业的实际控制人为自然人或家族，不包括实际控制人为多个自然人，且所涉实际控制人之间无亲属关系以及无亲属在企业持股或担任董监高的企业；（2）实际控制人的控制权比例大于10%的企业。本文以2015—2020 年我国沪深A 股上市家族企业作为研究样本，剔除金融类上市公司、ST 公司、*ST 公司和缺失值，经过层层筛选得到1 957 家样本企业共计7 826 个有效观测值。本文的财务数据主要来自于国泰安数据库，利用中国研究数据服务平台（CNRDS）数据库补充了费用化支出和资本化支出数据，并对所有连续变量进行了1%和99%分位的缩尾处理，使用的统计分析软件为Stata 17.0。

（二）变量定义

1.被解释变量：双元创新。本文借鉴毕晓方等（2017）［7］的研究，用研发活动的费用化支出衡量探索式创新，用研发活动的资本化支出衡量开发式创新。

2.解释变量：家族所有权涉入和家族管理权涉入。参考周志方等（2020）［8］、刘光彦和姜双双（2021）［2］的做法，家族所有权涉入用家族企业的实际控制人所持有的股权比例来衡量；家族管理权涉入用家族成员占高管团队的比例来衡量。

3.调节变量：冗余资源。参考陈晓丽（2021）［9］的方法，将冗余资源分为已吸收冗余和未吸收冗余两部分，以销售费用和管理费用之和与营业收入的比值作为已吸收冗余，以速动比率作为未吸收冗余，并以两者平均值反映冗余资源的具体数值。

4.控制变量。参考以往研究，选择成长性（Growth）、两职合一（DZ）、股权集中度（Top1）、资产负债率（Lev）、总资产净利率（Roa）作为控制变量，同时对行业效应（Industry）和年度效应（Year）也进行了控制。表1 为相关变量定义表。

表1 变量定义表

（三）模型设计

本文构建以下模型，以检验家族涉入对双元创新的影响。

本文构建以下模型，以检验冗余资源的调节作用。

其中，α0、β0、γ0、δ0为截距项，i 表示第i 家上市家族企业，t 表示第t 年（i 或t=1、2、3...），αi、βi、γi、δi为各变量的回归系数。Controls 是所有控制变量的统称，εi，t是回归残差。

四、实证结果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

样本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如表2 所示。家族所有权涉入（FO）的平均值为0.405，最小值为0.0832，最大值达到了0.808，这说明我国上市家族企业的股权集中度普遍较高，家族企业的主要治理结构仍以家族成员持有大量家族企业股权为主；家族管理权涉入（FM）的平均值为0.18，最小值为0，最大值为0.667，说明并不是所有家族企业中的家族成员都参与企业管理，整体上来看家族成员在家族企业管理层的涉入水平相较于所有权层面偏低。探索式创新（R）的平均值为0.0445，标准差为0.0342，开发式创新（D）的平均值为0.0033，标准差为0.0107，说明家族企业更倾向于开展探索式创新活动，且各企业对两种创新活动的偏好并不存在明显差异。冗余资源（Slack）的均值为1.064，大于中位数0.739，标准差为0.989，说明大多数家族企业内部都留有一部分冗余资源，且各个企业间留存的冗余资源数量差异较大。控制变量的标准差都在0.5 以下，说明控制变量的稳定性较高，选取较为合理。

表2 描述性统计表

（二）相关性分析

下页表3 是主要变量的相关性矩阵。可以看出，家族所有权涉入FO 与探索式创新R 的相关系数为0.016，但并不显著，假设1a 有待进一步检验；家族所有权涉入FO 与开发式创新D 的相关系数为-0.099，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初步验证了假设1b。家族管理权涉入FM 与探索式创新R的相关系数为0.022，且在10%的水平上显著，这与假设2a不一致；家族管理权涉入FM 与开发式创新D 的相关系数为-0.083，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与假设2b一致。相关性检验仅是对假设的初步检验，后续需要引入控制变量进一步检验假设是否成立。另外，本文还对全部变量进行了方差膨胀因子检验，如表4 所示，得到的VIF 值均未超过2，说明本文所使用的研究模型并无严重的多重共线性问题。

表3 相关性系数表

表4 方差膨胀因子检验

（三）回归结果分析

家族涉入与双元创新的回归结果如表5所示，可以看出家族所有权涉入（FO）与探索式创新（R）的回归系数为0.0086，在1%的水平上显著正相关；家族所有权涉入（FO）与开发式创新（D）的回归系数为-0.0018，在5%的水平上显著负相关，即随着家族所有权涉入企业，家族企业会增加探索式创新投入，但会减少开发式创新投入，假设1a 和1b 得到验证。家族管理权涉入（FM）与探索式创新（R）的回归系数为-0.0048，在5%的水平上显著；家族管理权涉入（FM）与开发式创新（D）的回归系数为-0.0046，在1%的水平上显著，这表明家族管理权涉入对探索式创新和开发式创新都起到了抑制作用，假设2a 和2b 得到验证。家族所有权涉入可以使企业具有较长远的投资视野，为了实现家族企业可持续发展而倾向于进行能够给企业带来长期利益的探索式创新。家族管理权涉入会滋生内部的利他主义，容易产生“搭便车”的行为，导致企业管理者仅关注自身的短期利益，而忽略企业的长期发展，同时还会加剧企业的代理问题，从而抑制企业的两种创新行为。

调节变量的回归结果如下页表6 所示，模型（5）、模型（6）的结果表明，家族所有权涉入（FO）与冗余资源（Slack）的交叉项（FO*Slack）的系数均显著为负，说明企业的冗余资源越多，家族所有权涉入对探索式创新的促进作用越弱，对开发式创新的抑制作用越强，冗余资源的增多会加大家族大股东的利益侵占动机进而引发企业的代理问题，企业将进一步减少创新投入，假设3a 和3b 得到验证。模型（7）中家族管理权涉入（FM）与冗余资源（Slack）的交叉项（FM*Slack）的系数显著为负，而模型（8）中交叉项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企业的冗余资源越多，家族管理权涉入抑制探索式创新的作用越强，抑制开发式创新的作用越弱，假设4a 得到验证，但假设4b 和预期的假设恰恰相反。本文认为假设4b 不成立是因为开发式创新所需资源少且风险低，家族成员管理者不会因为冗余资源的增多而忽视开发式创新带来的短期绩效提升，反而会将一部分冗余资源用于开发式创新以保证企业的创新活力。

表6 冗余资源调节作用

（四）稳健性检验

本文还对实证结果进行了如下稳健性检验，以确保实证结果的可靠性：（1）对家族企业重新进行定义。将家族企业定义为实际控制人拥有上市公司股权比例大于10%，不改变其他条件，如下页表7 所示，仅在重新界定家族企业后，回归样本量有所减少，整体回归结果并未发生改变。（2）替换调节变量衡量指标。借鉴李婧和朱莹婷（2021）［10］的方法，已吸收冗余采用三大期间费用与营业收入之比衡量，未吸收冗余采用流动比率和资产负债率衡量，冗余资源使用以上三项指标的均值衡量，如表8 所示，回归结果并未发生改变，通过了稳健性测试，即该研究结果具有一定的可信度。

表7 稳健性检验1

表8 稳健性检验2

五、研究结论与启示

（一）研究结论

本文基于双元创新视角，以我国沪深A 股上市家族企业为样本，实证研究家族涉入与企业双元创新之间的关系以及冗余资源的调节作用，得到以下结论：（1）家族所有权涉入程度越高，企业对探索式创新的投入越多，对开发式创新的投入越少。（2）家族管理权涉入程度越高，企业对探索式创新和开发式创新的投入都会减少。（3）冗余资源能够显著调节家族涉入与双元创新之间的关系。具体来说，冗余资源越多，家族股权涉入对探索式创新的促进作用越弱，对开发式创新的抑制作用越强；同时，随着冗余资源增多，家族管理权涉入对探索式创新的抑制作用越强，对开发式创新的抑制作用越弱。

（二）研究启示

本文的研究具有一定的启示作用：（1）随着双元理论的提出，双元创新进入公众视野，以资源投入、风险大小、回报周期等标准来区分两种创新活动，给学者有关创新的研究提供了不同视角。本文将双元创新理论应用到家族企业中，研究家族企业这一特殊组织结构的创新活动，从而更全面地了解影响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因素。（2）家族管理权涉入可能会造成家族成员利用其身份牟取私利，从而导致管理者经营决策的短视行为，因此家族企业应当合理控制家族成员在管理层的涉入并加强对家族成员的管理，时刻监督家族管理人员行为，使双方利益趋于一致。（3）冗余资源能够增强企业的抗风险能力，但同时也会带来代理问题，家族企业需要理性使用冗余资源，权衡好家族成员涉入家族企业的方式与程度，防止因家族成员利用冗余资源攫取利益而导致资源错配，从而给家族企业的长期发展带来不利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