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

9年前，15岁的少年李伟迎来了人生的至暗时刻——作为家中顶梁柱的父亲因胃癌溘然长逝，留给妻儿的，除了徒有四壁的穷家之外，还有一本密密麻麻写满了债主名字与欠债数额的笔记本。面对无业瘦弱的母亲，少年决意挑起替父还债的重担，可在债务逐渐减少的关头，长年透支身体的他病倒了，被医院确诊为骨髓系白血病，生命岌岌可危。这时，债主们再次上门了……

请相信我！15岁少年辍学打工替父还债

2019年10月的一天，正在工地上干活的李伟接到母亲高静打来的电话：“儿子，你能回来一趟吗？要债的把家里养的猪羊鸡鸭都抓走了。”李伟安慰妈妈：“妈妈，我马上回去，您别着急。”

时年20岁的李伟出生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昌吉市郊区，父亲李建国和乡邻们合伙做生意，母亲高静是全职主妇。一家三口的生活平淡而温馨。然而，一场不期而至的灾难，将这个普通的家庭打入了万丈深渊。

那是2014年4月的一天，正在念初三的15岁少年放学后回到家中，获悉父亲患了胃癌。年少的他对癌症没有太强的感觉。病后的父亲也在医院住过一段时间，但前几天又回家了，因为家里没钱了。

见李伟回家，母亲只是抬头望了他一眼，继续埋头流泪。父亲则挣扎着招手让李伟过去，李伟走到父亲身边。李建国一只手拉住儿子，另一只手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封面发黄的笔记本，翻开后，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一字一句地对儿子说：“小伟，这是爸爸欠别人的钱，总共欠35个人合计12万多元，上面有各个债主的名字和对应的金额。这些钱，你和你妈，一定要帮我还上，否则，爸爸就是走了，心也不安……”

说着，两行浊泪，从李建国的眼角流出。母亲的抽泣声越来越大，李伟感觉到父亲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渐渐地松开，闭上了双眼，再也没有醒来。

那晚，高静和李伟母子俩哭了一宿。

刚办理完父亲的后事，债主们便陆续上门讨债。当时，李伟在学校，家里只有母亲一人。面对拿不到钱就不想走的债主，高静无奈地说：“你们看看家里哪些东西值钱，都拿走吧。”债主们环顾屋内，发现真的是家徒四壁；加上李建国才去世，大家又是乡邻，债主们一边叹气一边离开了。

放学回家后，李伟听说了债主们上门讨债的事，很是心疼母亲，他对母亲说：“妈，我不想念书了！我要出去打工，帮爸爸把债还上。”高静愣了片刻，随即生气地说：“你才多大？不念书，去打工？打什么工？哪个公司会要一个没成年的娃？”

李伟的成绩一向不错，考上重点高中十拿九稳。但父债子还的道理他是懂的。妈妈没有工作，又瘦弱得风一吹就倒，自己是男子汉，一定要担起责任。

想到这里，李伟对母亲说：“妈，就这么决定了。明天，我就和您一起找那些债主，免得他们再次上门。”儿子性子犟，再说自己还债也确实无能为力，高静含泪应允。

李伟办完初中肄业手续的第二天，他就和妈妈一起登门造访各个债主家。

35个债主中，最大的两个债主是刘建军和刘柱，李建国分别欠了他们4.5万和3万。李伟先到了刘柱家。当李伟向刘柱表达“我爸的债我来还”的心意后，刘柱白了他一眼说：“你这个嘴上没毛的小屁孩，拿什么还钱？”李伟难堪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接着，李伟又到了刘建军的家。李伟听妈妈说过，刘建军和父亲关系比较好，想必态度会好一点吧？不出所料，刘建军盯着李伟看了半晌，眼里有不信，有怜悯，眼神十分复杂，末了，说：“看在我和你爸的交情上，我暂时相信你。不过，你虽然是个孩子，也要说话算数哦。”李伟赶紧拼命地点头说：“嗯嗯，刘叔叔，您放心，我说到做到。”

拜访完这两位债主后，李伟又找到了其他33位债主，同样表达了一定还债的决心。

安抚好众债主后，李伟便着手找工作了。但找工作哪有那么容易？何况，他只有15岁。昌吉城市小，工作机会少，他便独自来到了新疆乌鲁木齐。一番周折后，李伟找到了一家装修公司。该公司招收学徒工，管吃管住，但工资低得可怜。即便如此，老板也不敢收下他，因为他未成年。李伟眼泪汪汪地恳求，老板才勉强收下他。

学徒工的工作内容，是在师傅的指导下打砂纸。李伟常常一干就是好几个小时。因为不熟练，他的十个指头很快就被磨破，疼得他洗脸时连毛巾都不敢拧。

每个月发工资，李伟只留最基本的生活费，其余的就分成35份，挨家给债主们送上门去。还了四五年，有些小债主还清了，但刘建军还有近一半的债没结清。李伟承诺再用一两年时间，一定全部还上。

可就在李伟玩命工作还债的时候，却接到了刘建军带着剩下的几个债主上门牵猪赶羊的事，李伟只好停下工作，火速回家。

罹患绝症：逼债的叔叔们坐立不安

进家门后，鸡飞鸭跑的狼藉景象让李伟血压飙升，但少年老成的他还是克制住了。面对几位债主，李伟说：“这几年我一直都在还钱，你们总得给我时间。”“再给你时间，我儿子对象就要飞了！”此前态度还算友好的刘建军，这次没给李伟好脸色，“今天不把剩下的2万多元结清，这里所有的家禽我都拉去卖，不够的再找你们！”

原来，刘建军变得如此气急败坏，是有原因的。当时，他儿子相了一个对象，双方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女方父母提出彩礼20万元，这可愁坏了刘建军一家人。他们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算上，也只凑了17万，还有3万元的缺口没有补上。

在这节骨眼儿上，刘建军突然想起来，李伟那儿，不是还有2万多元没有还吗？以前缓一点可以，如今十万火急，该去要账了。于是，劉建军便带着几个还没结清债务的债主一起上门，逼李伟还债。

弄清原委后，李伟知道一时间将剩下的三四万元全还上是不可能的，但如果还像往常一样一次还一点，对方也不会善罢甘休。无奈之下，李伟打电话给自己的老板，恳请他出手相助。当初收留李伟的老板对李伟的敬业和勤奋很认可，便预支了5000元的工资给李伟，让他去解燃眉之急。

钱到账后，李伟和债主们商量后，还了刘建军3000元，其他的2000元，均分给了另外几个债主。这起风波才算被平息。

债主们走后，高静抚摸着儿子像老树皮一样粗糙开裂的双手，泪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小伟，妈对不起你。”看着才40岁出头却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的妈妈，李伟同样心疼不已：“妈妈，我已经20岁了，能保护你了。”母子俩相对垂泪。

感恩于老板的及时出手相助，同时也是为了更早地还清债务，李伟更加玩命地工作。

返回公司时，公司正在召开会议，研究新项目的落实方案。老板告诉大家，公司新接了一个家具厂刷油漆的项目，月薪是以前的两倍。

奇怪的是，如此优厚的条件，除了李伟之外，再没有其他员工报名。散会之后，同事们找到李伟，告诉他，有人去过新项目的工地，那里味道很浓，他们担心甲醛超标，所以都没报名。末了，同事劝李伟别去了：“不要为了这点钱，把小命送了。”

一席话，说得李伟心里七上八下的。3天后，利用休息时间，他悄悄地到新项目的工地逛了一圈，发现室内气味果然很浓。就在他打算向老板汇报，退出这个项目时，债主刘建军的电话又来了：“余下的钱你最好一个月之内还清。要是因为这事，耽误我明年抱孙子，我会找你们娘俩算账。”

放下电话后，李伟不再纠结。两天后，他便果断收拾行李，独自前往新项目工地，在那里驻扎下来，没日没夜地赶施工的进度。

项目进行到一半时，李伟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了。那天，蹲在地上刷了半天油漆的他，刚刚起身，便一头栽倒在地。

苏醒过来时，李伟已躺在工地附近的诊所里了。工友们告诉李伟：“亏得当天我们一起到新工地来看项目情况，这才发现昏倒的你，不然就完了。小伙子，钱重要，命也重要啊！”老板很快得知了情况，他让李伟赶紧停工，在家休息，没完成的事情让其他工友去做。可李伟一心要拿到该项目的奖金，那样就可以把剩余的债务还得八九不离十了。

为表示自己身体还硬朗，李伟拔掉输液管，原地跳了几下说：“我壮实着呢，你们不用担心。”工友们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又拼又犟。”

就这样，李伟苦战四五个月，终于独自完成了家具厂项目。那天，他将全部奖金带回家中，同时把其他几个债主约到家中，一一还他们的钱。最终，除了仍欠刘建军1000元外，其他的债务全部还清。当初看不起李伟是个小屁孩的刘柱，也不由得对这小伙子刮目相看：“没想到，你小子还是条汉子。”

面对夸赞，李伟淡然一笑，他转而对刘建军说：“刘叔，您的最后一笔钱，我争取一个月后还上，这样我们就彻底两清了。”刘建军拍了拍李伟的肩膀说：“嗯，孩子，叔相信你。”

谁知，从2020年3月开始，李伟经常感冒，持续低烧，吃感冒药根本不见好转。在同事们的建议下，李伟和妈妈一起到医院做了检查，结果令母子俩崩溃——骨髓性白血病，必须尽快住院治疗。得知李伟曾经长时间在甲醛可能超标的工地干活，医生摇头叹息：“唉，怎么能这样要钱不要命？”

高静双脚一软，差点瘫坐在地，李伟反而出奇的平静：“妈，我没事，也不想住院。我们还有一点债没还完呢。”

得知了李伟被诊断出了白血病的消息，刘建军和其他34位债主集体沉默了。尤其是刘建军，听说此事后，内心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无法止息……

恩怨相望：天山脚下爱如潮涌

其实，刘建军不仅和李建国是多年的生意伙伴、好朋友，而且两人还有着过命的交情。

那是18年前的一天，刘建军骑摩托车在路口急转弯时，控制车速不当，摔了个四脚朝天。倒地时，刘建军的左腿被地上的尖锐物扎了个洞，当即血流不止。同样骑车出门的李建国发现受伤的刘建军后，赶紧上前，一边脱下衣服将他的伤口死死捆住，一边将他扶上车后座，向附近的医院疾驰而去。

送进医院，医生查看刘建军的伤情后，告诉李建国，伤者失血过多，需要紧急输血。李建国知道，他和刘建军的血型相同，便毫不犹豫地伸出胳膊，一次性捐出400毫升鲜血。得益于送医和输血及时，在鬼门关里走了一趟的刘建军，又活了过来。

这件事发生时，李伟才几岁，完全不谙世事。高静只知道丈夫送刘建军就医，不知道丈夫还给刘建军捐过血。李建国去世后，刘建军原本也没想过催债太急，但儿子的彩礼钱让他和老伴焦头烂额，他这才乱了方寸。

对医学略有所知的刘建军当然明白工作强度和居住环境对身体的影响，李伟得病，自己是有责任的呀！如果不是催得他那么紧，他又何苦在那样恶劣的工地上玩命地挣钱？

想到这里，刘建军的内心揪痛不已。

那天晚上，刘建军对老伴程晓梅说：“和你商量件事，上次，我不是把羊给卖了，把2000元钱给你了吗？要不，你先给我吧，我给小伟送去。”程晓梅白了刘建军一眼说：“他们家欠我们的债还没有还完呢？”刘建军说：“想必你也知道了，小伟得了白血病。这孩子可怜，比我们儿子还小。当年，他爸和我是好得穿一条裤子的兄弟，还救过我的命。我不能见死不救啊！”说着，刘建军老泪纵横。程晓梅沉默片刻，从柜子里将钱拿了出来，递给了老伴说：“给！要去就快去，别像个娘们一样哭哭啼啼的。”

刘建军高兴地对老伴道了声谢，便拿着钱离开了家门。路过其他几位债主家时，刘建军又相继找到他们，将李伟得病急需救治的事一一道来。债主们见当初逼债最狠的刘建军，如今反过来拿钱去救李伟，也都纷纷表示支持。刘柱率先拿出1500元交给刘建军说：“算上我一份。这孩子心眼实诚，如今有难，我们要帮他一把。”在刘建军的张罗下，大家你五百我一千，竟然凑到了5万元。

当刘建军带着债主们再次来到高静和李伟家中时，母子俩紧张地望着他们，李伟更是抢先说道：“刘叔叔，我欠您的最后一笔钱一定会还上的。”刘建军拍着李伟的肩膀说：“小伟，叔叔这次不是来要债的，是带你去医院看病的。”说完，他将大家凑的5万元现金拿出来，塞到李伟手里说：“赶紧去医院，叔叔们陪你一起去。”

终于反应过来的李伟，噙着泪对母亲说：“妈，您记一下账。等我病好后，一定全部还上。”高静哽咽着点了点头。

2020年6月，李伟顺利住进了新疆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担心高静一个人忙不过来，刘建军又跑上跑下地为他办理各种手续。李伟的主治医生告诉刘建军：“像李伟这种情况，目前需要先做化疗，控制病情。但如果要根治，就得进行骨髓移植。”

叔叔们抢着开始配型。其他债主的配型都失败了，就连高静也只有一半和李伟相合，只有刘建军，居然有5个点位匹配成功，完全符合捐骨髓的条件。

当刘建军将打算捐骨髓的事告诉家人后，儿子担心地说：“爸，您的身体能捐骨髓吗？”刘建军举起胳膊自信地说：“一点问题也没有。”程晓梅对儿子说：“你爸可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有半点闪失。要不，明天我们先去问问医生，再做决定吧。”

见老伴如此担心，刘建军只好陪着她一起来到医院。医生告诉程晓梅，正常人捐适量的骨髓，丝毫不会影响健康，她这才放下心来。

2020年6月2日，刘建军住进病房，准备接受麻醉和抽骨髓手术。李伟拉住刘建军的手，说：“刘叔叔，谢谢您！”刘建军微笑着回应：“孩子，能够救你，叔叔很开心。”

刘建军被推上手术台后，医生用特殊的针头和筒，从他的盆骨抽出200毫升的骨髓细胞。随后，主治医生梁浩把这些殷红的骨髓，经过血细胞分离机缓缓注入了李伟的体内。

手术后的第十天，李伟体内白细胞及血小板开始上涨。术后一月，李伟体内白细胞数值达到了5400万，血小板3.8万。医生宣布：李伟可以告别无菌舱，转到普通病房了。

兩个月后，李伟出院了。回家当天，由刘建军带队，35位债主全部来到了李伟的家中。大家有的拎了一筐鸡蛋，有的提着一箱牛奶，纷纷表示要给李伟好好补充营养。高静和李伟不停地点头致谢。

2023年，适逢李伟所在的村子被开发为美丽乡村，在政府的帮助下，母子俩开了一家农家乐。刘建军、刘柱和其他债主们则成了农家乐的常客。

天山脚下，李伟的农家乐里，烤羊肉的香味溢出窗外，吸引了来来往往的游客们。李伟的农家乐也渐渐地成为乌鲁木齐的网红打卡地。人们来到这里，不仅能够品尝到味道纯正的羊肉烧烤，还能听到35位债主联手拯救诚信少年的故事，那是一曲美好人性的赞歌……

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