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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日子

2023-10-02强雯

文学港 2023年9期
关键词:刘三

强雯

秦珠进办公室之前, 写字间里的几个男人都还忙着手里的活儿。 刚过了处暑, 天气不似前般热了, 人心渐安, 赶着给印刷厂送单。 除了鼠标的嗒嗒声之外, 没有什么动静。

老丰查看印刷厂送出来的一批小样, 摇头晃脑, 一会儿仰起头说, “兄弟们, 这办公室要添个女人了。” 简宏方正在电脑上绘图, 回头扫了老丰一眼, 没理睬。

“你们看如何?” 老丰又重申了一遍。

“早就该这样了, 瞧这办公室骚的, 生态平衡要从娃娃抓起, 我们都成年人了, 您说是不是?” 刘三从报纸堆里探头, 咧嘴说着。

“就属你在办公室待得最少, 还生态平衡, 要平衡回家去。”

刘三嘿嘿地干笑着, 起身去接水了。

老丰并不是个说风见雨的人, 但下午果真就有个穿包臀短裙的女人在门口左顾右盼, 三个猫在办公室的男人都瞧见了。

33? 田非说。

我猜36, 刘三道。

简宏方没理会他们两人的斗嘴, 他假装上厕所, 看见包臀女人朝老丰办公室左一扭右一扭地去了, 回办公室的时候鼓着嘴说: “老丰敢用。”

刘三蹭上来: “未必! 你没见过他那口子吧, 凤凰对山鸡, 没法比。”

简宏方说: “人家要换口味呢。” 两个男人又一阵坏笑。

第二天, 包臀女人穿着昨天一样的行头来公司上班了。

“我叫秦珠, 以后为大家服务。 端茶递水的都可以叫我。” 她自我介绍完后, 就一言不发地坐在简宏方的右边,刘三的对面。

简宏方觉得这个位次排得很好, 既避免了面对面的尴尬, 又能在空隙中自然交流。 主要是她穿得太让人目不转睛了。 俗是俗了点, 但新鲜。 秦珠从头到尾都盛装打扮, 要做一番风情和韵致, 但实则年轻; 老丰安排这样的女人来做内勤, 图什么, 懒得费神猜测。 总之有这样一个女同事, 简宏方觉得空气流动了许多。

来老丰的公司之前, 简宏方是没见过秦珠这样的女人的。 他一毕业就到红生中学教书,稳定是应届大学毕业生的首选。 红生中学虽是个区重点中学, 编制也不是这么好弄的, 家里不知托了多少人, 塞了多少礼, 热脸贴着冷屁股的事没少干。 好了, 终于进去了, 一个月才拿1200 元的工资。

红生中学在土湾, 过去是民国时期名企西南纺织工厂所在地, 处于两个山头的夹角内。后来衰败, 凋零, 但几千人的家属区还在, 只是周围的商业不发达, 信息相对闭塞, 跟个山沟差不多。 是没落贵族的没落气氛。 不过也好, 少了些好高骛远的攀比, 一年过去了, 简宏方倒也知足, 大家也差不多, 其乐融融, 没什么压力, 就算一辈子和学生打交道也没什么不好, 知足常乐, 领导、 同事、 学生对他的印象都还不错。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下去, 简宏方也不会想到离开的。 但是这一年女朋友外派到西安去工作, 少则一两年, 多则一辈子。 时长易情变, 丑话就要说在前头。

这就要计划未来了。

简宏方没有计划。 说不去, 已经太晚。 自己要辞职跟过去, 从没想过。 女朋友去西安一个电脑配件店里做店长, 立志在一两年里当上西南总代理。 她能挣钱, 是重庆20 世纪90 年代最早用上大哥大的人——年轻人, 年轻女人。 对未来, 还有很多想法。 她不觉得编制有什么吸引力, 挣到手上的钱才是稳当的。

简宏方对现状没有不满, 虽然钱是少点,但这种秩序让他安定、 愉快。 人生地不熟地到外地去, 多大的风险,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去找什么职业。 他是师范专业毕业的, 并没有什么特殊技能。 女朋友说你怎么这么保守呢, 我是肯定要去了。 简宏方听她这话心里就发慌了,可是他心里发慌也不能怎么样, 他就是急, 上课的时候老跑词儿, 慌慌的, 病句丛生, 听得学生在底下议论纷纷。

世事怎么会变化这么快呢? 简宏方想肯定还有办法解决的, 他就这么想着, 心也挠挠着, 却始终没有行动。 终于一天上午, 女朋友给简宏方打了一个电话, 她说我在火车站呢,我走了。 就像平常出门一样打个招呼, 然后就挂了。

简宏方似醒非醒, 晚上回到职工宿舍才觉得变故是真的发生。 女朋友就这么走了? 就像出门前打了一声口哨这么轻松? 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可这就是真的。 他以后再也不会在石桥铺的一个什么通讯器材门面等他的女朋友下班了。 两个月之后, 他们彻底断了通联。 白云苍狗, 细雨润物, 他们之间就算这么完了。简宏方想起西安, 有些茫然, 那里有什么啊,兵马俑? 杨贵妃? 那里有什么好挣钱的? 他实在想不出来他去那里能得到什么, 太陌生了,可是又想他还有爱情呢, 只要他狠得下心来辞去这个工作……他就这么磨蹭了一个月, 惶惶不安了一个月, 若有所失了一个月, 才发现时间都过去了, 他甚至连女朋友的异地电话号码都没有, 无奈接受了现实。

最后呆在红生中学的半年里简直是度日如年, 本来还无忧无虑的幸福日子突然闪电般消失了, 学校里惬意、 平缓的生活也变得枯燥无味起来。 和孩子呆在一起不过是浪费青春, 大家安贫乐道的选择不过是一群迷糊虫罢了。 简宏方表面上还和大家一起说笑, 但心里已经厌恶透了, 一到夜深人静, 他又是懊恼又是不安, 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没有意思。 半年后, 简宏方不顾家里的反对, 扔掉编制, 他要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从红生中学出来, 简宏方才发现天大地大, 自己的选择看来并没错。 他是学物理教育的, 身无长物, 就低调点, 学学东西, 总会有山不转水转的一天。 简宏方就这么历练着, 脱掉了教书匠那层皮, 渐渐也就混到了老丰这里。

老丰以前也在红岩机械厂子弟校教美术,那是个军工大厂, 但是重庆直辖后, 大厂就不行了, 老丰就自个儿出来捣鼓, 后来看见印刷行业生意还成, 就开了一个一席图文公司。 刚开始谨慎, 自己跟印刷厂联系点广告业务做,后来忙不过来了, 想招点人手, 这不就撞上简宏方了。 许是有相同经历, 两人有些惺惺相惜。 老丰的公司不大, 58 个平方米的两居室,除简宏方外, 另一个就是刘三, 刘三主要是跑外面的散业务, 简宏方是技术骨干, 老丰自己也做, 老丰说做印刷这一行的老板可不是好玩的, 翘脚老板那是开饭店的事, 这一行若不亲力亲为, 那就两个字 “包死”!

简宏方是把一席公司当培训基地的, 老丰人和气, 做事也严谨, 这样的老板还能学些东西。 简宏方出来以后了解到许多公司挺缺平面设计, 他想自己就从这里入手。 上班的时候他主要是做宣传册子以及名片设计, 顾客的要求一般都比较简单, 简宏方自己买了些平面效果和设计的电脑书籍, 工作不忙时, 或下了班就研究一下, 简宏方的脑子活, 几下就入了门,以前老丰那些他认为还不错的设计通通太简单, 也不过瘾。 简宏方给顾客又提供了几种新的设计图案, 排版模式, 没想到还挺受欢迎,老丰也更喜欢他, 有时候技术上的问题还来咨询他。

老丰的公司不大, 四个人同时在的话, 就显得有些拥挤, 空间小了, 空气中就会摩擦出某种异于寻常的能量。 三个男人中出现个女人, 就有些邀宠的味道。 简宏方也会在此时很把秦珠当回事, 特别是和刘三一起, 快乐无比。 通常都是刘三会选一个秦珠不太忙的时候, 说, 秦珠你今天的妆化得, 哎, 真的是,没法说——你知道像什么吗? 刘三一边作陶醉状一边给简宏方使眼色, 简宏方你说, 秦珠今天像什么。 简宏方就说, 你说呀, 秦珠我告诉你, 刘三上午还给我说秦珠今天真像只鸡,哎, 秦珠, 这可是刘三上厕所时说的。 刘三还没回话呢, 秦珠就一张报纸打到简宏方脸上。简宏方捂着脸有些输不起地说, 秦珠, 这可是刘三说的, 你打我干什么呀。 秦珠绯红一张脸说, 都打, 打烂你们这些臭男人的嘴。 正准备打刘三的时候, 刘三早就躲开了。 简宏方不服气地说, 刘三, 我都是替你受过, 你得请客吃饭。 刘三躲在门口说, 你小子卖乖不成活受罪。

秦珠这时通常是站在中间, 拿起刘三和简宏方的水杯, 做出一副凶悍相, 说, 信不信我把你们两个的杯子扔出去了! 窗户开着, 下面是个大草坪。 刘三连忙讨饶, 说, 别, 我怕你不成。 秦珠问简宏方, 你呢? 简宏方看着她,不知是真是假, 秦珠才不管, 一手就把简宏方的杯子扔了出去。

哎哟, 大小姐, 我服了您了。 刘三连忙跑进来, 把自己的杯子接过去。 简宏方没想到秦珠真扔了, 跑到窗台上一看, 玻璃碎了。 秦珠盯着他, 一副不好惹的姿态, 简宏方想这女人真是没趣, 刚想说两句, 老丰就出来了。 老丰说, 早就给你们说了要尊重妇女。 是不是, 吃亏在眼前。 刘三凑过来说, 这女人不得了, 谁娶谁倒霉。 老丰笑笑说, 女人就是该对男人狠一点, 要有自我保护意识。 刘三皮笑肉不笑地说, 丰总, 您说这话要让马太听见该多好。 老丰不理睬他, 继续说, 女人在这个男人圈中混, 就是要泼辣些, 不会吃亏的。

四个人在一起肆无忌惮的说笑就像潮水一样, 很快就退下去。 大家都是无心的, 至少刘三是, 他才说过的话, 一支烟的工夫就忘到九宵云外。 老丰就更不说了, 老板嘛, 人情世故泾渭分明。 而简宏方就是趁火打劫的人, 他也观察过这样对秦珠是不是有些过火, 女孩子多少要些颜面。 但是秦珠表现得毫发无损, 简宏方想想也就没过多理会。 这种认知给简宏方一个理解: 秦珠是一个顶仨, 单独一个男人千万不要去招惹她。 所以若屋子里只剩下秦珠和简宏方两个人, 简宏方就不敢造次了, 甚至还有些怕她, 躲她。

这样的情况是很多的。 刘三是开拓业务的, 所以大部分时间在一线战场; 老丰是业务后盾, 有什么需要攻坚的, 或是后期联络, 通常都是他亲自出马, 而且业务来源老丰必须要过手, 谁让做印刷生意竞争激烈呢, 没准哪天刘三翅膀硬了, 自己单干, 那些业务关系都流失了, 老丰可要防着点。 尤其是和印刷厂谈价格的事情更是亲力亲为。

仅秦珠和简宏方两个人在办公室的时候,气氛就会变得异常安静。 秦珠的事情很简单,打字、 接电话, 或干些拿着软盘出去发胶片等跑腿的事。 不忙的时候, 秦珠就翻翻报纸, 偶尔望望窗外摇曳的树枝, 简宏方就在她的侧边, 一直在电脑面前绘图。 通常这种情况, 秦珠就会变得很主动。 她问, 简宏方你多大呀?简宏方说属牛的, 秦珠就说哎呀我也属牛的,还以为你比我小呢。 秦珠就接着问, 那你几月的? 简宏方就说12 月的, 秦珠就一副大姐的口气说, 果真没看错, 你还真比我小两个月。简宏方不搭腔, 两只眼睛死盯着电脑, 鼠标不停地动。 秦珠又接着问, 你家住哪里呀? 都有些什么人? 简宏方知道她是没话找话, 有时答有时就不答, 秦珠也不介意, 简宏方不回答的话她就换一个问题。 总之她是要说话的, 不然这空气多闷啊。 秦珠说, 简宏方你是不是怕我呀? 简宏方不回答。 秦珠接着说, 昨天我在家里弄了好大锅红烧肉, 可好吃了, 红油熬得一汪一汪的, 肥肉一嚼一口化, 满嘴都是香辣辣的油, 吃得我爸赞不绝口。 简宏方爱吃肥肉,听秦珠这么绘声绘色地描述忍不住咽口水,说, 看不出来你还会做菜。 秦珠说, 不是吹,我做菜可是一把好手, 贤妻良母呢。 秦珠一边自夸一边转到简宏方的身后, 说, 真羡慕你啊, 我要是会你这一手就好了。

什么? 简宏方还没察觉秦珠转换了话题,还以为她在说红烧肉。 没想到一转头, 秦珠水盈盈的眼睛正对着他笑。 简宏方突然不自在,后颈到后背热辣辣, 他想很自然地说以后我教你吧, 可又不知为什么开不了口, 嗓子口还有刚才因幻想红烧肉没咽下的口水呢。

秦珠见简宏方没什么反应, 就主动拿过简宏方的水杯帮他倒水, 说, 知道我上次为什么扔你的杯子吗? 就是太旧, 瞧, 这下换个新的多好, 我要直接劝你换个新的, 你还不肯, 你说是不是? 秦珠娇柔地把杯子放到简宏方电脑桌前, 将身子靠近了说, 简宏方, 听说你以前是做老师的, 对吗? 秦珠虽然化的是艳妆, 可是眉毛画得特别好, 像工笔画, 起承转合, 细腻至极。 简宏方盯看秦珠的眉头, 竟不觉秦珠的胸部都要贴到自己的肩头上了, 简宏方被撩得心口咚咚地跳, 好像那是个滚烫的煤球, 烧着他了。 简宏方猛地一下站起身来, 由于重心不稳, 竟然擦到了秦珠的外胸, 秦珠 “啊” 地叫了一声, 简宏方匆忙扔下一句 “对不起”,就冲到办公室的洗手间去了。 从洗手间的窗户望去, 天空是一片积云堆积的阴霾, 简宏方真想它此刻就下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大雨没有等到, 简宏方放了酣畅淋漓的一泡尿。

简宏方再回到办公室的时候, 秦珠正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看报纸, 好像没事发生一样, 简宏方便坐回到原位。 秦珠拿眼睛偷偷瞄简宏方, 忍不住笑, 什么话也不说。 等到四点钟的时候, 老丰和刘三才相继回来。 刘三是个话痨, 坐下来没喝完一口水就唠叨今天在大街上的见闻, 秦珠和他有一腔没一腔地搭着, 简宏方却一反常态没有接话。 5 点半到了, 秦珠收拾好东西, 眼睛四顾着, 说, 下班了, 先走一步了。 刘三照例开玩笑, 没良心的这么急, 今天这么急冲冲地赶回来, 不就是想你多陪会儿吗? 秦珠眼一笑, 脸不红心不跳地站在办公室门口, 说, 你唠了一大下午的废话, 就这句中听。 刘三眼睛看着秦珠嘴却冲着简宏方说, 这丫头, 可真惹不起。

有过几次单独相处的尴尬, 秦珠也不去招惹简宏方了, 表面上看似乎完全适应了与他在一起的沉默, 面对这么个不解风情的顶真人,她也就不说什么话了。 无事时只是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头发。 简宏方也开始察觉到空气有些异样, 尤其是当他在电脑上完成一份技术活儿, 心中满是骄傲时, 一下就觉得周围怎么少了些什么。 对了, 秦珠不说话了。 在简宏方想说话的时候秦珠不说话了, 这就是一个问题了。

简宏方望了一眼秦珠, 秦珠马上就捕捉到他的眼神, 但也只是奇怪地望着他。 简宏方很少看见秦珠这种奇怪的眼神, 就没由头地问,咦, 怎么你不说话了? 秦珠反问, 为什么要说话呢? 简宏方 “哦” 了一声, 站起来, 舒活一下筋骨, 眼睛却盯着秦珠。 秦珠抬头望他。 简宏方说你每天这样坐着不累吗? 秦珠说那不然做什么? 简宏方说, 可以学点东西啊, 像我这样。 秦珠说, 我一点基础都没有, 怎么学。 简宏方又 “哦” 了一声, 片刻后说, 我可以教你啊, 这么好的条件, 以后你学会了, 可以去找更好的工作, 不用每天接电话了。 秦珠这时脸上露出点笑容, 说, 你呢? 看样子你学得差不多了, 就快跳槽了? 简宏方愣了愣, 说, 山外有山, 人外有人, 再说老丰这人不错, 我不能过河拆桥。 秦珠笑着说, 是呀, 我也觉得老丰这人实在。 那他现在给你开多少工资呢? 简宏方望着电脑说2000, 你呢。 好高啊, 秦珠说,我只有800, 说完又大度地笑笑, 其实我也挺满足的, 做文秘的差不多也是这个价, 你也不错, 秦珠赞许着, 你这么有才能, 这个价,值! 我来这儿都4 个月了, 还没见涨工资呢。简宏方有些遗憾地耸耸肩。 秦珠说, 我看出来了, 你是水中的大龙, 迟早会游出去的。

秦珠打这以后就端根板凳坐在简宏方身边看他做设计了。 一开始秦珠看不进去, 像天书一样, 秦珠就跟简宏方唠话。 简宏方说, 别说话, 正集中精力呢, 被你一打岔, 还得分心。看到没, 这些数据, 参数值一个都不能错, 错之毫厘失之千里。 秦珠 “哦” 了一声, 又闷着头皮看下去。 简宏方安慰着说, 别怕, 你先看看我怎么做的, 有了感性认识后, 我再教你基本知识, 这样你就上手快了。

秦珠学得很认真也很吃力, 简宏方看了后就感叹, 这活还真不是女人干的。 秦珠说怎么这么说话呢, 要是我文凭高点, 也不会干这接电话打字的活儿了。 简宏方说那跟文凭高低没关系, 女人还是不适合做技术, 主要是逻辑能力, 不会学着找巧方, 教一就是一, 不会举一反三。 秦珠有些不高兴, 但是也不能反驳什么, 事实证明, 她确实学得比较辛苦, 还好,她仅仅是学, 老丰也没逼着她做, 没有工作压力。 简宏方有时见她太笨了, 数落她几句, 秦珠也没往心里去, 电话来了, 她就放下鼠标,去接。 有时老丰拿回来的印刷成品, 秦珠看了, 也评论两句, 老丰就说, 看看, 秦珠都知道怎么好怎么不好了, 有长进, 这说明我们公司的学习氛围还是很浓, 秦珠以后要跳槽, 肯定是身怀绝技了。 秦珠就笑着说, 丰老师, 你这是正话还是反话呢, 我这点水平要去混饭吃, 还不如讨饭呢。 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简宏方一眼, 简宏方正好也在看她。 两个人都会心不已。

这么一段时间的交往, 简宏方觉得秦珠心地还是质朴的, 不像刚开始来那样疯疯癫癫,尤其是学技术的时候, 她那个尊敬的眼神, 简宏方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秦珠, 她是好学的, 上进的, 不是只会穿包臀裙的肤浅女人。 日子一长, 简宏方就有些期盼地等待着大家出去, 这样好剩下秦珠和他两个人了。 日渐融洽的空气让人有些上瘾, 简宏方觉得会发生什么, 但是又不敢贸然去挑破。 秦珠是有男朋友的人, 他们都好了三年了, 秦珠是不会平白无故告诉简宏方这些的。 那天简宏方又和秦珠坐在一起,他们以前就这样坐在一起, 挨得也是这样近,简宏方不知道自己哪根筋发了, 顺手就抓住了秦珠的手, 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摩挲,秦珠没有拒绝。 窗户亮亮的, 光线照得人刺眼, 简宏方像找到了一个障眼物一样顺着秦珠的这只手往上看, 盘完了水滑的皮肤, 就撞见了秦珠和他一样在燃烧的眼神, 简宏方的心头热乎乎地, 这次他没有一下子蹦起来跑到外面去, 而是将自己的脸朝着秦珠的绯红色贴了过去, 秦珠的皮肤白嫩白嫩, 那个微微上翘的红唇, 眼看就要让人心旌荡漾时, 秦珠就把脸给错开了。

简宏方的嘴唇就在秦珠的脖子上那么滑了一下, 像蜻蜓滑过池塘, 也不知道滑没滑到,反正是起了一阵风, 带着池塘淡淡的水香, 送进了简宏方的鼻孔里。 久违了的女人的体香,让简宏方有些回不过神来。 秦珠变成了池塘里戛然而止的渔船, 兀自就说了句, 我有男朋友的。 简宏方那天的行为就到此为止。

那天像往常一样看似平淡地结束了。 第二天, 秦珠抹了淡妆, 事无巨细地告诉了简宏方她和男友钱小冬的事情。 比如他俩好了三年了, 秦珠正住在她准公婆家里, 钱小冬是农村的, 现在一个公司跑跑外勤。 秦珠说了很多,但简宏方只记住了一件事——秦珠是有男朋友的, 而且关系还不一般。 这就是一个警告了。秦珠和简宏方的关系就只能发乎情止乎礼。

那一个星期两人还真有些尴尬, 特别是两个人独处时, 秦珠不说要学做平面设计了, 简宏方也不提教学, 但是两个人总不能这么沉闷地坐着, 简宏方就只好问些钱小冬的事情, 其实简宏方并不是真心想知道, 只是目前只有这个话题, 让彼此的关系不太僵硬。 开始的时候, 秦珠很乐意谈, 后来谈着谈着就变成了抱怨, 她说小冬老打牌, 深更半夜不回家, 一回家就吵, 吵了第二天准公婆又来当和事佬。 简宏方本无心听, 没想到秦珠越讲越细, 还要拉他当裁判, “是不是相处久了男人都这样啊?”“我婆子妈说, 男人年轻都好这一口, 年龄大了自然就好了。” 简宏方就有些厌烦, 不接话。女人就是这么啰嗦, 怪不得整天化浓妆, 穿包臀裙, 秦珠她也只有这点东西了。 后来, 简宏方也不问了, 两人各做各的, 好像挺喜欢这样的清净。 公司人员全部在场的时候, 秦珠突然就很高兴地谈起自己的男朋友, 好像故意彰显什么似的。

整个冬天, 简宏方和秦珠的关系都这么忽冷忽热, 忽紧忽松, 好像他们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种单独相处的光景, 只是这次不平静的是秦珠。 简宏方一如既往地埋头学习平面设计的新技巧。 简宏方很大方地问过她几次, 还要继续学吗? 秦珠都推说, 太冷了, 天气暖和的时候再学吧。

几场绵绵细雨后, 黄葛树吐出绿芽, 天气开始回暖, 久违了的啁啾在枝头欢闹着春意。房里的人受了节气的影响也莫名喜气。 但是简宏方没有喜气, 冬天的倦怠似乎还蛰伏在他身上, 恹恹地打不起精神。 秦珠倒变得格外大方, 她买了束新鲜的香水百合养在办公室里,高叫着, 要把去年的晦气通通赶掉。 她和每个人说话, 又像过去那样说笑着坐到简宏方身边, 向他继续学习平面设计, 简宏方这才告诉秦珠, 这两天他正在为重新租房的事情奔波。过去租的房子已经到期限了, 新房东还没找到, 他对这样新三月旧三月, 东一处西一处的租房生活感到有些疲惫, 想找一个稳定点的房东, 可以住长久一些。 秦珠问, 那你要什么住房条件? 简宏方说我对住房没什么要求, 总之是越便宜越好。 秦珠问, 那合租你愿意吗? 简宏方说, 只要性格不怪就成。 秦珠就说, 我准公婆家还有一间单间, 150 元一月, 包干, 你如果愿意的话, 可以住过来; 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 就算了。 简宏方眼睛一亮, 那好啊,省得我再去找了, 反正我每天回去都很晚, 水电气也用不着什么。 两人一合计, 简宏方第二天就打着不多的铺盖卷搬到秦珠准婆婆家去住了。

简宏方刚开始不习惯, 5 个人住一套房。不过好的是, 简宏方住在阁楼里, 可以尽量避开和这家人的过多接触。 秦珠给钱小冬介绍这是我们公司的人才, 技术总监, 老板的红人。钱小冬就伸出胖乎乎的肉手来相握: 幸会, 幸会, 咱秦珠啥也不会, 以后在公司多关照。 钱小冬手胖人也胖, 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长细缝。 秦珠的公婆对简宏方还很客气, 但简宏方后来才知道, 他住的那间房其实是钱小冬的房间, 而小两口并不经常在此居住。 原来秦珠的公公一直反对他俩在一起。 秦珠原是农村丫头, 中专毕业后不过一两年, 就花了两万元买了个城市户口, 穿衣打扮, 吃喝拉撒把自己弄成个城市居民的派头。 那个时候秦珠在一家汽修公司做内勤, 十七八岁的一个大姑娘, 人见人惹。 钱小冬家也是农村的, 过去在石河子屠宰场跟父亲杀猪, 钱父卖猪赚了点钱, 也给钱小冬买了个城市户口。 钱小冬进城前是个只会杀猪的小崽子, 有了城市户口后, 自然想找份体面的工作, 可是钱小冬初中文凭都没拿到,能做什么呢? 钱父想那就学车吧, 这碗饭看起来倒适合这个身板壮实的儿子; 学开车的钱小冬就在汽修公司遇见了还是姑娘的秦珠, 一来二往, 两个人就打得火热。

秦珠被领进钱家时, 钱父没说什么, 想年轻人的恋爱谁不是谈上三个四个五个六个的才成, 何况钱小冬还年轻, 也就不多管。 但是钱小冬实心眼, 非要把秦珠领回家里来住, 要先试婚。 钱父虽然知道这是城里的风气, 但还是不同意, 他想这事得从秦珠入手。 他找到秦珠说, 秦珠, 你一个女孩子, 年纪轻轻的又没结婚, 和我们家小冬住一块, 不太好。 秦珠不卑不亢地说, 叔叔, 我和小冬是真好, 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子, 是准备结婚的。

钱父不听不打紧, 一听到结婚, 就气不打一处出。 他找到儿子说, 怎么, 你就愿意跟那个农转非结婚了? 钱小冬不乐意地说, 什么农转非, 我还农转非呢, 这不门当户对吗? 钱父说, 你真要把我气死! 门当户对, 你懂个屁!好不容易给你办了城市户口, 你就正经八百地找个城市女孩结婚生子好了, 偏偏找这个货!那一家人花钱啥的, 不给你白折腾了! 钱父说什么都不让他们在一块, 钱小冬说难道还把我憋死了? 头也不回地就在外面租了房子, 明目张胆地过起了同居生活, 并周知家里, 这房租可是400 元一月呢。 钱父气得打电话让钱小冬回来, 钱小冬偏不回来, 说一次性已经交了半年的房租了。 钱家老两口恨得在屋子里跳脚,直骂秦珠是狐狸精, 钱母百般无奈只得在电话里央求秦珠叫钱小冬回来。 秦珠说, 小冬, 你家里让你回去吃饭, 钱小东爱理不理, 说, 我不回去。

秦珠对钱家父母也没什么好印象, 也就生硬地给回了过去。 钱母思儿心切, 不得不给秦珠说尽好话, 推了一次两次后, 不好推第三次, 怎么说以后还有可能做人家儿媳, 态度也就不好一直僵硬, 秦珠就劝了钱小冬回去吃饭。 儿子回来, 父母皆大欢喜, 嘘寒问暖的,可钱小冬一点都不领情, 一吃完饭撒腿就要走。 钱母说夜这么黑, 你要走明早走啊, 这是你的家啊。 钱小冬说没有秦珠在, 就不是我的家。 钱父一生气又骂秦珠, 说都是那个女人带坏的, 一说秦珠的坏话, 钱小冬走得更快。 钱母抱怨着, 你看看你, 吵吵吵, 儿子好不容易才回来, 又走了。 看着还冒热气的红烧肉, 连声哀叹。

秦珠和钱家父母就这么磕磕碰碰摔打了近三年, 关系时好时坏, 钱父威胁说, 你再不回来, 我就把房间租出去, 你就永远别回来了。钱小冬说, 也好, 房间空着也是空着, 还可以把我们在外租房的那点损失补贴回来。 钱父一气之下就贴了租房启事, 秦珠说你爸也真是的, 我看租给简宏方得了, 熟人, 不怕家丑,对他也是一个人情。 简宏方就这么不明就里地搬来了。 秦珠虽然不在钱家住, 但还是经常和钱小冬过来吃饭, 这也是应钱家父母的要求。所以, 为了不给他们四口之家造成太大的麻烦, 简宏方都是一个人在外吃了晚饭后才回来, 回来后倒头就睡。 因为租房的缘故, 简宏方和秦珠的关系越来越近了, 上班也见着下班也见着。 中午要休息两个小时, 有时秦珠也会叫上简宏方一起回家吃个便饭, 反正是坐月票车, 秦珠因为自己是房东的缘故, 对简宏方也就很照顾。

这天, 简宏方又跟着秦珠回家吃刀削面,暮春的太阳照得人暖洋洋, 秦珠的屁股被灰呢绒一步裙绷得圆滚滚的, 左一甩右一甩地在简宏方眼前晃动。 简宏方勾着头, 被臀部区域左右, 突然觉得自己像是秦珠的小跟班。 她常说, 咱小冬被我喂得肥肥胖胖的, 赶明儿也把你给催肥了。 简宏方听着心里有些怪怪的, 觉得秦珠怎么把男人都当成她家的钱小冬了?

钱父不在家, 钱母就煮了三个人的刀削面, 简宏方端着面, 上了自己的小阁楼里, 吃完了, 人一斜放, 就横着睡了。 春日真是好入眠啊, 简宏方心里想着, 不免睡思昏沉, 眼皮黏在一块儿。 正待落入睡坑, 只听得秦珠在楼下嚷嚷: 简宏方, 快把碗拿下来一块给洗了。

简宏方应了声, 说知道了, 睁开眼懒懒的, 人并不想动。 小阁楼有一个大窗户, 白蒙蒙没怎么擦拭, 但光线充足下依然看得见对面的屋顶和屋顶上的人。 对面的也是一个两层楼的房子, 屋顶上正挂着女人的一条花裙, 还有单衣, 树影儿在旁边晃动, 简宏方看着看着就想入非非。 这时, 木板楼梯就响起嗒嗒的拖鞋声, 简宏方知道是秦珠上来了, 空气中都浮着暧昧的气味, 简宏方的脚还是这么斜放着。 秦珠走到他面前了, 看了眼碗筷, 又看了眼简宏方, 问, 怎么了? 简宏方看着花裙子不说话,对面阳光下裙裾随风轻轻摇动。

不舒服吗? 秦珠走过去问, 侧身下腰手就放在了简宏方的额头上, 眼神关切地注视着他。 秦珠是真把他当钱小冬了, 眼神都这么坦然, 简宏方也盯着她, 对峙了10 秒钟, 简宏方一个猛子翻身, 把秦珠压倒在床上, 秦珠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惊慌, 很快又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刚才的亲切, 这亲切对简宏方来说就是怂恿, 他一边盯着她, 手也一边朝秦珠的胸部逼近, 秦珠没有反抗, 好像是纵容小孩子一样, “来呀, 快来呀。” 她微闭着眼睛, 身体不由自主地变柔软, 春天的风一阵紧一阵松,花裙子舞得半高。 简宏方正把自己的身体压上去品尝这蜜果的时候, 楼下的钱母突然说话了: 秦珠——秦珠——她的声音异常嘹亮, 顺着楼梯往上爬, 一声比一声急迫。

秦珠像听到军歌似的一个趔趄翻过来, 差点把压在她身上的简宏方推翻在地, 秦珠的头上脸上都是苏醒后的惊惶未定, 声音却是一派从容问向楼梯外: 什么事?

快一点半了, 你还不走吗? 婆婆的声音在楼梯口徘徊, 有进一步上升的趋势。

知道了, 知道了。 秦珠大喊。 她站起来,将简宏方吃过的碗筷收拾起来, 顺着楼梯又嗒嗒地下去了。

那个春天的中午在秦珠和简宏方的心里留下了某种反复咀嚼的美好,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 这会成为一个美好的记忆。 但是两人都有些蠢蠢欲动, 意犹未尽。 尤其是简宏方, 这几日莫名产生了幻觉, 有七八种不同的画面。 这件事得有个说法。 周末下班的时候, 他悄悄地和秦珠约会, 星期天上午在松坪公园见。 秦珠也不知受什么差使, 也答应了这次约会。

这次约会当然是背着钱小冬进行的。 日日夜夜见面的同事, 突然来这么正经八百的地方面谈, 既不是公事又不是私事, 大家都有些莫名欢快, 又一派糊涂。

松坪公园一片绿意葱茏, 几亩紫色鼠尾草摇曳, 一种类似洋槐的结着红色花朵的树, 迎风招摇, 叶子片片翻飞像孩子的手。 和风温煦, 远山茶树。 这就是春天啊, 新鲜的草香和泥土香味, 闻一口人就飘然欲仙。 简宏方说我们坐一坐吧, 两个人就势在草地上盘腿。 太阳当空并不热, 简宏方躺了下去, 他拉拉秦珠的衣角, 秦珠扭捏了两下, 也躺了下去。 两个人面对面地望着, 有些不能自持, 其实草坪上还有些其他的情侣, 或依偎或拥抱, 只有简宏方这边最矜持, 简宏方望了下远处的人, 受到了鼓舞, 一只手就伸到了秦珠的裙子底下。 这个动作简宏方想了很久, 从进公园的时候就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入手, 偏偏秦珠没有一点暗示,一直到坐在草坪上, 他满脑子里想的还是这个。 直到他的手放进去了, 脑中轰然就空白了。 秦珠没有拒绝, 简宏方喜不自胜, 一时间觉得这女人倍儿可爱, 但因着公众场合的缘故和简宏方热辣辣的眼神, 秦珠又有些害羞, 想遮掩什么。 简宏方被她迷离不定的表情刺激,心跳越发加快, 他隐约感受到女人特有的潮湿, 从内而外。 他一边抚摸, 一边又恨这是个露天场所, 不能肆无忌惮。 他只是在心里不停地叫喊, 快活死了, 快乐死了。

秦珠也沉浸在这种状态中, 好像无限绵长, 没完没了。 太阳像一层暖暖的被子遮挡他们的羞怯。 直到又有人过来了, 简宏方才抽回自己的手。 两人又规规矩矩地各自躺好。

你怎么湿得这么快? 简宏方脸朝天问。

秦珠转过头, 有些嗔怒地看着他。 她想坐起身来, 不让他这么放肆了, 可是好像没有力气, 简宏方侧头看出了她的意想, 他把秦珠的肩按下说, 歇歇吧, 歇歇再起来。 秦珠胸口起伏着, 太阳也微笑着照耀草地上的一切。 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 翻起身朝厕所走去, 简宏方看见秦珠故作无恙地朝前走, 裙子上却明显一块印迹, 心里暗自嘀咕。 秦珠再从厕所里出来时, 就一直用手提包挡住屁股, 简宏方也不挑明, 两人上了车, 各自回家了。

晚上, 简宏方躺在自己的床上回想起白天的一幕, 有些不可思议的兴奋。 他想秦珠和钱小冬在一起是不是也这样呢? 想到这里简宏方就有些恶心, 觉得秦珠恶心, 自己恶心, 钱小冬也恶心, 可是看秦珠也愿意的样子, 也闹不清楚秦珠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想着想着就抱着被子入了眠。

睡了个好觉, 早上醒来精神百倍, 简宏方再看秦珠的时候眼神就有了些情意。 有时会在午睡时梦见钱小冬跑到办公室来了, 而且当着他们大家的面, 就在办公桌上和秦珠行周公之事, 一会又将男主角换成是自己, 一个中午下来, 不觉放松, 反倒觉得奇累无比。 他有意无意地试探秦珠, 很想再听到秦珠说, 走, 我们回家吃面, 可是自从松坪公园事件以后, 再也没有出现过。

莺飞草长, 不知不觉楼下的草就长得深了, 楼下始终有个喷水管在突突突地冒水, 几只小猫小狗躲在楼房的阴影处休息, 太阳一会在云层里一会又钻出来, 让这个看似单一的中午有了些变化。

这两天都没什么事, 简宏方也在一边打盹, 秦珠一个人坐在电脑面前画一个图, 开始简宏方还没怎么在意, 后来瞪起眼睛仔细一看, 不对呀, 怎么这么眼熟, 定睛一看秦珠画的不是月票吗? 他小声叫了下, 秦珠。 秦珠“哎” 了一声, 头也不回, 正专心致志呢。 这一阵子秦珠总是对简宏方爱理不理, 平时简宏方还有些不高兴, 但今天他却没在意, 他发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事。 简宏方说, 秦珠, 你胆子可真大。 秦珠这才回过头来, 处变不惊地一笑。 简宏方的睡意没了, 看看里面的老丰正忙活, 刘三正好也不在, 就凑过去, 问, 被抓了可不是小事。 秦珠却到大方地说, 没事, 我都用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没被发现。 我这是帮我一个姐妹做呢。

是吗? 简宏方有些吃惊, 这女人还真不能小看。 但简宏方嘴上却说, 你居然背着我做这种事。 秦珠说, 谁叫你没胆量呢。 简宏方轻轻地在秦珠的腿上揪了一把, 说, 看我有没有胆量。 秦珠瞪了一眼他, 说, 别动手动脚的, 我是有家室的。 简宏方酸酸地道, 你那也叫家室? 秦珠不与他多说。 没多久, 简宏方也悄悄做了一张以假乱真的月票, 一用, 还真没被发现。 简宏方想真是穷则思变啊, 自己弄平面设计这么久了, 就没想到过这一点? 便宜事总是一传十, 十传百, 后来刘三也弄, 老丰也跟着卷了进来。 刘三脑子活, 说, 我有一女朋友是寻呼台的, 可以向她要点电话, 就说这里有内部便宜月票办理。 秦珠一听, 拍大腿说好! 和你女朋友吃个饭, 交个朋友。

刘三的女朋友把一些客户的电话提供给秦珠, 说我可怕事, 若出了事, 可别供我, 我不参与进去。 秦珠说, 行, 这事我全权办了。

秦珠说做就做, 她很快就联系到一批置办月票的用户, 秦珠把简宏方拉进来说, 你来校色, 我来粘贴, 第一次很顺利, 一个月下来,置办了200 余张, 秦珠一高兴让客户口口相传, 要办优惠月票的越来越多, 秦珠和简宏方都忙不过来了, 秦珠就把钱小冬叫过来帮忙,地上厚厚的攒了一大摞假月票, 秦珠高兴地说, 这下要发财了。

钱小冬肉堆堆地坐在地上粘贴, 不像是在工作, 倒像是玩叠纸飞机玩的孩子。 老丰回家了, 设备腾出来任他们用, 简宏方说不行了,要得这样急, 赶不完怎么办。 秦珠说, 赶不完也得赶哪, 我们不睡觉可以, 人民币可不睡觉。 钱小冬像个傻孩子一样说, 怎么不睡觉,我就要睡觉, 还要你陪我睡觉。 秦珠拍拍他的脸说, 乖, 做完了咱们就走, 啊。 简宏方看见他俩这般腻歪, 心中不舒服, 话也不说, 自个儿低着头做。 秦珠看出了什么, 说, 简宏方你累了吧, 我给你倒水喝, 活儿可不要歇。 真是钉子碰到了榔头, 简宏方说再累也比不上你累啊。 秦珠听出了话里话外的意思, 尴尬上脸。钱小冬还是一点都没有察觉。

我去上个厕所。 秦珠朝外面走。 要我陪你吗? 钱小冬在后面问。 不用。 秦珠远远地回答。 简宏方看了钱小冬一眼, 说我也去方便一下, 一骨碌就钻进了黑暗里。 外面并不黑, 远方还有路灯照明, 简宏方看见了在墙角阴影的秦珠, 他两三步就堵了过去。 别这样, 秦珠说。 别怎样? 简宏方压低声音带着恶气说, 一只手就伸到了秦珠的裙子底下。 秦珠抓住了简宏方的手说, 不要让钱小冬等久了。 简宏方说, 你还在乎这些? 说着, 手就使劲地朝一个部位摩挲起来。 秦珠忍住疼痛, 不高兴地说,这算什么? 简宏方血管都要爆了, 说, 我也想问你这算什么! 秦珠闷闷不乐地避开简宏方口中吐出的热气, 说, 我可是有家室的人。 说罢, 打开简宏方的手, 欲走。 简宏方猛地逮住她, 问, 那又怎样? 你, 你那个算什么破家室。 结婚证呢? 把结婚证拿给我看! 秦珠镇定地说, 简宏方, 你该找个女朋友了。

钱小冬看见秦珠回来了, 说, 珠珠, 你的手抖不抖?

为什么要抖? 秦珠心里咯噔了下。

我右眼皮跳得慌。

不怕事, 要出早出了, 不会等到现在。 秦珠安慰道。

这时, 简宏方也进来了。 你呢, 简宏方。钱小冬抬头问。

我什么, 主谋都不怕, 我还怕什么, 秦珠可是拿得起放得下的。 简宏方盯着秦珠若有所指。

秦珠瞄了他一眼, 说, 简宏方, 话不能这样说, 好处大家得, 坏处一起担。

简宏方说, 是呀, 一个巴掌也拍不响, 怎么说我们也算里应外合。

哎, 真的, 右眼皮又开始跳了。 钱小冬嚷道。

一只苍蝇嗡嗡地在日光灯下作了一道弧形滑行, 钱小冬揉着眼睛抬头望灯说, 奇怪了,十几层高的楼, 苍蝇怎么飞得上来? 钱小冬看看两人, 十分不解又十分肯定。

三天以后, 真出事了。 上午, 一个年轻男人火急火燎地给秦珠打电话说要办月票。 秦珠本就忙得不可开交, 声音也变得有些不耐烦说, 你等等, 这里排队的人多了, 忙不过来。我们的票是有定额的, 一次只能拿那么多张。年轻男人说, 你就想办法再多弄几张啊, 秦珠说我也想啊, 但是7 月份的满额了, 要不给你办理下个月的? 男人着急了说, 不行啊, 我着急着用呢。 秦珠说, 你要太着急, 我也没办法了, 要不这次委屈一下, 到公交公司办去。 为了弥补损失, 我把下个月的优惠票给你留着,行不行? 年轻男人无可奈何地说, 好吧。

秦珠说真对不起你了, 下次要办提前说,一定给你办。 年轻男人无奈去了公交公司, 那天卖票的正好是小组长, 大清早的警惕性特高。 一看他上月的月票就发觉不对, 你这是假月票。 年轻男人说, 不可能, 我都用了两个月, 这是你们内部的优惠票。 负责人一听觉得不对, 说你这月票要扣留, 随即就报了案。 派出所的民警不一会就到了, 大盖帽下目光炯炯问谁卖给你的, 年轻男人一看好象事情还挺大, 就说一个小丫头, 说是内部票, 便宜20元。 警察说, 你打个电话把她叫出来。 年轻男人在警察的监督下, 拨了秦珠的电话, 说这里还有几个要办月票的, 你过来一下, 秦珠在那头还不知道被查了, 说, 这次没货了不接了。年轻男人说, 他们时间要得不紧, 是办下一批的, 你出来一下就好了。 秦珠说好吧, 要再等个把小时。 秦珠一个小时后出现, 马上就被警察抓了。

下午, 当地晚报就有个新闻 《两小时警察抓获假月票犯》。 简宏方一看, 糟了, 这事无巨细说的可不是他们吗? 他赶紧给老丰说秦珠出事了, 老丰也慌了, 说你们平时怎么这么不小心, 这下, 这下, 老丰抱怨着, 生意也不敢继续做了, 赶紧把扫描仪、 打印机、 电脑一股脑儿从办公室里撤了。 简宏方又给钱小冬打电话说, 你知道秦珠被抓了吗, 钱小冬说知道,秦珠已经打过电话来了, 说要罚款, 我正跟我家里商量呢。 老丰关了店说, 这事可大可小,现在不要去找秦珠, 钱小冬是她家属, 让他去打理好了。 末了又说秦珠可千万不要把我们给供出来。 那一夜在惶惶不安中度过, 每个人都怕连累到自己, 刘三也赶紧把他的女朋友藏了。

简宏方回到钱家除了安慰钱家父母外, 并没有别的办法, 钱小冬拿了笔钱到派出所去了。 钱家父母一直都没睡, 担心着儿子, 时而又骂骂咧咧, 说秦珠真是个败家子, 净连累小冬。 简宏方安慰了一阵, 老年人熬不住夜深,先睡去了。 简宏方在小阁楼里睡不安生, 自己现在什么忙也帮不上, 也不禁埋怨起自己, 那天尽跟秦珠说赌气话, 结果都成了谶语。

第二天清早, 秦珠和钱小冬蓬头垢面回家了。 怎么样? 钱母老早就起来, 显然昨晚并没睡好。 摆平了。 钱小冬懒懒地把提包往沙发上一扔说。

妈, 我们饿了, 煮点荷包蛋。 钱小冬嚷嚷。

简宏方也下楼来, 看见秦珠略显疲惫的身影问, 怎么处理的? 秦珠笑笑说, 没事了, 就是在值班室过了一夜。 多亏了小冬陪护。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钱小冬突然像个家长似的命令秦珠。 好了好了, 回来就没事,以后别去想那些歪门邪道的事情, 钱父也出了卧房, 满腔对秦珠不满, 此时正逮着了机会。秦珠好像有话要说, 嘴唇动动, 又包住了。 钱小冬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还有你, 一天正事不做, 助纣为虐, 都上报纸了。 钱父指着儿子骂。

你有完没完。 钱小冬火气又蹿上来。 钱母拉开儿子, 好了好了。 钱父指着秦珠说, 你要问她有完没完! 不检点做出些丢人现眼的事。钱小冬站起来, 我跟说你, 你死了我都不会给你办丧! 眼看一场家庭战争就要爆发, 钱母拉住儿子说, 你看你, 好好的, 说这些做什么。一边说一边拉秦珠, 示意劝劝。 简宏方见势不妙, 忙说, 秦珠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我要去上班了, 顺便给你请个假, 昨天都关门歇业了, 看来没事, 今天要正常营业。 简宏方让自己面带微笑, 这样听起来比较幽默。 秦珠点点头。

钱小冬说, 你就请两天吧, 秦珠要压压惊。 你让老丰放心, 我们秦珠讲义气, 一个人担了, 他没事。 钱小冬突然男子气的话让简宏方颇有些吃惊, 看来一夜之间也可以让一个蠢货成熟。 简宏方正欲出门时, 听见身后钱小冬对他母亲说, 还不去买只鸡, 我们要补补, 又对钱父说, 吵什么吵, 一回来就吵, 还不如不回来的好! 简宏方摇摇头, 甩手出了门。

这几日, 秦珠和钱小冬都在公婆家吃饭,简宏方撞见了几次总觉得不好意思, 他想找个机会仔细问问秦珠那天在派出所的事, 表示他的关心。 不知是钱小冬在场的缘故, 还是秦珠压根就不想给他这么个机会, 总是故作轻松地一句带过。

就在派出所睡了一夜呗。 她总是这一句,问了两次后, 简宏方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多问了。 因为这次的事件, 秦珠也不似以往对钱小冬那么蛮横, 其实钱小冬是吃那一套的, 他就喜欢秦珠一天到晚管着他, 大家看久了也适应了, 现在秦珠整日小女人温顺的模样, 简宏方反倒觉得别扭, 两人不管当着谁的面都黏糊,为了避开这尴尬的一幕, 简宏方尽量早出晚归。 刘三在办公室说, 秦珠这下老实了, 不过呢, 秦珠不老实更可爱些。 摊上这么个老实的钱小冬, 哎——刘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老丰是惊弓之鸟, 他慎重地对秦珠说, 违法乱纪的事可千万不要做了。 这次幸好没有案底, 不然以后工作都不好找。 秦珠打保证说,丰总, 你放心, 我也不敢了。 都是鬼迷心窍,人穷志短, 说真的, 也没挣几个钱, 搞得这么狼狈。

只有简宏方, 没对秦珠说什么, 他想这总不是个好事, 尽量少提, 让秦珠像以前一样工作, 就是最好了。 再说她公婆家也因为这事,又加深了对她的成见, 秦珠也挺难的。 这么想着, 简宏方的言行看起来就冷漠了很多, 但他心里却像为别人分担了个天大的苦难一样有些满足。 秦珠认为简宏方疏远她, 是因为她没有把那晚的事情对简宏方掏心窝子唠嗑一番, 便觉得简宏方小气。 再想又觉得也好, 她再跟他掏心窝子, 那她的终身大事可就真是水深火热、 前途未卜了。 “平安是福”, 秦珠滞留在派出所里这样想着, 现在也这样想着, 风软软地吹过耳畔, 池塘里的青蛙一鼓一噪的, 日子就朝着平安里过了。

夏天来得很急, 大叶风吹楠、 八宝树、 思茅木姜子、 见血封喉、 合果木交错参天, 蚊子和蜘蛛爬满墙角, 气温就嗖嗖地往上跑。 本来还习惯在阳光下走走的闲散之人, 也不得不顶起了阳伞, 夏天就这么来到了。 气流变低, 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索性脱掉了单衣, 露胳膊露腿的, 排散着多余的能量, 一到了晚上, 路摊边的夜啤酒张灯结彩地摆上, 热闹喧嚣。

刘三倒上了一杯啤酒, 先灌了一大口, 连声三个 “爽”。 简宏方有酒量, 但此时并不多喝。 刘三说, 老丰那个精算盘, 我这么替他跑, 他还背地里说我坏话, 有本事怕被别人抢了资源, 就不要请人, 一个人吃整黄鳝——独吞好了。 他这样防着我, 你说, 你说, 他的生意做得大吗? 他也就那几个固定的老关系, 不然, 早就垮台了。

简宏方不说话, 笑笑, 给刘三又斟上了酒。

他防我, 难道我就没有反间法? 刘三哈哈大笑了一声。 简宏方说, 老丰这方面确实比较保守, 搞印刷广告的, 现在利润越来越薄, 生意不好做了。 刘三不屑地说, 那也要看你怎么做。 简宏方说是啊, 如果关系够多, 做起来肯定要好些。 比如包几个学校的业务, 稳赚!哎, 说来说去都是靠关系。 他有多少我大致也知道, 接一单我这里也就做一单。 刘三说, 所以呢, 我说老丰不是个会做生意的人。 简宏方说这一年多了不少新的公司, 大家赶集似的做这一行。 刘三说,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说罢得意地笑。

简宏方问, 是不是万事俱备了? 刘三说,这段时间在办执照呢。 简宏方给刘三再倒酒,说, 深藏不露, 原来自己当庄家了。 刘三摇摇头笑笑, 老丰早就察觉了, 一直防我呢, 不过我已经租下了一个门面, 我婆娘先打理着。 兄弟, 我看你是个人才才告诉你。 简宏方歪歪头说, 看来老丰是真的扛不久了。 刘三说, 兄弟, 我看你也不是池中之物, 是不是已经物色好下家了? 简宏方笑笑说, 哪里, 还没有呢。刘三说, 不过老丰对你很好, 可能你有些舍不得了。 但是大丈夫做事当机立断, 时机都是赶早的。 简宏方点点头。

刘三走了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 公司里都比较安静。 好像有没有刘三, 公司并无多大损失, 只是秦珠的工作增多了。 有时还要跟老丰一块去印刷厂盯样片。 回到办公室老丰除了和简宏方讨论一下技术上的问题, 就没有其他的话了。

老丰把自己关在那个小屋子里, 没有事几乎不出来, 简宏方想老丰表面看没事, 心里肯定着急, 刘三这一走不知带了多少关系过去。办公室的言笑也少了, 仿佛大海喧闹过后的平静, 每个人都心事沉沉。 业务不饱和, 员工的收入就会锐减。

简宏方始终埋头做东西, 晚饭后也一直待在公司里, 直到深夜11 点左右才回那间小阁楼里睡觉, 夏季晚风清爽, 简宏方有时不坐车, 会沿途走上两站路。 一个人在大街上, 影子拉得长长的, 转一个弯就变得短短的, 简宏方忽左忽右地踩着自己的影子玩, 一边跳一边踩, 自娱自乐, 不胜自得。 累了就长长舒口气, 有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快乐, 快到目的地之前, 他会先去夜啤酒小摊上要一份凉拌猪耳朵吃, 觉得踏实。 到了钱家门口, 他猫身钻进去, 匆匆洗完脸脚, 倒头就睡。 他现在什么也不多想了, 这世上总有选择, 总有缺憾。 没有过多欲望的人是快乐的人。 这时躺在床上, 简宏方就会回味, 在办公室的偷学习平面设计新技术的心得, 要在这个时代立足脚跟, 没有真技术是不行的, 简宏方已经把目前流行的平面设计的软件都学会了, 自认为也达到了中级水平, 他开始接触动画制作, 动画的难度要大些, 但在学习的过程中也更有快乐和挑战性带来的成就感, 他越学习越觉得没有止境, 始终都有更高的世界在召唤他。

而且他发现这不仅是一门单纯的技术, 要想做一个出色的设计师, 还有不少艺术方面的修养, 比如音乐的剪辑、 长短镜头的运用、 画面节奏等。 还有一些创意的设计, 可惜公司没有办理宽带, 还不能和高手进行沟通。 那时候, 上网还是件少数人享用的事情, 许多个体户公司并未办理, “省成本呗。” 而且, 老丰的这个小小的图文公司也没有机会运用动画制作。 简宏方先积攒着, 晚上的空气有股喷薄欲发的因子。

这天, 秦珠悄然来到了办公室。 简宏方正在专心致志地看3D 动画制作的书, 看见她来, 有些意外。 加班吗? 秦珠问。 没有, 简宏方回答, 你怎么来了。 我看见办公室灯亮着,就上来看看了。 钱小冬呢? 没和你一块? 可能在打牌, 我正寻他呢。 简宏方 “哦” 了一声,又继续看书。 秦珠就侧对着他坐了下来, 说,最近人气少了很多。 简宏方没有答话。 要是他有你这样一半努力就好了。 秦珠轻轻感叹。 简宏方说, 小冬那样也很好, 无欲无求, 很快乐, 而且你也喜欢他那样的。 秦珠眼神有些飘忽, 说, 你一直在生我的气吗? 简宏方笑笑,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秦珠说, 是啊, 我也觉得没什么必要生气, 可是听妈妈说你通常都很晚才回去。 简宏方说, 尽量不打扰他们。 秦珠说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简宏方说我的身体好着呢, 不会饿着自己的。

秦珠不说话, 只盯着他。 简宏方合上书问,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秦珠眼睛一亮, 继而又黯淡下去, 你都看见了, 他家里人这样。 简宏方说, 也是, 什么时候不闹了也就把婚结了吧。 秦珠说, 你怎么和老年人一个口气。 简宏方说, 秦珠, 如果你当我还是个朋友, 就听我一句话, 你要跟他好好过就结婚, 如果你要有其他打算, 就不要跟钱小冬拖拖拉拉。 秦珠不言语, 片刻又说, 刘三开了个夫妻店, 你去看了没有。 简宏方说, 去了一次。 秦珠接着说,其实我也想开个什么店来做, 每月守着这几百块怎么活, 钱小冬也指望不上。 简宏方说, 你适合干, 你现在缺的是一个贵人, 能够给你指一条什么路, 你就成了。 上次假月票事件我就看出来了, 只可惜那次你出事的时候我什么忙也没帮上你。 如果以后帮得上的, 我一定帮你。 秦珠说, 怎么像背毛主席语录一样? 简宏方笑了。 秦珠问, 你常待在办公室不闷吗? 简宏方说, 不闷。 秦珠摇摇头说, 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 简宏方笑笑, 我不喜欢介绍的。 秦珠问, 那我能帮你什么? 简宏方摇摇头。

秦珠走出楼的时候, 又有两层楼的灯光熄灭了, 钱小冬等得很不耐烦了, 他问, 怎么待了这么久, 东西拿好了吗? 秦珠说拿好了。 钱小冬问上面都有些什么人在? 秦珠说, 都在。钱小冬就不理解地说, 老丰也在? 真是亡命,你说简宏方一个人无家无室的倒没什么, 老丰怎么就这么不顾家呢? 秦珠说, 难道你顾家?钱小冬拍着胸脯说, 我顾家, 我怎么不顾家?秦珠说, 你把那牌瘾给戒了, 再说顾家不顾家。 钱小冬连说, 是, 是。 秦珠说, 给简宏方介绍个女朋友吧, 钱小冬说, 行, 你给他张罗。 秦珠说, 你看见合适的女孩介绍给他, 钱小冬机警地说, 我哪认识什么女孩, 你逗我得吧。 说不定人家心还高着呢, 就别操心了。

春节一过完, 简宏方就给秦珠和钱小冬分别打了电话, 钱父母说你给小冬说过就行了,简宏方没什么衣物, 简单收拾了下就上路了。他新找了个200 元合租的地方, 离新公司较近。 这个公司也不见得稳定, 一个广告公司,说好了基本工资加提成。 老丰对他的离去很难过, 但没办法, 还和秦珠一起请简宏方吃了一顿饭。 老丰说你看我们三个像一家人一样, 现在说散就散了。 简宏方也有些感伤, 说, 丰总, 以后你需要的时候吱一声, 我随时过来帮你。 秦珠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悄悄埋怨着, 你要走怎么都不早通知呢? 现在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简宏方说不怕, 老丰要招人的, 我要不走你也成不了主力军对不对? 秦珠说, 哎,你真是的, 不是因为我才走的吧? 简宏方就开玩笑地说, 要是因为你我早就走了, 会等到现在?

简宏方去了新公司做平面设计, 新公司只做房地产设计院的单子, 画室外房屋效果设计, 接到了就有得做, 本来说好基本工资加提成, 简宏方进去了才知道, 业务员跑了好几个, 才招来的不到一个月又跑了, 根本就是经营不善。 经理也着急, 就想了个权宜之计, 让设计人员顺便也去跑跑业务。 简宏方想我要跑到了业务就自己做了, 凭什么让给你, 我做事的还只能得零头。 想到这里简宏方觉得自己可以去搞一个小公司或工作室, 只可惜没有原始资金, 想到这里还是只得打工, 先赚钱。 于是把这个干了不到两个月的工作辞了, 重新在高新区这一带找工作。

秦珠有时会在晚上打来电话, 问透窗效果怎么做? 元旦素材包能否发我一套? 简宏方已经自己在家安装了宽带, 正和高手网上切磋,就说, 你怎么老是晚上打电话呢, 白天怎么不做呢。 秦珠说白天怎么没做? 方法笨了, 做不完了, 只有晚上加班。 然后简宏方就在电话里讲解, 有时候怎么讲秦珠都听不懂, 简宏方就干脆打车过去帮她做了。 完后, 秦珠就感叹,简宏方还是你好。 简宏方说这种情况不能太多, 你要自己抓紧学会。 秦珠就说, 是啊, 老丰现在也不打算招人了, 她差不多成了技术骨干。 业务也萎缩了很多。 简宏方就说, 不管怎样你现在总算给逼出来了。 秦珠说, 可是不涨工资。 简宏方说, 要不你再出来重新找份工作? 秦珠说, 那也对不起老丰, 久了, 感情就搁那儿了, 再说老丰再找什么人也没找我放心啊。 简宏方说, 老丰那个公司注定是做不大的, 就这么小打小闹, 竞争太激烈, 他也不开拓点其他渠道。 秦珠问, 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简宏方说, 是啊,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你呢, 怎么还不结婚? 秦珠说, 拖久了, 结婚不结婚都没什么区别。 简宏方说, 总得要孩子。秦珠说, 孩子都流了两个了, 不敢要。 简宏方说, 你也不太不爱惜自己。 钱小冬呢? 秦珠说, 钱小冬还不是在开车, 什么也不会, 像带个孩子一样。 简宏方问, 家里不闹了吧? 秦珠说, 也没怎么闹了, 年底我们打算搬回去住,小冬他爹接了一个活, 要去外地, 妈一个人孤零零的, 我们回去可以照顾。 简宏方说, 你们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秦珠说, 你说谁呢?简宏方说难道还说的是我吗? 秦珠说, 我怎么听起来就像在说你呢。

两个人就这么分别了, 双方心里都有些不平静。 简宏方想秦珠也是, 熬了这么久, 还是这个样子, 人也不比以前光鲜了, 这女人就好像是上了发条的时钟, 时间过去了, 发条就渐渐松了, 迈不动步子了, 惰性就这么产生了,再好的梦想在惰性面前也就是幻觉, 和稀泥一样地过日子了。 日子总也好不起来的秦珠觉得简宏方也不怎么好, 还是像以前样, 没个定数, 孤零零一个人没女人照顾怪可怜的。 想到这里, 母性的关怀又涌上心来, 但一想至少他的经济条件要比自己和钱小冬的好, 自己凭什么去关怀他呢。 反复地想着, 秦珠就莫名地惆怅起来。

一晃又是一个冬季了, 天空变得阴沉, 很少看见温暖的太阳。 气象员解说, 这样的季节里要多喝水, 防干防燥。 那年的冬季特别像但又有点什么不一样。 城市的冬天常常是阴天,很少下雨, 路面干净得很, 除了风有点冷外。走在外面急了, 手心还会冒汗, 不过心里却是非常凉爽。

重庆的冬风一点都不凛冽。 只是早上的时候, 人的心情不似其他季节一样明媚。 赶着上班的时刻, 天总是蒙蒙黑, 卖包子的、 油条的仍然热气腾腾地在车站边摆开来; 不出一会儿功夫, 天也就亮了, 但是他们通常都要摆到天亮透了以后才收摊, 这段时间里, 还能听见游走的叫卖声 “专业卤鸡蛋, 五毛钱一个”。 这声音是记录在磁带里反复播放的, 在社区间、街道间盘旋不已。 因为这样一群人, 觉得劳碌命的人多少得到些安慰。 不过还有一件更喜庆的事情, 刘三在这个冬天结婚了。 亲朋故友都被邀请在列。 简宏方、 秦珠先后到了, 商场没有永远的敌人, 老丰也到了, 据说, 刘三还照顾过老丰的两三个业务。 红光满面的刘三对自己的生活非常满意, 领着曾经是寻呼台小姐的女友现在为老板娘的妻子四处敬酒。 老板娘认出了秦珠, 寒暄几句, 倍感亲切。 刘三陪了大半圈后, 他又坐到老同事的身边, 先干为敬后说, 这事业上了轨道, 就想着有个安乐窝了,人那, 都是要一步步计划着走的, 幸福也就在计划中一步步来到, 简宏方, 你怎么还一个人, 该找个女人了。 简宏方笑笑, 倒是什么也不说。 他转过头来问秦珠, 秦珠, 什么时候轮到喝你的喜酒? 秦珠笑而不语。

简宏方已经在这个行业里如鱼得水了, 不愁找不到高薪工作, 但总是缺少点什么, 外人看起来他已经混到电视台去了, 有不错的前途, 但简宏方却不满意, 电视台的人事和体制他并不喜欢, 而且有本事的人正从电视台里往外跳呢, 他心里依旧不安, 像任何时候一样四处溜达着, 希望在某个间隙里能够找到什么机遇。 这天他正在房屋交易会上, 秦珠的电话就打来了: 简宏方, 我结婚了, 下周过来喝酒。简宏方有些惊愕, 忽而又平静下来, 问, 是吗? 怎么又想起结婚了? 秦珠轻描淡写地说,我又怀了呗。

简宏方参加婚礼那天, 是和一个谁也没见过的女孩去的。 秦珠说, 简宏方你有情况都不汇报? 罚酒罚酒。 秦珠那天穿的是旗袍, 化的浓妆, 简宏方觉得这和她第一次到一席公司时穿的那副模样差不多, 一下子时光有些倒流,人物也显得滑稽。 双方的父母亲都到了, 彼此都很高兴的样子, 照相, 拉手, 说着祝福的话。

简宏方拉过秦珠问, 几个月了? 秦珠说,三个月了。 简宏方说, 那你可不能喝酒。 秦珠说我喝的是白水。 钱小冬更胖了, 过来和简宏方握手, 说, 怎么混到电视台去了, 还以为你开公司了。 简宏方说, 从长计议。 钱小冬小声说, 我那口子说, 孩子落地后, 她就去开个饭馆, 现在正在物色门面, 到时候捧场, 捧场!简宏方说, 那好啊, 你又开车的, 可以经常拉些生意过来了。 秦珠走过来打断钱小冬说, 他喝多了, 别听他吹。 简宏方说, 小冬从来不吹, 他说的事多半准, 我信他。 钱小冬说, 就是,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了, 要说也是你俩说, 简宏方, 你说对不对? 简宏方攘了一把钱小冬说, 胖子, 油了, 真油了。

晚上, 喜宴结束, 人群渐渐散去。 简宏方送女孩回家, 一路上无语, 月色很好地辉映着大地, 一片光芒。 快到家的时候, 女孩突然转头问, 简宏方, 你和新娘以前有过什么吧? 简宏方望着她, 反问, 有过什么? 女孩说, 用不着骗我。 简宏方说, 骗你什么? 我们是同事,她还是我房东。 明天还上班呢, 进去吧。 简宏方哄着让女孩进屋。 女孩跳上一层台阶, 眼睛闪闪地说, 不过他俩倒是挺登对的。 简宏方说秦珠老了, 头几年见她的时候还是很漂亮的,气质也比现在好。 女孩狡黠地说, 还说你们没什么。 简宏方说, 当然没什么, 秦珠和钱小冬都好了七年了, 谁都拆不散。 女孩说, 你怎么知道拆不散? 除非你拆过。 简宏方说, 瞎说,你们年轻人都这么聊天吗?

女孩刨根问底, 总有点什么不一样的吧?简宏方说, 哪有? 干净得很。 女孩说, 两人天天一起洗澡当然干净了。 简宏方笑了, 做了一个扇耳光的动作, 说, 坏丫头, 脑子里想些什么。 女孩说, 想什么, 就想着你俩干净呗。 简宏方走上一步贴着女骇的胸说, 你是不是想让我给你干净干净。 女孩一步跳开来, 你敢打赌你们什么都没有吗? 简宏方摊摊手说, 什么都没有。 女孩抿着嘴不信任的样子。 简宏方说,不信月亮可以作证。 此时, 月亮正好在他们头上空高悬, 简宏方和女孩同时仰起头, 清澈的光芒一泻如注, 原本黑色的天空变成了墨蓝色, 两个人都张着嘴, 一时无语。

无数蝉鸣, 环绕在天地间, 不见其身, 也不必搜寻, 它们齐声高唱, 彼此鸣和, 错落有致,不急不躁。 简宏方伸出手掌, 这个绝美通透的夜晚, 如此明亮, 明亮执着于照耀万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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