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皓茗自述

对于我来说，如果生活是一棵欣欣向荣的翠树，那么写作就是枝梢上婉丽优雅的百灵；如果生活是一条靛蓝流漾的江流，那么写作就是碧波里承载思绪的扁舟。写作即是生活，每当灵感来临，纸笔摩擦生花；偶然忆起一片晚霞磅礴如火，可又满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惆怅；转身窥见市井街巷人间灯火，突然领悟“时光静好，几多琐碎”的深意；或是品尝挫折失败沮丧失意，却又不失“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喜乐……写作，更像是生活的另一种温柔，在暖黄的灯光下，那一字一字写出的隽永，便是生命的真谛。

家乡院落里的花又开了。

透过车窗望去，又是一年蝉鸣聒噪的盛夏，回到那个陪我长大的小小院落。门口的梧桐还守着回忆，小时候的我总会和这里下午五点之后的光影捉迷藏。那辆破旧的玩具火车似乎还在树下吱呀吱呀地开着，其实我也怀念夏天。

奶奶照常笑盈盈地迎我进屋。小时候由奶奶叫回家，长大了依然如此，只是前者催促，后者期盼。一切还是如此熟悉，只是院里的花变了，原来姹紫嫣红的，自从爷爷走后，只剩下淡雅的夕颜爬满木篱。一开始我不清楚它叫什么名字，反正奶奶就一直管它叫夕顏，夕颜夕颜，甚是好听。

时近黄昏，厨房里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奶奶在厨房里忙活着记忆里的童年。闲来无事，我拿上小木凳坐在篱笆旁，端详着“夕颜”。以前没有这么近看过花，它们在木篱上攀着，四处溜达着飘落，花蕊朝着充满光亮的夕阳，朦胧中摇曳着迷人的余香，仿佛一场盛大的歌舞在其中永恒上演。夏日微风时不时敛起它淡紫的裙摆，宁静又温暖。它绽放在落日里，沐浴在余晖中，烁金的轻纱，竟有一种蓬勃的朝气。夕颜夕颜，夕阳下温柔如玉的容颜，原来如此！饭菜的香掠过窗沿，香气四溢：“小皓，来吃晚饭啦！”耳畔又响起奶奶温柔的话语，我连忙跑过去。

一个小院，一张木桌，几把木凳，大概就是我年幼的心中这世界最温柔的模样。奶奶这次做的还是我喜欢吃的菜，还有爷爷最喜欢吃的腊肠。三张板凳，我和奶奶各坐一个，还有一个留给爷爷。爷爷面前的碗永远被奶奶的菜塞得满满当当：“老头子多吃点，你看你都瘦成啥样了？那边生活过得苦，还好有我在这边给你做饭。”奶奶说着说着，像个孩子一样骄傲地笑了。一旁的夕颜也咧着嘴，只是不说话。那些年的清风仿佛又一次拂过霞光弥漫的山岗，爷爷仿佛还陪在我们身边。奶奶的眼神比四月的池塘还清澈透亮，没有半点忧伤，我也忘却了一些不好的情绪，和夕颜一起开心。

太阳把最后的敬意留给了即将升起的月亮，夜降临了。家里的月永远干干净净，颜色如杏，坐落在枝头。奶奶沏了一壶茶，给我们倒上，清香悠悠，余韵深长。她有些激动：“夕颜晚上开最漂亮了！”听了奶奶的话，我也十分期待，边喝茶边等待。不经意间，承载了月光的夕颜已然蜕变，清绝出尘。花瓣有的张扬向外，有的蜷缩向内，那抹淡紫似乎在月下发着光，刚柔并济，像梦一样。奶奶看着花，又抬头看月亮，迟迟移不开眼，喃喃自语：“老头子，我在看月亮，你也在看月亮，这样我们的目光是不是汇到一起了？”

我问过奶奶，为什么要在院子里种满夕颜，奶奶只是笑着不说话。

晚上回到房间，我拿出手机搜索“夕颜”二字：“夕颜花语——破碎的爱，但是我仍祝福你。”我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早晨醒来，奶奶在侍弄夕颜。正是个和风煦日的早晨，太阳很大，夕颜无精打采，奶奶细心地给它喷洒清水，把每份爱都藏匿其中。“奶奶，我懂夕颜的意义了。”我说。我们相视一笑，奶奶望着我，“这花每天也只是在日落和晚上的时候才开，那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每次看到夕颜开，我就感觉你爷爷在笑着看我……”我鼻子一酸，她继续说，“还有，我怕你去外面读了书，喜欢上了大城市的生活，就不想回来了……”

怎么会呢？这里是我永远的家。

不管过了多少年，我仍然会想起爷爷每天给我带回来的一串红得透亮的冰糖葫芦，想起奶奶每年冬天都会给我织的五颜六色的毛衣，还有梧桐树下那架爷爷给我做的秋千，当年的我撒开双腿尽情地摇，看山峦青青，飞鸟相还……“我怎么可能不想回来呢？你们是我最爱的人啊！”我笑着说。我抱住奶奶，阳光永远炙热，那道彩虹永远不掉颜色，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们，这是我的家啊！

奶奶心里空出一大块地方，那是给爷爷的；他们的花园里也空出一大块地方，那是给我的。也许家就是这样吧，春去秋来，夏逝冬至，经常有夕颜花开，偶尔飘些落叶。多美的花园，是我永远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