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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庭坚楷书《狄梁公碑》探赜

2023-08-28郭敏

中国书法 2023年4期
关键词:黄庭坚楷书

郭敏

摘 要:黄庭坚的草书、楷书、行书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狄梁公碑》是其楷书书法风格成熟时期的作品,通篇气韵生动,既有唐人楷则,又流露出宋人尚意之态。

其楷书作品宽松、自由,创造了一种新体楷书,是对晋唐楷法的一种突破,具有深远的意义与审美价值。

关键词:黄庭坚 楷书 《狄梁公碑》 探赜

楷书始于汉末,盛行于魏晋南北朝,唐代达到巅峰,楷书多以结构方正,笔画平直为特点。黄庭坚一生博学多识,在诗词、文章、书法等许多艺术领域中都取得了巨大成就。《宋史》载:『庭坚学问文章,天成性得,陈师道谓其诗,得法杜甫,学甫而不为者。善行草书,楷法亦自成一家。』[1]可见黄庭坚书法能博采众家之长,其楷书自成一体。黄庭坚云:『小时双钩学楷法。』[2]据此,我们知道黄庭坚学书应是从楷书入手。

又自云:『余尝观汉时石刻篆隶,颇得楷法。』[3]他认为其楷法是从汉代石刻的篆隶书中所得。他还说:『欲学草书,须精真书,知下笔向背,则草书不难工矣。』[4]主张学书必须打好基础,循序渐进。从黄庭坚楷书的体势和用笔特点看,他应是从唐楷入手,取法对象主要是颜真卿、柳公权、褚遂良等,并上溯锺繇、王羲之,且又得笔于《瘗鹤铭》。其楷书多件作品亦呈此数家风貌,在不同时期不同作品中有不同的表现形式与侧重,黄庭坚楷书博采众家之长后又自成一体,成绩显著。对于黄庭坚擅长之书体,历来观点不尽一致。

关于《狄梁公碑》

狄梁公,即狄仁杰,字怀英,太原人。高宗时任大理寺丞、宁州、豫州刺史等职。武则天时为酷吏来俊臣诬陷谋反而下狱,贬彭泽县令,后在营州之乱时被起复,再次拜相,以不畏权贵著称于世,睿宗时,追封梁国公。狄仁杰死后,各地陆续建祠堂立碑,据史籍记载,有唐李邕撰,张庭珪书八分体《唐魏州刺史狄仁杰生祠碑》;唐冯宿撰,胡证楷书《唐狄梁公祠堂碑》;唐元通礼撰,党复书《唐豫州刺史狄梁公碑》等。黄庭坚对狄仁杰的人品极为敬佩,曾作诗云:『鲸波横流砥柱,虎口活国宗臣。小屈弦歌百里,不诬天下归仁。』[5]《狄梁公碑》为范仲淹撰文,此碑自署『左朝奉郎、集贤校理、管勾亳州明道宫黄庭坚书』。此碑原在江西九江,两次镌刻立石尽毁,元代重新上石,亦毁,传世拓本极少,所传一为宋拓本,一为元刻明拓本,明代盛时泰《苍润轩碑跋》、明代赵崡《石墨镌华》、明代孙鑛《书画跋跋》、清代孙承泽《庚子销夏记》等书著录。

《狄梁公碑》的内容主要赞扬了狄仁杰的丰功伟绩,文中先从狄仁杰的人品写起,交待了他的生平事迹,对其人品、才干进行了评议。范仲淹把儒学的忠孝伦理和经世致用精神融合在了这篇碑文中。该碑前刻有『朝散大夫行尚书吏部员外郎、知润州军州事上骑都尉、赐紫金鱼袋范仲淹撰』,介绍了范仲淹生前的官职。清代孙承泽《庚子销夏记》有云:『碑为范文正公撰文,黄文节书文,载梁公事极悉,书极端谨,不类他书。以梁公之勋德,文正之文章,文节之妙笔,可称三绝。』[6]此碑书法上乘,形韵到位,风格溢出,被称为『三绝碑』。

《狄梁公碑》署『管勾亳州明道宫黄庭坚书』,考《山谷先生年谱》『绍圣元年(一〇九四)六月,黄庭坚管勾亳州明道宫』。[7]

黄庭坚绍圣元年闰四月甲申从所请,先后知宣州、鄂州。六月,又被任命为管勾亳州明道宫。则碑应书于宋哲宗绍圣元年(一说为宋哲宗元祐八年,即一〇九三年),黄庭坚时年五十岁。

北宋绍圣元年黄庭坚抄录范仲淹旧文,刻石立碑。

碑原在江西九江,石久毁,宋拓本极为罕见。明代赵均在《金石林时地考》中著录:『《狄梁公碑》在九江彭泽县,由范仲淹撰文、黄庭坚书。』[8]南宋董史《书录》卷中载:张淏《云谷杂记》云:『往时禁东坡、山谷书,令下之日,其书焚烧殆尽,碑刻则例皆毁仆。

韩子仓云:「士大夫有其书者皆深藏,遇好事者相引入密室中,屏人相示,犹惴慄恐有窃窥者。」其禁严如此。高宗方弛其禁。近日滁州《醉翁亭记》、九江《狄梁公碑》皆是用模本重刊。』[9]经过了党祸和战乱,黄庭坚的碑刻与墨迹毁失很多,《狄梁公碑》于绍兴中又有重刻,据南宋王明清《挥麈录》三录卷二记载,琢玉坊是以刊刻苏轼、黄庭坚等人的书迹而闻名于士大夫之间,[10]曾毅公《石刻考工录》辑录:『蔡宏自署「庐山琢玉坊」,于宋高宗绍兴六年(一一三六)刻《狄梁公碑》』,[11]不過此石已损毁。元仁宗延祐二年(一三一五)彭泽县主簿冯文敏、彭泽县尹李公泽又重刻此碑,后亦损毁,元刻明拓本整纸卷轴装,为陋馨室藏本,现藏上海图书馆。共二十六行,行八十余字,帖芯高172c m,宽91c m。末行有元延祐二年重刊款:『延祐岁次乙卯嘉平进义校尉、江州路彭泽县主簿冯文敏,承务郎、江州路彭泽县尹兼劝农事李公泽监视重镌立石。』刊刻精良,墨色黝黑古厚。卷轴上端有民国十八年(一九二九)褚德彝长跋,叶恭绰观款。钤有『绩溪胡澍、川沙沈树镛、仁和魏锡曾、会稽赵之谦同观审定印』印章,其元刻本亦不多见。

另,北京大学图书馆藏黄庭坚《狄梁公碑》,王大成(集楼)题为『宋拓』,一百七十五行,共一千九百一十字,刻帖高24c m,宽14c m。刘喜海、任杰、王大成、魏稼孙、沈树镛藏拓,王大成题签。内钤印:『觉盦任杰收藏金石书画』『集楼所藏金石』『韶九』『王大成印』『臣喜海印』『刘喜海』『燕庭』『大成』『吉父所得』『王成吉金乐石』『有金石癖』『锡曾读碑之印』『郑斋』。作为宋代石刻的《狄梁公碑》经过刻工的二次创作且只留下拓本,能否完全表现黄庭坚书迹的原貌则值得深思,恐遗些许山谷书法精神。另外甘肃省宁县亦有《狄梁公碑》,不过此碑不同于江西九江之碑,因狄仁杰在武则天垂拱年间出任宁州(甘肃宁县、正宁一带)刺史,州人感其德政,为其立生祠,碑曰:『德政碑』。明边国柱将范仲淹之文重刻于石,碑首篆书『唐狄梁公之碑』,此碑在宁县博物馆,明代碑刻不振,其原因在于碑刻已失唐宋碑刻所具有的汉字造型的原创性,其价值远不及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宋拓本,当年著名学者罗振玉根据当时中国文物市场行情,出售所藏宋拓《狄梁公碑》,售价高达两千块大洋,而沈周与唐云的画作当时只不过值两百至三百块大洋。

《狄梁公碑》艺术研究

黄庭坚是中国书法史上少有极富创新意识的书家之一,他的小楷代表作《金刚经》,虽小字而具万丈之势。南宋范成大谓:『光风转蕙,泛崇兰些,此山谷先生小楷气象也。』[12]范成大以《楚辞·招魂》中描写风光秀丽的句子来形容黄庭坚的小楷,颇能传其神。而黄庭坚的大字楷书更具特色,其代表作有《水头镬铭》《狄梁公碑》《王纯中墓志铭》等。黄庭坚的楷书多介于真行之间,尤其是他的大字楷书行意明显,其中《狄梁公碑》较为特殊,行意较少,字亦不大,其风格不同于其他大字楷书,亦与小字有别。《狄梁公碑》向来以狄仁杰事、范仲淹文、黄庭坚书,被称为『三绝』,但明代王世贞在《弇州山人四部稿》中说:『然文篇法既俳,书势亦倾侧,未足绝也。』[13]这是审美观念不同所致。明代赵崡《石墨镌华》中说:『自古正书法,无作倾侧笔者。晋人法在态中,故圆而多逸;唐人态在法中,故方而多遒。宋初诸人,犹遵唐矩;四大家出,而唐法尽变,竞为倾侧矣,鲁直其尤甚者。』[14]其实从二人的批评之词中可看出黄庭坚楷书的变古出新。

《狄梁公碑》书法与常见的黄庭坚楷书书迹不同,其楷书多是舒展开拓,用笔恣肆放纵,而《狄梁公碑》却风格独特,用笔遒劲稳健,书体虽倾侧,但极端谨,观《狄梁公碑》,撇、捺拖出特点已经明显体现。清代梁巘《承晋斋积闻录》中有云:『苏东坡、黄山谷其撇、捺拖出姿态宕逸,皆本于《瘗鹤铭》。』[15]黄庭坚《狄梁公碑》从《瘗鹤铭》中得到启示,并为之所用,或取法其结字体势,或吸收其笔法。黄庭坚是善学之人,在法《瘗鹤铭》的基础上,黄庭坚又法各家之长,明代董其昌说:『山谷老人得笔于《瘗鹤铭》,又参以杨凝式骨力,其欹侧之势,正欲破俗书姿媚。』[16]《瘗鹤铭》原石在长江中的焦山西麓石岩上,焦山在今镇江境内,黄庭坚在淮南游学,被其气息所吸引,与《瘗鹤铭》的相遇令他的楷书扎根于魏晋南北朝之风韵。明代李日华在《味水轩日记》中说:『宋苏、米、黄皆喜擘窠大书,米于颜、柳间取筋,苏于季海取肉,涪翁晚得《瘗鹤铭》摹之。』[17]《瘗鹤铭》对黄庭坚行楷书风格的形成起了一定的催化作用。黄庭坚说:『《瘗鹤铭》,大字之祖也。往有《故一切导师》之碑,字可与之争长,今亡之矣。』[18]可见他对《瘗鹤铭》的评价极高,同时亦启发了黄庭坚楷书的紧结逸发之风。《瘗鹤铭》是摩崖石刻,关于他的作者,历来众说纷纭,宋代黄伯思在《东观余论》中对《瘗鹤铭》做了缜密的考证,提出了《瘗鹤铭》为南朝陶弘景书写的结论,这个结论是经过缜密考证而获得的。清代杨守敬亦云:『焦山《瘗鹤铭》……山谷直以为逸少书,固属武断;至有疑为唐顾况、皮日休书者,亦是臆说。黄长睿以为陶弘景书,当梁天赐十三年,今以书法体格论之,当是也。山谷一生得力于此。』[19]但黄庭坚认为《瘗鹤铭》为王羲之所书,他说:『右军尝戏为龙爪书,今不复见。余观《瘗鹤铭》势若飞动,岂其遗法邪。』[20]又说:『大字今都不见右军父子遗墨,欲学书者当以丹阳《瘗鹤铭》字为则。大字难为结密,唯此书无点检处。』[21]从中可以看出,黄庭坚对《瘗鹤铭》为王羲之手笔深信不疑。明代张丑在《清河书画舫》云:『《黄鲁直年谱》载元祐丁卯岁,行书《大江东去词》,全仿《瘗鹤铭》法。』[22]所记元祐丁卯(一〇八七),黄庭坚为四十三岁。黄庭坚所作《以右军书数种赠邱十四》诗云:『小字莫作痴冻蝇,《乐毅论》胜《遗教经》。大字无过《瘗鹤铭》,官奴作草欺伯英。』[23]其论书诗时间为宋神宗元丰三年(一〇八〇),当时黄庭坚三十六岁。据此黄庭坚学《瘗鹤铭》应在元丰三年三十六岁以前,《狄梁公碑》为黄庭坚五十岁时所书,他虽未明言对《狄梁公碑》的直接取法,但很明显《狄梁公碑》取《瘗鹤铭》间架结体之密,中宫紧收,笔画外放。康有为说:『宋人以山谷为最,变化无端,深得《兰亭》三昧,至其神韵绝俗,出于《鹤铭》而加新理,则以篆笔为之。吾目之曰行篆,以配颜、杨焉。』[24]在康有为看来,黄庭坚书法之神韵绝俗,全在能得《瘗鹤铭》之法而出新。

宋人以晋书为高、以王书为尚。黄庭坚说:『书学,要须以锺、王为师耳。』[25]据不完全统计,黄庭坚对『二王』诸帖题跋达三十余次,其中跋《兰亭》就有八次之多,可见其对魏晋书家的确深有研究。纵观《狄梁公碑》基本不脱晋唐法度,而黄庭坚践行创新,师法『二王』、颜真卿、李邕、虞世南、柳公权、杨凝式多人,在转益多师中求变通,从而奠定了其楷书独特的面貌。

《狄梁公碑》的人文气象

宋代楷书基本上笼罩在晋唐古法之下,楷书的发展并无太大的突破。而黄庭坚在书体的沿革中广泛的施展其才华,他以艺术的眼光对楷书做了审视,其书风包含着的是独立个人对于美的审视角度和追求目标,是个人书法美学思想的体现,他突破了传统审美标准的束缚,并在艺术创作中注入个人审美情感,从而与观赏者共鸣。

黄庭坚说:『正书如右军《霜寒表》、大令《乞解台职状》、张长史《郎官厅壁记》,皆不为法度病其风神。』[26]黄庭坚的审美妙悟意为应该自家立法,笔墨各系其人,不为法度所缚。黄庭坚所言『风神』就是韵,故肥、瘦、长、短,只要利于表达韵、风神,就无不可。因此,他的审美取向决定其楷书的点画形态。既要守法,又要超越法,无法从有法中得,黄庭坚强调的是不流于俗。以禅喻书,应该是黄庭坚书论最主要的特征之一,黄庭坚在《题绛本法帖》中评王羲之书云『余尝评书,字中有笔如禅家句中有眼。至如右军书,如《涅槃经》说伊字具三眼也。此事要须人自体得,不可见立论便兴诤也。』[27]他认为王羲之的书法具有三眼,其书法处处有笔致,深得笔法三昧,而此三昧之妙又在各人心中去品味。其中的禅趣、禅理、禅意充分显露出黄庭坚以禅喻书。黄庭坚是著名的禅门居士,受到禅风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苏轼用『三反』来概括黄庭坚的书法创作:『鲁直以平等观作欹侧字,以真实相出游戏法,以磊落人书细碎事,可谓三反。』[28]这明确揭示了他的书法创作与参禅的直接关系。黄庭坚强调天人合一,反对僵死的成法,主张直指本心、自然流露才是真正艺术体验的实相。书法是心灵的一种自然流露,反映到笔墨上,要求精神超越规矩法度之外而冥合自然,黄庭坚能取长补短,超然其间。早在元豐三年,时年三十六岁的黄庭坚就提出『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的艺术观,并一生坚持,贯彻在自已的创作实践中,所以黄庭坚在『宋四家』中最具变革精神。从黄庭坚的性格特征引申开来有一种倔强之美,其书亦具有倔强用笔的典型表现。『倔强』被引入到书法美的领域中,是笔墨线条的拟人化、书艺个性的对象化。明代沈周说:『大小真行,俱有一段不可屈折不可磨灭之气。』[29]这『不可屈折不可磨灭之气』是为山谷精神。

余论

纵观黄庭坚传世诸作,不同时期书法在不断地发生变化,而他的楷书自成一格,亦有多种不同的面目形式,这些不同形式,乃是黄庭坚有意识创作的结果。黄庭坚的楷书,它带来的不仅仅是笔法、字法、章法的创新,更将『尚意尚韵』的追求坚持并贯彻在自己的创作实践中,使得楷书的标准不再单一,创作空间不再狭窄,让严谨规整的楷书呈现出一派勃勃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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