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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动·创造·追慕·成长:电视精品节目的器物美学

2023-08-03曾学远

声屏世界 2023年8期
关键词:器物

□曾学远

器物非凡,角色定义不同以往

当航天员刘洋在中国空间站吟诵唐诗,为央视《2023 中国诗词大会》的选手出题时,人们不仅感受到了诗句本身的美境,更为她所处的太空环境,为中国空间站这个能让人亲眼见证唐诗意境的大国重器而震撼。随后,选手们答出的描绘星河、俯瞰人间的诗句因为这个重器显出了别样的魅力,令人称快。

在这里,器物已不单是出题或引发人们诗情的媒介物那么简单,它成了把中国诗词幻境变成现实的实践者,是让观众领悟中华民族接续奋斗、中华文化生机蓬勃的重要角色。

实际上,在近年来涌现的一大批电视节目——央视《2023中国诗词大会》《品牌强国之路》《大国基石》《村里来了“钢铁侠”》《石窟中国》《艺览吾“遗”》《我在故宫修文物》《中国骄傲2022》,江苏卫视《最强大脑燃烧吧大脑》,浙江卫视《良渚文明》《谁是鼎厨》,湖南卫视《在奋斗》《青春正当时》等——当中,器物正以不同于以往的形态,日益占据主角地位,成为人们体现心智与勇气、彰显创造力和民族自豪感、促进自身成长进步的审美对象,由此呈现出缤纷绚丽的美感特征。这些节目画面精美,内容厚实,形式新颖,反响较大,为表述方便,笔记者统称之为电视精品节目。

这些节目中的器物,具体体现为各种生活用具、生产工具、菜品、玩具、文物古迹等,拿学者陈少明的话说,就是“人为达到特定的目的而制作或利用的物品”,[1]是人所创造的有形的对象物。

这里很难用传统的意象、形象、物象来定义其内涵,因为相比于“非确定性、非现成性”的意象,这些器物,无论是中国空间站,还是演绎古画情境的冰床、红亮如灯的柿子,都具有确定性、现成性,并非只是“借助客观物象表现出来的主观情意”;相比概念宽泛的形象和“主要指向自然界的事物、景物”的物象,[2]这里的器物专指人所创造的有形物,体现着人的创造和本质,同时更在节目中起着推动情节发展的能动作用,而非单纯的道具、背景。

真善和谐,彰显人的本质力量

首先,一如央视《2023 中国诗词大会》所呈现的,器物作为具象的角色,承担起将诗境现实化的功能。演播厅设计成亭台楼阁环绕、鲜花簇拥、山河辽阔的场景,营造出极具中国传统风味的诗情画意。这些确定、现成的器物和不断浮现于屏幕的天眼望远镜、古老水车、焰火等影像相映衬,令这场春天的诗词盛会斑斓多彩,其引出的“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的诗意开场白和“欢喜”主题,也就有了十分具象的表达。

而其后由汇聚全国各地诗词爱好者的“云中千人团”手机头像屏幕组成螺旋状空间,气势宏大,令人惊叹。器物已然超出表达诗意的功能,成为中华文化传承不息活力澎湃的一种象征。

值得一提的还有该节目不断推介的线上微信公众号,以和观众互动答题的方式,介绍中国古代兵书《武经总要》里的各种古代兵器知识,每道题目都配有相应兵器的操作动画。器物作为唯一的主角,吸引着更多观众体验中国古人的智慧创造。

由此不难发现,即使在这个以虚拟化的诗词为核心的节目中,器物也变成了舞台中心不可忽略的存在,推动节目不断演进。

而在央视《品牌强国之路》《大国基石》《村里来了“钢铁侠”》等节目中,器物干脆就是屏幕的核心、舞台的主角,被反复描绘、探秘、解构、赞美。人们看见,和器物一样考究的画面凸显出长城汽车、格力电器、天然气钻探机械、5G 通讯设施等的各种形态与工艺,其中的精微、巧妙、繁复、宏大,让人叹为观止。

在《品牌强国之路》中,长城汽车董事长在厂区壮观的试车道上试驾新车,不断急转弯、大飘移,比赛车还惊险的动作和汽车灵敏稳定的反应构成张力,器物犹如训练有素的运动员,驰骋赛场,尽显风采;格力电器则展现出它运用先进技术、兼具多种功能的制造风范,以及为大湾区多个超级工程解决温控技术难题,进军国际市场取得国际话语权的创新之举,器物仿佛一路成长的进取者,越来越尖端,越来越丰盈。

《村里来了“钢铁侠”》干脆以第一人称的方式,自述大马力拖拉机、智能插秧机、水直播机、联合收割机等现代农机的神奇功能和今世前身,器物不但和《中国诗词大会》微信公众号里的古代兵器一样成了唯一的主角,而且高度拟人化,如同一个个本领高强、自信满满、眉飞色舞的超人。而广角镜头里广袤无际的黑土地铺展壮观舞台,一任钢铁巨物施展身手;翻涌的泥土和起伏的农作物如浪涛汹涌,承载这些巨物奋发向前;庄稼人一边在驾驶室吹空调、听歌,一边轻松高效完成插秧和收割——所有这些画面,都让人们惊叹器物的雄奇、智慧、灵动之美。人在这些节目中反而成了配角,甚至跑龙套者,充当器物的陪衬。

当然,透过这些器物,人们归根结底看到的还是“人”,无论是长城汽车董事长对产品的严格把控,还是格力电器精益求精的创新升级,抑或现代农机的一代代演变,都凝聚着人的创造智慧,体现出人的本质力量。这就很切合“美产生于劳动”的马克思主义美学观,即人类能够在生产劳动中通过“种的尺度”(客观事物的规律)和“内在的尺度”(人类自身发展的要求与目的)改造客观世界,从而在对象物上达成真(合规律性)和善(合目的性)的统一,体现人的自由创造力量,而这正是美的规律的实质。[3]

对于观众来说,精美考究的电视画面不仅富于器物色彩、造型、运动之美,更因为器物满足了人们的现实需求,因为器物创造者对客观规律的精妙运用,带给人们真善和谐的审美享受。

追源探本,增强文化底气和民族自信

相比现代题材节目,一些文化经典节目从更加广阔的时空和更加精微的角度,追溯器物的渊源流变和先人的智慧创造。在这些节目中,器物不但是主角,而且是解读人类物质文化创造历程的钥匙,或者令无数信徒为之膜拜的精神图腾。

央视《石窟中国》和浙江卫视《良渚文明》分别从中国西北地区石窟艺术的演变、东南地区远古聚落的物质创造,探寻中华文明重要支脉的初形与发展。

在《石窟中国》中,风沙包围中的新疆克孜尔石窟壁画以伤痕累累的面目告诉观众文明初创的艰辛;它兼具古印度、波斯、希腊和古龟兹本土风味的特征,揭示出中国石窟艺术的源流脉络和古代丝绸之路的作用。其后的甘肃敦煌莫高窟、山西云冈石窟等深受影响,并与中国传统艺术融合,呈现出越来越辉煌绚丽的文化景观。从中,人们不仅看到石窟壁画、塑像之类文化器物的形态变迁,感受到古代工匠和信徒的执着创造,更推而广之,感悟中华文明兼容并蓄、海纳百川、不断创新的生机活力和从容自信。那莫高窟中眉目含笑、有“东方蒙娜丽莎”之称的禅定佛,以及被赋予东方女性面容、表情装扮雍容华贵的观音菩萨造型,就是凝固的见证。

《良渚文明》则一遍遍地展示远古人类的石犁、石镰刀、玉器和水利设施遗址,用动漫复原他们建造房屋、磨制骨质装饰物和捕鱼器、改良前代炊具、刳木为舟驰骋江湖、开渠筑坝防范洪涝等的生产劳动场景。所有这些内容无不是由考古发掘的器物引发,又以各种器物为凭依进行的考究、推演,整个节目实际上是安徽、浙江远古人类的器物创造史。

由此,人们可以窥探人类审美的起源,那就是从有意识有目的地制造工具开始,在改造世界,人化自然,获得安全和便利的过程中产生满足与愉悦。而观众透过这些精品节目的镜头,在领略先祖劳动创造之美的同时,能感受到中华文明的源远流长传承不息,获得深厚的文化底气和民族自信。

在这里,器物是一种无可辩驳的确证,恰如陈少明所说,通过考察其出现与变化,“包括功能的合并或意义的更迭,我们可以窥视文明的道路,从一条条小径的开辟,到网状的拼接、叠加和扩展,以至形成‘天下之道’。”[4]

而在央视《我在故宫修文物》《艺览吾“遗”》中,器物不仅是了解先民劳动创造和生活方式的钥匙,更是一变而为与节目主人公和嘉宾密切互动的对象,成为人们为之守护、膜拜、歌咏的精神图腾。

在《我在故宫修文物》里,文物修复师极其繁琐细腻的修复过程,实际上是一个不断介入文物,将其种种工艺讲究活化为现实操作,最终文物修复如初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人们前所未有地接近了这些古代文物器具的纹理细节,窥察到古代艺术家、工匠令人惊叹的创造力,还有现代人对这种创造力的追慕、承续、呵护和发扬。

和《石窟中国》《良渚文明》不同的是,《我在故宫修文物》的古代文物器具和人发生了密切的交流互动,其修复过程实际上是二度重生的过程,且具有了一定的情节性,这使得器物更加拟人化。在女性修复师不开空调、不化妆的辛苦熬炼中,有如娇嫩的婴儿需要百般呵护;在老师傅指导年轻弟子擦拭黄花梨柜子,感叹当年它的主人如何守望满屋珍宝时又像个容光焕发的盛装美人。这样的修复过程古今交汇,鲜活灵动,让人同时领略到了两个时空里的智慧创造和工匠精神,获得审美满足。

而在央视《艺览吾“遗”》中,器物以游戏的方式与人交流互动,嘉宾奔赴吉林省松原市,听蒙古族“非遗”传承人津津乐道哈日靶响箭的工艺讲究,学习和比拼箭术;向残疾雕塑家学习冰雕技法,向关东泥塑传承人学习泥塑制作;最后嘉宾们在布满剪纸、冰雕、泥塑等器物的舞台献歌一曲,表达对这些器物创作者默默坚守与创造的赞美。

无疑,这些实体的器物在节目中的意义已经超出了物质本身,成为脱去了功利实用性,闪耀出“非遗”传承人独特的生命智慧,富于文化自信和民族尊严的精神图腾,令嘉宾们流连其间,歌咏膜拜。

化丑为美,传达振奋人心的力量

和以上诸多精品节目中被制造、赞美、守护、膜拜的器物相反,浙江卫视《最强大脑燃烧吧大脑》和央视《中国骄傲2022》中的器物残破杂乱的叶雕碎片、被打乱的机械书法字、烈焰熏天随时会爆炸的巨型化学品储罐、地震灾区塌倾的房屋和损毁的车辆——却是需要克服的障碍、亟待排除的危险,它们不合目的性,甚至反规律性。按照权威的美学理论,是典型的“畸形、毁损、芜杂”,“在审美外观上肯定会使高级感官感到不快的东西”,是美的对立面——丑。[5]

然而,当有着“最强大脑”的选手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令人眼晕的无数毫无规律的叶雕碎片中挑出有用的配件,准确修复残破的叶雕作品;从50 余框笔画被切碎的机械书法字里正确识别19 个汉字时,人们感受到的分明是一种惊人的美。这修复、识别的过程类似加快了节奏、带上了游戏竞技色彩的《我在故宫修文物》,彰显出选手们出众的眼光和智慧。

在《中国骄傲2022》中,消防队员全副武装,历经90 小时鏖战,最终扑灭化学品储罐大火;救援飞机飞跃崇山峻岭,打通救援通讯生命线,指引各地救援队赶赴灾区,救死扶伤,重整家园,更让人们亲睹了人在器物——水炮、防化服、直升机、遥感设备、皮筏艇等的加持下,对使命的忠诚担当和应对危机的超强智慧。

从美学角度说,这个由畸形到端正、由毁损到复原、由芜杂到整一、由感官不快到内心欣慰的过程,就是化丑为美的过程。“丑”的器物在这里好比影视剧里的反面角色,与人对抗,却一次次地反衬出人的本质力量,最终如修复的叶雕、复原的汉字、大火熄灭的宏伟厂房、回荡救援号令的灾区,重归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带给观众振奋人心的美。

人器共生,收获双向审美快感

器物体现人改造自然的本质力量,人也会在改造自然、创造器物的生产实践中,逐渐了解自然现象、自然性质、自然规律,其双手和头脑随之愈来愈发展。用马克思的话说,就是“人的感觉、感觉的人类性——都只是由于相应的对象的存在,由于存在着人化了的自然界,才产生出来的。五官感觉的形成是以往全部世界史的产物。”[6]

一些精品电视节目感悟了这一点,以各种创新的方式,呈现出人与物共同成长,最后共同“成器”的别样景观。

央视《2022 中国故事》、湖南卫视《在奋斗》《青春正当时》正是如此。在《2022 中国故事》中,因疫情而生意惨淡的深圳包子铺店主从自家的蒸笼、包子感受到力量,鼓励自己“蒸汽一冒,新的一天就是新的一个希望”,后来在防疫人员的关怀和政府的补助下,店主不但走出困境。而且扩充新店,加盟连锁,研发新品,营业收入增加6 倍之多。《在奋斗》里的快递员每天在堆积如山的纸箱中腾挪,在纵横的车流人流里辗转,奋斗10 年,送快递的工具从三轮车变成面包车,分拣快递的车间从手工作业到智能化流水线,自己也从平凡小工成长为长沙市人大代表、全国邮政系统劳模。《青春正当时》里的高原女兵苦练军用无人机操作,复杂的军事装备在她们手里被精准快速地搬运、拆装、发射,展现出威武锐利的雄姿,而女兵们也在与装备的密切互动中,逐渐蜕变,成为英姿飒爽的“国土守护神”。

浙江卫视《谁是鼎厨》则干脆把这个人器共成长的过程,变成了厨艺比拼赛——在长案、冰柜、果蔬台等器物拥抱的演播厅,选手们借助炊具的利器以各种凌厉技法将手中食料进行着奇妙演绎;由名厨、美食家、主持人组成的“饕客”在一边向观众解释厨艺的原理和讲究,提醒选手相关事项,而后如阅卷一般品尝美食,投票决定选手的去留。四轮激烈竞技之后,获胜者问鼎“厨艺之巅”。毫无疑问,这个过程不止是一件件令人叫绝的美食的诞生过程,更是选手们经历磨砺、竞争、学习,挖掘自己的潜能,追逐人生梦想的过程,即不断成长、“成器”的过程。

电视节目展现这个人器共生的过程,让观众同时获得了“在人所创造的对象世界中日益丰富地显示出人的本质——自由创造的力量”,以及“在改造自然的活动中双手和头脑也愈来愈发展”[7]的双向审美快感,这不但符合了马克思主义劳动创造美、人类劳动的目的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观点,也符合了中国传统哲学观,即以人为器,人器协调,最终领悟潜藏在器物生产、分配与使用中的规则、秩序与意义的“天下之道”。[8]

理性回归,通达“精品坦途”

器物站上屏幕中心,反映了现代人对物质意义的新思考。有学者已经注意到了这种文化转向,认为以往把物质与文化相区别,把“经济、生活原料和生产等这些因素”看作“只和物有关”的观念正在模糊,[9]代之而起的是人们对物质文化的日益重视,是通过“与物质互动——触碰、制造、注视、谈论,以及阅读、使用、储存、维护、再制造等”,[10]追探一个时代特有的生活方式、文化心理与审美特点的风尚。

这实际上也呼应了近一百年前德国美学家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中的物质文化观,即“器具带来了世界的确定性”,就像农妇的旧鞋子,让农妇混沌迷茫的世界具象化、清晰化,变成了一种可以描述的事实存在。[11]而中国明代哲学家王夫之也有类似的观点,他强调“天下惟器”,“道”只有附着于“器”才能显现,“无其器则无其道,人鲜能言之”。[12]

从这个意义上看,人们重视物质的文化意义,应该是一种理性科学的回归,而不只是消费时代的感性追逐。电视作品响应这种回归,努力呈现器物的创造过程和审美形态,无疑抓住了“世界的确定性”和能言之道,也就找到了通往精品的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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