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素

歌手李蔓旅居云南，她空灵的歌声，击中了来自天津的东子。一南一北，两个女子，成为至交。

有一天，李蔓突然栽倒在地，被诊断为脑癌。从北向南，东子奔向李蔓。李蔓手术成功，东子却又倒下，深陷绝症的绝望中。

一见如故：为你为我，开一家餐吧

2017年5月末的一天，身穿民族服装的李蔓和往常一样，在嘈杂的酒吧忘情歌唱。一首歌唱完，李蔓走下台，一个女子站起来，端着一杯酒，热情地说：“您好，我想请您喝杯酒。”

李蔓不善社交，可这天，她鬼使神差地接过酒杯，与这个陌生女子对坐。女子给她斟满一杯酒，说：“我是天津人，叫路卫东，别人都喊我东子。”

“我父亲热爱音乐和戏曲，潜移默化，我也喜欢上唱歌。尽管‘五音不全’，我还是向往着音乐世界，想唱歌，做音乐。很遗憾，步入婚姻后，梦想再也没提起过。”东子絮叨着，满身落寞。

50岁的东子是天津人，从事会计工作。前不久，她退休了。丈夫宠她，让她好好休息，女儿已结婚生子，一时间，她心里空落落的。恰好有个闺蜜在丽江，约她来散心，顺便合作点生意，她就来了。

“你的歌声直击我的灵魂。看到你在台上唱歌，就好像看到了我自己。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我要结识这个人，我的音乐梦要在她身上继续！”

李蔓看了看她，竟然有了倾诉的欲望。“我1972年在新疆克拉玛依出生，酷爱音乐。之前有过一段婚姻，还有个儿子。为了追梦，我只身到广州做驻唱歌手，在广州和老公相识相爱结婚，生了女儿。2015年来丽江旅游，喜欢上这里，在这买了房，我们俩边唱歌边还房贷。”

多单纯的人啊！在职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看惯人情世故的东子，产生了要保护李蔓的想法。“刚才主持人介绍你是‘好声音’齐秦老师的队员！你这么优秀，知名度也有，为什么……”东子四下看了看，没继续说下去，但李蔓已了然于心。她苦笑着说：“为了生活。总得过日子啊！”

李蔓是音乐天才，也有个性，即便在酒吧驻唱，也只唱自己的原创歌，所以，收入并不高。房子刚买不久，她和丈夫在各个酒吧奔波唱歌，挣钱养家。

李蔓和东子逐渐熟稔，成了“酒搭子”。那时，东子和闺蜜合作不愉快，心情郁闷，就邀李蔓喝酒。

有一天，李蔓和东子喝得高兴，一直喝到李蔓老公骑着电动车来接她，两人还没喝尽兴。李蔓看着闷闷不乐的东子说：“走，上我家去，继续喝！”

那晚，东子醉得很厉害，对李蔓倾诉着自己的音乐梦和生活的不如意。从没有安慰过人的李蔓，手足无措。她把醉酒的东子扶到床上，东子一下吐了，衣服、床单上都弄脏了。李蔓看着东子沉沉睡去，小心地帮东子清理干净，还往床头放了一杯水。

第二天，东子醒来，不好意思地说：“我赔你一床新被子！”“买什么新被子，洗一下不就得了！”李蔓动手就拆床单，东子抢着去洗，被李蔓拦住：“宿醉很难受的，你休息，我洗。”

从那天起，李蔓就让东子住到自己家。“就把这儿当成你家。”李蔓话不多，语气却不容回绝。东子是持家小能手，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条。她帮李蔓接送女儿上学之余，还陪李蔓去酒吧唱歌。

在酒吧，有人把钱拍在桌子上，让李蔓唱流行歌曲。东子挺身而出，拉着李蔓就走。“我们开一家自己的店吧，再也不看别人脸色唱歌！”李蔓笑了笑，没有吭声。不久后，东子回了天津。

从云南到天津，山水迢迢，萍水相逢的友人，大概是再也见不到。可有一天，李蔓打开门，竟然看到了东子。东子笑着说：“这钱，够开一家酒吧了。”

李蔓坚决不同意：“这么大笔钱，你没跟老公和孩子说就拿出来了，要是闹矛盾，我们担不起。”

“这辈子别的不敢说，老公对我绝对宠！这些钱是我的工资，他让我攒着自己支配。”东子说得斩钉截铁，李蔓还是犹豫。“看到你被迫唱自己不喜欢的歌，我和你一样难过。我们自己开店，你就唱歌，其他什么都不用管。”李蔓还是不同意。

东子回来云南一个多星期后，有一天，她突然叫住李蔓，说要带她出去转转。李蔓不明所以，跟着东子来到了丽江束城古镇。在古镇最繁华的地段，竖立着一家装修一新的店面，招牌上的几个大字，闪烁着艺术气息——李蔓餐吧。李蔓怔住了。

那天，李蔓坐在东子淘来的木椅子上，抱起吉他，弹奏起《月光下的凤尾竹》。人与音乐，化为一体，美得像一幅画。感性的东子眼眶湿润。

从北到南：跪地6小时为你祈祷

餐吧得有厨师，李蔓挽起袖子说：“我不但能弹吉他能唱歌，做手抓饭更是一把好手，不用雇厨师。”李蔓不想欠东子人情，想节省成本，替东子减轻压力。东子懂她，就随她了。

这个餐吧，李蔓是歌手，还当厨娘、当服务员，爬上房顶清理青苔。管理上，东子一力承担。东子将李蔓的收款二维码摆在前台，李蔓死活不干。东子却说：“你刚买了房买了车，经济压力大，我现在没有负担。等店里挣了大錢，你的房贷车贷都还完了，再考虑我！”

李蔓和东子搭档，唱歌，做菜，日子轻快如风。

2018年的一天中午，李蔓正在炒饭，忽然感觉舌头根麻木了一下，随即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等她醒过来时，她已经躺在床上了。东子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们了。刚才，你面目狰狞，我掐你人中，大声喊你的名字，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李蔓嘴里念叨着：“我就是累了，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可东子不放心，坚持要她去医院做检查。“正好后天昆明有个演出，我顺便去检查一下吧。”

李蔓和助理去了昆明。这一检查，李蔓竟被诊断为胶质瘤。胶质瘤是颅内常见一种原发性的恶性肿瘤，90%以上的胶质瘤都很难通过手术的方式进行全切。李蔓的肿瘤位置不好，手术难度异常大，医生说，最坏的可能是下不了手术台。李蔓愣怔了，转而叮嘱助理：“别告诉东子。”

昆明市人民医院为李蔓安排了最快的手术。李蔓一头长发被剃光。看着镜子里光头的自己，李蔓拨通了东子的视频电话。东子看到“光头”李蔓，眼泪唰地掉下来了。

“我快要做手术了，医生说我可能下了不手术台。”李蔓没有多说。“你一定会没事，手术一定会成功。”东子也没有多说，挂了视频就四处找人，将餐吧转让了出去。她带着转让餐吧的几万块钱，当即赶去了昆明，陪在李蔓身边。

在等待手术的那几天，李蔓“任性”了：“我想去做我一直想做却没做的事。哪怕是死，我也要美美地去另一个世界。”她要东子陪她去了美容院，垫了鼻梁，又种了睫毛。做完后，她冲东子眨眨眼，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的，像个小孩。东子和李蔓都笑了，笑着笑着，东子哭了。

手术那天，征得医生的同意，李蔓给自己化了一个美美的妆。看着美丽的李蔓被推进手术室，东子不顾别人异样的眼光，跪在手术室外合十祈祷，整整跪了六个小时。

李蔓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每天有一个小时时间，东子可以站在门外透过窗户看看李蔓。浑身插满管子的李蔓静静地躺在床上，即便是这样，她依然在哼歌，旋律凄美。东子潸然泪下。

东子老公和女儿女婿要来丽江度假，却碰上李蔓住院。东子立即抓壮丁，让老公赶紧来昆明，照顧李蔓，人手不够。东子老公来了之后，每天在出租屋给李蔓做饭，东子则出租屋和医院两头跑。

那天，李蔓慢慢从麻药中苏醒了过来。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抱着鲜花守在病床前的东子，眼泪又止不住往外涌。东子俯身安慰李蔓：“你踏踏实实养病，店里一切都好！”

手术前李蔓有多爱美，术后就有多狼狈。种的睫毛塌了，粘在脸上，滑稽又好笑。李蔓对着镜子，跟东子开玩笑：“东子姐，我是奔着下不来手术台才去做的眼睫毛，现在白做了！”“什么叫白做了，我看挺漂亮。”“是挺漂亮，这颗铮亮的大光头。”李蔓笑了。东子从她的笑声里听出了伤感，赶紧说：“要不我也剃个光头陪你？”李蔓乐了：“别闹。”

李蔓转到普通病房后，才知道餐吧被转出去，钱拿来给自己治病了。感激之余，她便急着要去唱歌挣钱。不久后，昆明有个商演，李蔓想偷跑出去，被来医院的东子逮个正着。东子得知她要去商演，很生气。李蔓摇晃着东子的手，说：“我一定要去，不光是挣钱，我怕这场后再不能唱歌了。”东子叹了口气：“我陪你去！”

两人避过医生，手拉手偷偷溜出去。舞台上，李蔓倾情演唱，东子忐忑不安，她明显感觉到李蔓力不从心。

在医院照顾李蔓的那段日子，东子发现，她的小腹时不时绞痛，疼痛还越来越剧烈。她怕李蔓担心，就悄悄买了止疼片吃。李蔓出院了，东子终于长舒一口气。

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的李蔓，开始怀念过去，怀念老友。有一天，她跟东子说，想去大学看看老师。东子当即订了飞成都的机票，陪李蔓完成心愿。

恰逢东子的父亲过八十大寿，李蔓陪着东子飞回天津，给老人做寿。就在大家其乐融融时，东子发现，小腹异常疼痛，频率越来越高，止疼片已经不起作用。无奈之下，东子劝李蔓先回丽江静养。

从南到北：让我用歌声治愈你

李蔓一离开，东子就让丈夫送自己去了医院。

2019年1月，东子老公和女儿拿到了她的检查结果——宫颈癌晚期。他们没敢将实情告诉东子，只说她是普通的肠炎。东子不太相信，可病历被老公和女儿藏起来了，她到处找都没找到。

住院期间，东子没有忘记李蔓：“别告诉李蔓我生病了，她太感性，又大病初愈，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东子叮嘱家人和朋友们。

朋友见东子病情严重，实在不忍心，偷偷将消息告诉了李蔓。李蔓震惊得半天没说话。她立即给东子打了视频电话：“东子，我不知道你家人有没有告诉你，但我觉得你有知情权，你得了癌症！”

东子说：“我猜到了！你别难过，你的病刚好，不要激动。你看我多崇拜你啊！就连得病也紧跟着你。”说完笑了起来。李蔓哪里笑得出来，她耿直地问：“难道癌症也传染吗？”东子哭笑不得。

李蔓正在心里盘算着要去天津照顾东子，东子却像未卜先知一般，叮嘱她：“你不要来，有人照顾我。你好好照顾自己，养好身体，在丽江等着我！”

李蔓答应东子不去天津，但每天晚上必须通话，她要实时了解东子的病情。

东子的宫颈癌是晚期，已经不能手术。医生说这种情况可以先放疗再化疗，但效果不太好；也可以同时进行放化疗，效果会好不少，但这种治疗方式非常痛苦。李蔓怕东子坚持不住，东子却说：“我选择同时放化疗。”

真的进行放化疗时，东子才知道，那种疼，撕心裂肺。东子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爱美的她，头发一把一把地掉。李蔓打来视频，摘掉帽子，露出同样的光头，弹着吉他给东子唱《山顶的月亮》，唱《克拉玛依》。

李蔓的歌声，穿越山海，从南到北，萦绕在东子的耳边。东子听着空灵的歌声，回想着那些与李蔓在丽江度过的日子，感觉自己被化疗和药物侵蚀的身体，变得越发轻盈，连疼痛都变淡了。

“李蔓，等我的病好了，你带我去你的家乡，去看看那里的大草原，还有白云和天上的雄鹰。”李蔓点点头：“等你好了，你说去哪儿，我都陪你！”“李蔓，可是，我好像快坚持不住了……”

因为脑部手术的后遗症，李蔓说话缓慢。那一刻，她的担心透过屏幕，来到了东子身边：“你千万，不要有，不好的想法。你看我，不是，也坚持过来了吗？不要放弃！治疗费，不要担心，钱，我来，想办法！”东子感激地点点头。

李蔓的眼泪，滚滚落下：“从前，我们是，好朋友，现在，我们是，生死之交，你不许离开我！”

可东子的生命，似乎走到了尽头。一周之内，医院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东子签署了遗体捐献协议书，静静地等待着死亡到来。

那天晚上，李蔓又打来视频电话。李蔓对着病床上的东子，缓缓地讲述着自己的音乐梦，描绘着东子身体康复后重回丽江的日子，“那时，我们的餐吧会重新开张。这次换我来经营。我要带你去，大草原看日出日落，我要，在戈壁滩给你唱歌，让你成为，离音乐最近的人。”东子笑了，又哭了。

半夜，疼痛再次袭来，东子爬下床，悄悄绕过老公，弓着腰来到走廊尽头。这里是第18层，一跃而下，一切痛苦都会结束。东子徘徊许久，推开走廊尽头的那扇窗，将手放在窗户上的那一刻，爸爸，女儿，老公，外孙女一一闪过。东子，迟疑了。

“活着，就能实现愿望，活着是对家人最大的回报。”李蔓的话，不知道是哪束风送过来的，亲切得像她在自己耳边呢喃。东子，收回了手，关上了那扇窗户……

第二天，太阳升起，病房里热闹起来，东子开始接受新一天治疗。

住院四个月，东子病情逐渐好转。老公衣不解带地守护着她，瘦了，憔悴了，可是看向东子的目光，依然温暖如初。120多天来，女儿女婿把年纪尚幼的外孙女托付给80多岁的东子父亲，在医院、家和单位之间往返。一家人的日子虽然过得兵荒马乱，可东子感受到了浓烈的爱和温暖。

东子觉得，李蔓说得对，活着就是对家人的爱最大的回报。活着，好好活着。

看着家里上上下下为自己忙活，她心里过意不去。这些心绪，也只能在与李蔓视频时，才能慢慢倾诉。“我老公困得趴在我病床边睡觉，我手稍微一动，他就惊醒了。女儿女婿把小外孙女带来医院给我解闷儿，别人家的姥姥是会帮忙带娃的，可我没有……我得赶紧好，我要为他们做点儿什么。”

经医生检查，东子身体基本恢复。她第一时间给李蔓打电话：“我想去看大草原！”就像当初东子陪李蔓偷偷跑出去演出一样，李蔓也没有犹豫：“好，我陪你去！”

家人一致反对东子出远门，怕她身体吃不消。東子就瞒着家人，只带了一张身份证，飞去了丽江。李蔓在机场拥抱了东子。她当即买了机票，带着东子，向呼伦贝尔大草原飞去。

一望无垠的呼伦贝尔大草原，深绿浅绿向着天际蔓延。远处传来放牧人的马鞭声，羊群滚动，和天上的白云汇到一起，变换着姿态。李蔓大声歌唱：“跑马溜溜地山上，一朵溜溜地云哟……”

因为疫情，东子回了天津，陪伴在家人的身边。李蔓也一直待在丽江，有演出就去唱歌，没有演出就与丈夫孩子在家里打鼓弹吉他。

一南一北，两个同生共死过的闺蜜，就靠着电话和视频，共享彼此的生活和康复过程。

经过两年多的努力，东子和李蔓的病情都控制得极好。东子在天津没闲着，她做了个健康项目，开启了新事业。李蔓将音乐餐吧重新开了起来。

南与北，没有阻隔。姐妹俩常在云南重聚，一起采风，创作，唱歌。李蔓为东子创作了一首歌《青草香》，唱着这些年，她们走过的大草原，她们经历的死亡与希望……

编辑/张亚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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