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任远

2023年7月29日，希腊罗德岛，山火逼近旅客平日聚集的沙滩

一年200多天晴空万里，再加上温暖宜人的气候，希腊、意大利和西班牙这些南欧国家，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成为西方社会备受欢迎的暑期度假目的地。的确，在地中海沿岸的一些地方，既有沙滩又有线条优美的巴洛克建筑，再加上厚重的历史，颇有一副人间天堂的风貌。

可是近年来，破纪录的高温，再加上干燥的空气和大风，科孚岛、西西里岛、罗德岛这些在夏天总会迎来旅游人流的地中海名胜，却化作了一片火海。

即使没有遭遇山火，南欧多个国家也迎来了极端热浪，意大利、西班牙、希腊和克罗地亚等国的气温飙升至40摄氏度以上。世界气象学会的气候服务总监克里斯弗·赫维特认为，2023年7月的气温，可能是自1850年人类有现代温度计量以来最热的一个月。

燃烧的希腊海岛

一提起希腊海岛游，进入旅客量前十位的少不了罗德岛。位于爱琴海东域的罗德岛，除了有地中海海岛常见的沙滩和葡萄庄园之外，也相对完整地保存了中世纪曾经参与“十字军”东征的骑士团堡垒和城池，吸引不少游客来这里体验中世纪地中海城镇的风貌。

除了岛上的原住民之外，像罗德岛这样既有沙滩又有古迹的“可探索”海岛，尽管面积不大，却能吸引众多国外旅客，为希腊制造巨大外汇收入。在2019年，也就是新冠疫情暴发前的一年，到访罗德岛的旅客突破200万，是历年数字之最。

雅典国家天文台气象网站Meteo.gr发布数据称，为期15天的热浪，是该国有记录以来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也就是在这个几乎持续了两个星期的热浪期间，罗德岛旅游天堂变成了一片火光冲天的景象。由于干旱且炎熱的天气，山火在罗德岛上延烧了几乎一个星期，也触发希腊展开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营救行动。

单单是一个小小的罗德岛，就被疏散出19000人，而这包括了为数众多的游客。希腊当地英文媒体Kathimeri刊登了数张航拍罗德岛的照片，其中就有山火逼近旅客平日聚集的沙滩场景。也有不少新闻机构拍下了酒店附近浓烟弥漫、旅客们坐上轮船逃离罗德岛的照片。对于严重依赖旅游业的希腊来说，这种旅客在山火来临之际仓皇逃命的画面，在公关层面着实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希腊官方列出了数个在今年可能会像罗德岛这样遭遇大规模山火袭击的地区。7月27日，一张在原野上爆炸并弥漫黑烟的照片出现在希腊众多新闻网站的首页。图中的爆炸画面不是战争现场，而是山火点燃了一个希腊空军基地的武器库，导致这里发生了爆炸。这个空军基地不是在罗德岛，而是在希腊中部沃洛斯省。

希腊旅游机构经常以“一年有200多天是晴空万里”为宣传噱头，殊不知这种晴朗干燥的天气，非常适合山火的蔓延。在热浪袭击的背景下，24小时内希腊全境范围内爆发了多达50宗山火。

越演越烈的趋势

全国范围内的山火，在希腊并不是新鲜事。但今年的破纪录高温，也让不少南欧国家的民众感到苦不堪言。

希腊气象学学者克里斯托弗·扎勒佛斯对英国《卫报》说，在未来30年，地中海沿岸地区的年平均气温将会上升2摄氏度，而冬天的气温变化，也会在夏天引起连锁反应。

就以今年为例，欧洲先是迎来了相对温暖的冬天，泥土流失了不少水分，到了夏天，这些干旱的泥土又更加利于山火的传播。

连续15天以上35摄氏度的高温，在欧洲当前的环境下可以被称作“极端热浪”。对于原本不习惯炎热环境的欧洲人来说，酷热环境导致的“热死人”在近年开始成为备受关注的现象。“热死人”还有另一个原因，一些私人住宅或场所的降温设施，跟不上当前的气候变化。

2023年7月25日，罗德岛旅游天堂已经变得火光冲天

2023年7月27日，希腊沃洛斯，山火点燃当地空军基地的武器库并发生爆炸

在热浪袭击的背景下，24小时内希腊全境范围内爆发了多达50宗山火。

譬如，笔者曾经在一个南欧国家克罗地亚逗留过，发现这里有一家酒店只有一个房间有空调。在最热的那几天晚上，房客们全部走到大堂里，抱怨夜里热得睡不着。而在那间有空调的房间里，分体空调却安装得完全不合理：这台分体式空调的外机竟然装在了房间的里面，结果是空调一边制冷，室内的外机又把热空气重新排回房间里。

在达到红色高温预警的时候，这种居住环境造成的后果可想而知。而随着全球气温不断升高，在未来若干年内，人们对炎热天气的承受能力也将会遭遇严峻考验。

旅游天堂的堕落

2019年，南欧国家迎来的全球旅客人数超过了往年记录。新冠疫情的暴发，在一段时间内犹如调节剂，叫停了全球化环境下的廉价航班。在疫情过后，能够容纳数千人的豪华游轮和廉价航空又重新回来了，“过度旅游”这个词，开始被使用于意大利、西班牙、希腊和克罗地亚这些南欧国家。

所谓的“过度旅游”，指的是当游客数量让景点的旅游业管理变得不可持续时，就会出现“过度旅游”。游客过多，让当地物价上涨，当地社区的生活质量会下降，周围的自然环境会受到负面影响，最终游客的体验质量也会下降。譬如，南欧热门旅游目的地威尼斯就出现了反对“过度旅游”的社会风潮。

“威尼斯完了！”“威尼斯变成了一个主题公园！”“为威尼斯默哀！”在靠岸的大型豪华游轮旁边，一些威尼斯市民面对着拍照的游客，突然脱下自己的裤子，把自己的屁股蛋对准了这些远道而来的游客。

让旅游者扫兴，成为了威尼斯本地人抵抗“过度旅游”的方式。

在威尼斯，当地反旅游业市民摆出了一个“威尼斯死亡倒计时”：这个电子计时器上面，写着“威尼斯当地人口”。根据统计，在威尼斯市区居住的常住居民，已经下跌到6万左右了。在反对“过度旅游”的当地市民看来，威尼斯对旅游业的过度依赖，正在慢慢杀死这座城市。不少当地市民选择离开，除了城市变得拥挤喧哗和肮脏之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城市服务的基础设施也开始被旅游业挤占。

在纪录片《我爱威尼斯》中，成群的威尼斯本地市民参与了示威，反对当地政府关闭一座社区医院，这座社区医院很可能是被一些连锁酒店品牌买下了地皮，被开发成一座酒店。对于威尼斯人来说，今天消失的是医院，明天可能就是菜市场，再过几天可能就是自己的房子。

2021年6月5日，意大利威尼斯，民眾乘坐小艇包围大型游轮，要求禁止大船航行

然而，在威尼斯人看来，最刺眼的眼中钉莫过于豪华游轮。在豪华游轮已经成为游览地中海沿岸一种常见的交通工具的时代，威尼斯成了这些庞然巨物频繁造访的第一线。船高比威尼斯地标圣马可广场还要高的豪华游轮，出现在威尼斯的主航道上，占领了整个威尼斯的天际线，对于岸上的人来说，视觉上颇有压迫感。

而对于威尼斯这样一座整体地基都是用木头桩子插进海底泥地里的“海上城市”来说，游轮的频繁到访所造成的海浪冲击波，将会动摇整座城市的根基。豪华游轮在威尼斯所在的海上潟湖排放的废弃物，也严重影响了潟湖的生态环境。

一些威尼斯市民面对着拍照的游客，突然脱下自己的裤子。

除了造成环境问题之外，让威尼斯人恨之入骨的，是豪华游轮的游客不在当地过夜。他们通常一大早从船上下来，在城区里逛10个小时左右，然后就回船上睡觉。相比起在当地住上几天的旅客，豪华游轮的旅客不仅税收贡献比例小，还把整个城市变得更加拥挤。根据统计，在旅游旺季，威尼斯一天可能会迎来40多万旅客从豪华游轮上岸。

2021年7月，威尼斯市议会终于出手，通过了禁止大型豪华游轮进入威尼斯主航道的议案。这些在威尼斯天际线对着主城区制造强大压迫感的钢铁巨兽，终于销声匿迹了。一些旅游热门城市也随即跟风，同年12月，意大利城市帕勒莫也出台了类似的限制大型豪华游轮数量的议案。在今年，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也加入了限制大型游轮靠岸的行列。

随着气候变化导致的环境灾害增多，再加上南欧多个旅游热门地点在夏天开始变得人满为患，也许那些慕名而来的游客，会开始对这些在影视作品里美轮美奂的地标感到厌倦吧。

特约编辑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