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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司法中的沉冤昭雪案

2023-09-13宋伟哲

检察风云 2023年17期
关键词:金子

宋伟哲

在中华传统法律文化中,人们尤其重视冤案昭雪。许多真实案件经过文学和戏剧演绎,往往能深入人心,在百姓口中代代相传,起到良好的法治宣传作用。唐朝是中华法系的巅峰时代,为了防止冤案发生,唐朝制定了严密的司法审判制度。比如在《唐律疏议》的“断狱”篇中,立法者用一整章的篇幅,共33个法条来预防司法舞弊。此外,当事人还可以叩阙直诉,使冤案上达天听,由皇帝亲自裁决。当然,再好的法律制度设计,也必须由人来执行,特别是要依靠法律业务精熟并且敢于担当的法律工作者。在唐代司法实践中,就发生过一些沉冤昭雪的经典案例,可以为今天的公正司法带来历史的启迪。

崔碣霁潦

崔碣,字东标,博陵安平人。博陵崔氏自汉朝起,便是著名的世家大族,能人辈出,崔碣之祖、父亦曾在朝中任职。崔碣进士及第,宦海几经沉浮,历任邓城令、商州刺史、右散骑常侍等职。在河南尹任上,崔碣平反了一件陈年冤狱,使他在法律史上一举成名,博得了史家“古之循吏,孰能拟诸”的美誉。

当时,崔碣辖区内有一个大商人,名叫王可久。此人以贩茶为业,常年奔走于各地,由于经营有方,积累了万贯家财。某年,王可久前往徐州贩货,不幸遭遇了战祸。原来,唐懿宗咸通四年(863),朝廷从徐州地区募集了八百名士兵,派他们戍守桂林。事先约定,戍边以三年为期,期满后,就另派兵马替换他们回家团聚。三年以后,朝廷却一再推脱违约,不允许他们回家。戍卒们平时就得不到良好待遇,忍耐了一段时间后,双方矛盾终于无法调和。于是这些士兵便揭竿而起,推举庞勋为首,由桂林杀向徐州老家,史称“庞勋之变”。晚唐藩镇割据,朝廷吏治腐败,前往镇压的部队连连受挫,竟然拿这么支小部隊毫无办法,导致战火蔓延千里,庞勋起义军居然一路杀回了老家。

兵事骤起,道路不通,商人王可久毫无防备,不但连人带货被困在了徐州,就是回家捎个信也无法做到。王可久的妻子年轻漂亮,在家中许久得不到丈夫的消息,心中十分焦虑,便出高价请人前往各处打探丈夫消息,却都没有回信。有人便说,兵荒马乱,王可久肯定是被人谋财害命了。当时,洛阳城内有个叫杨乾夫的算命先生,据说神机妙算。某天早晨,王妻持重金前往杨乾夫处,请他帮忙算一下丈夫的下落。杨乾夫对此事早有耳闻,他既贪恋王妻的美色,同时又想霸占王可久的巨额财富,遂心生奸计。杨乾夫先是装模作样,摆出一副认真占卜的架势。过了一会,他徐徐开口道:“你是担心丈夫的安危吧?从卦象上看到了坟墓,他已气绝多日,被人谋财害命了。”王妻听罢,号啕大哭,起身便要离去。杨乾夫见对方已经中计,便装出一副好心模样,劝慰王妻道:“夫人不要过于伤心。今日天色已晚,怕是卦象不准。我选个良辰吉时,再为您重新占上一卦。”

王妻不知其中有诈,还以为杨乾夫是心怀良善,于是某日再去杨乾夫处占卜。杨乾夫装模作样乱算一通后,便告诉王妻,王可久的确已经命丧九泉。王妻心中大悲,只得着手为王可久张罗后事。王妻方寸已乱,见杨乾夫心诚可靠,便将此事全盘托付给他。杨乾夫遂替王可久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不久,杨乾夫便对王妻讲道:“夫人孤身一人,却守着万贯家财,现在天下大乱,这是取祸之道啊。你应当忍痛割爱,另择佳偶来安身保家。”言外之意,便是希望对方嫁给自己。王妻起初坚辞不从,杨乾夫便想尽一切办法,恐吓利诱,最终使王妻答应嫁给了他,霸占了王可久的娇妻与家产。

第二年,“庞勋之变”被官府平定,天子下诏息兵安民。王可久遇到战乱,的确财货被劫,所幸未伤性命。不过,此时的他早已穷困潦倒,衣衫褴褛,靠着一路乞讨才得以返回家乡。谁知到家一看,自己的房产早已改换门庭,妻室也不知所踪。王可久饥寒交迫,在路旁痛哭。不久,有好心的知情者告诉了王可久事情真相,并把他带到了杨乾夫置办的新居门前,王可久果然看到了自己的妻子和杨乾夫。王可久赶忙向前相认,竟然遭到杨乾夫的抵赖与辱骂。王妻本想相认,却因受制于杨乾夫,只好错愕作罢。王可久身负冤屈,只得前往官府告状。官府接下案子后,杨乾夫用重金收买了办案人员,制作伪证,不但打赢了官司,还使得王可久因“诬告反坐”之律身陷囹圄,遭受酷刑。

连遭劫难,王可久已经命悬一线。不久,旧官离职,新官上任,王可久以为迎来了沉冤昭雪的机会。未承想新任府尹也是个糊涂官,一味偏听手下胥吏之言,这些胥吏早已被杨乾夫收买,王可久再次因“诬告”受刑,眼睛都哭瞎了。本案其实并不复杂,却因司法腐败,导致沉冤难雪,遭到了百姓的唾弃和强烈不满。直到崔碣上任,此案终迎来转机。崔碣很快查清了案件真相,揭发了杨乾夫及相关赃吏的恶行,把他们判处死刑。同时,崔碣详细清点了杨乾夫霸占王家的财产,亲手把单据交到王可久的手中,并让其妻与之复合。史载,当时淫雨霏霏,崔碣判决下达后,天气也恰巧逐渐转晴,百姓奔走相告,载歌载舞,甚至有痛哭流涕者,这便是法律成语“崔碣霁潦”的来历。

袁滋称金

袁滋,字德深,陈郡汝南人。袁滋同样出身于著名的世家大族陈郡袁氏。他博闻强记,工于书法。出仕之后,曾担任侍御史之职。某日,刑部、大理寺处理案件有失公平,忌惮袁滋刚直守法,就请托权贵之人向袁滋求情,袁滋终不为所动,不肯签署批准。当时,朝廷有意派人前往安抚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唐德宗一连挑选数人,都畏惧不敢前行。选到袁滋时,他慨然应允,顺利完成了任务,深受皇帝嘉许。此时唐朝藩镇割据,战乱多发,人心不稳。袁滋施政,便以宽仁为本。担任华州刺史期间,他从不扰民,清政简约,有流民过境,便划拨土地给他们耕种,把这些村落命名为“义合”。百姓偶有违令犯法,他多宽容处之,因此深得民心。

宗亲名相李勉镇守凤翔期间,某日辖区农民耕种时,竟从地下挖出一大瓮马蹄金。村民们把金子送到县衙,县里又连忙向上级汇报。这瓮金子本应封在官仓,但是县令想以此为政绩,生怕官仓看守不严,要误大事,于是便把这瓮金子封存在自己的私宅内。到了第二天,县官与同僚启瓮查看,马蹄金竟然全部变成了土块。大瓮出土之时,确是马蹄金无疑。如今变成了土块,大家都惊骇不已。上级官府知道情况后,急忙派人前来严查。众人为了尽快摆脱自己的干系,纷纷指认县令私吞黄金。在众人指责下,县官痛哭流涕,大呼冤枉,却也百口莫辩。在酷刑的威胁下,县官只好认定自己私吞了黄金,在供词上画押。同时,上级也严刑拷问了县官的下属,追查黄金的下落。有的说藏在粪坑里,有的说投到了水中,众说纷纭,难以核实。办案人只得封存案卷,向上汇报请示。

李勉接到汇报后,愤怒不已。偶尔在筵席上,李勉向同僚们说起了这件案子,大家都当作笑谈,认为这只是一个基层官员贪污的丑闻小案而已,不足惊讶。当时,袁滋也在席间,却表情肃穆,一言不发。李勉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关切地问袁滋:“这个县官是您的亲友吗?”袁滋回答:“不是。”李勉说:“既然如此,为何闷闷不乐呢?”袁滋回答:“这个案子听起来疑点重重,请相国详查。”李勉道:“案情非常清晰,如果您觉得有问题,那么复查这个案件的任务非公莫属了。”袁滋命人把瓮抬入府中,发现里面有二百五十多个像金子一样的土块。他详细查问了最初挖到金子的人,认定了这些土块的大小形状和当初挖到的金子基本相符。袁滋命人寻来大小类似的黄金,只称了其中一半,就已经重达三百多斤。事先已经查明,大瓮是由两个农夫用扁担挑到县衙的,如果当初瓮中所装的确是黄金,则绝非两人用扁担所能挑动。也就是说,大瓮上路之前,金子就被换成土块了。经过袁滋一番解释,众人豁然开朗,县令的冤屈也得以洗刷。李勉听取了袁滋的汇报后,对他的才能叹服不已,此后每每向人提及自己的才智远不如袁滋。后来,袁滋也官拜宰相。

当然,历史上也有人对此案提出质疑。宋朝法学家郑克在编写《折狱龟鉴》一书时,就曾指出“夫六百斤金,固非二人竹担可举,若在路时已化为土,则到县时自当验实,虽色未变,而轻重顿异,亦易知矣,令何故尚虑公藏主守不谨,而置之私室乎……不若唐书本传为得其实也”。袁滋称金的典故最早出自晚唐学者康骈的笔记《剧谈录》,在五代人所著的正史《旧唐书·袁滋传》中,有“部有邑长,下吏诬以盗金,滋察其冤,竟出之”记载。北宋修撰《新唐书》,也沿用了《旧唐书》的表述。其实,正史与笔记的记载并无太多冲突,只是由于史料记载比案件卷宗要简单许多,使得本案看起来有一些疑点。这些疑点当时人自然也能想到,既然袁滋的解释得到众人肯定,恐怕也自有原因。此案的全貌或许已永远成为历史之谜,但是袁滋所体现的疑罪从无与公正担当的精神理念,却值得后人传诵弘扬。

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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