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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境·禅意·钟声:《题破山寺后禅院》赏析

2023-06-29钟卓君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3年6期
关键词:禅意钟声

钟卓君

内容摘要:《题破山寺后禅院》是唐朝山水题寺诗中别具一格的一首,全诗笔调古朴,层次分明,艺术上相当完整。本文就常建的《题破山寺后禅院》进行深入赏析,从诗歌中营造的幽境、渗透的禅意,以及万籁俱寂下的钟声三个角度感受其诗的独特审美情趣。

关键词:常建 《题破山寺后禅院》 幽境 禅意 钟声

常建(708—765),盛唐诗人。曾与王昌龄同榜登科,大历中为盱眙尉。仕途颇不如意,遂流连忘返于山水间,渐生退隐之心。常建以边塞诗和山水诗见长,其中,最出名的便是《题破山寺后禅院》。唐诗选家殷璠在《河岳英灵集》中谓“其旨远,其兴僻,佳句辄来,唯论意表”。笔者将从幽境、禅意、钟声三方面进行解读,挖掘其中的审美意蕴。

一.幽境

诗歌首联“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言明时间、地点,诗人的行踪和眼前森郁之境顺势铺开而来。初生的日光撕破长夜,绿海起伏连绵,一束束金黄的光线穿过云层倾洒在满眼碧绿里,金色笼罩着绿色,照亮一山草木,也照亮了常建郁闷、失意的心。“清晨”和“初日”为起始,为新生、折射出诗人兴味盎然的心,似是刚缓过黑夜中的孤独的人迫切地想要入寺瞻仰,寻一方宁静和慰藉。“入”是位置发生变化,从寺外到寺内,是一个纵深的行动路线,而“照”是从天上至地面,垂直空间拉长,两者交织开辟一个充实开豁的空间。眼前之境乃是作者官场失意后内心翘首以盼的豁达。有人发问“入”的主语到底是诗人常建还是“清晨”,但其实无论主语是何者,都赋予这片高林生机,而非常人印象中的深山老林。“古寺”和“高林”在这里是一对相互照应、互为衬托的关系,“古”代表这里孕育沉淀了悠久的文化,时间久;“寺”是修行静心的代名词,自带庄严、肃穆的感觉,并伫立于“高林”之上。“高林”的释义一般有两层,一是指高树之林,树木繁密,与“猎火著高林”同义,二是佛家称僧徒聚集的处所为“丛林”,故“高林”兼有赞颂禅院之意。诗人用“清”“古”“高”三字,透露自己对清幽清静的古寺高林的倾慕之情,同时还衬托出喜悦明朗的心情。纵观首联采用流水对,自自然然,简洁不刻意地叙事了行动路线,同时又将破山寺大环境的“幽”“静”自然渲染而不点破。这正是《诗薮》中所提“常建‘清晨入古寺、‘松际露微月,幽矣”。一二句兼以表达诗人期盼入庙、虔诚礼佛的真诚愿景。

常建清晨登临目的不在于破山寺,没有写僧人礼佛参禅的场景,没有写佛祖的庄严肃穆,破山寺仅在首句用“古寺”二字带过。诗人意不在寺,而在于寺后禅院,颔联“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照应诗题。佛教建筑一般由神殿建筑、膳堂、宿舍、园林四部分组成,又以主殿为核心连成庭院,再根据功能需要组成整体建筑群。诗人在登寺后主动过滤掉寺内的大殿、庙宇、塔台等多个建筑,视线和脚步趋于寺内弯弯曲曲的径道。尽管破山寺多次被维修和扩建,但位于虞山北麓,我们依然可以想象常建登临破山寺时,寺内古木参天,林荫夹道的茂密场景。

《说文解字》:“径,步道也。从彳、巠声”,徐锴补充“道不容车,故曰步道”,它容易隐匿于人们的视线之中,存在就颇有悄无声息的味道,“径”衬托出“幽”味。后来南方园林或仿古建筑群也有“曲径通幽”设计,讲究“景俞藏境界俞大”。因为是“曲径”所以就有了探索之美,探索的结果是“幽”,是“花木深”。“幽处”自现的“禅房”被“花木”所衬托,请想象一下:竹林虚掩,诗人沿着竹林中曲折的小径走进古寺的后园,花木深处掩蔽着僧人的禅房,景致幽雅,竹、树、花茂密葱茏,红绿相衬,如走进一片世外桃源。佛家之语有言:“若比丘为三宝,种三种树:一者果树,二者花树,三者叶树,此但有福无过。”(《毗尼母经》),认为栽种多种花木乃修福之举,故禅房所在乃修行宝地。另外,“花木深”又与首联的“高林”所照应,首联拉长繁茂垂直长度,颔联则充实绿植种类的茂密,营造出一种幽静灵慧之气。

《题破山寺后禅院》有五个版本,细微区别在于到底是“曲径通幽处”还是“竹径通幽处”呢?据其他学者考究,破山寺玉佛楼后面山上长有一丛丛观音竹,所以“竹径通幽处”更符合常建当时所见到的自然环境。然后人大多认为“曲”一字更妙,版本流传也多以此为主。《说文解字》:“曲,象器曲受物之形。或说曲,蚕薄也。凡曲之属皆从曲”,本义是弯曲,与“直”相对。隶书的“曲”字发生了讹变,引申义有“弯曲的地方,亦指幽深之处”,可见顾炎武《复庵记》中的“汾之一曲”。“曲”字的运用一可加重“幽”的味道,“竹径”只能说明沿路生长的绿植,而“曲径”多的是一份神秘感,传达出诗人发现幽处禅房时“山水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喜悦。二是“曲”不仅是眼前小径的形貌,更指的是常建不断求佛、参禅的追求之路,在仕途不顺后拜入佛门的追求路径,颇能体现出他“心远地自偏”的追求。《唐诗境》所说“三四清韵自然”,又惹得欧阳公羡慕“欲效作数语,竟不能得,以为恨”。该诗前两联,叙写古寺之幽,幽在禅意,处处又暗藏诗人感受,混为一体,既不觉突兀,乃“诗家幽境,常尉臻极”。

二.禅意

盛唐的安定和繁荣使各种思潮日趋平民化,禅宗也破除了繁琐复杂的清规戒律。唐代皇帝也实行仰佛、尚佛政策,使得佛门大开。禅宗思想迎合建功立业、扬眉吐气的要求,既满足了他们,又不束缚他们。禅的世俗享乐思想和超凡脱俗精神双重满足唐代诗人的需要,丛林寺院、观山水风光成为诗人创作禅诗的重要题材。常建一生官位仅至“盱眙尉”,自认为仕途不顺,乃将目光投掷于山水,以禅入诗,实现自我内心的解脱,从自然欣赏中追求清静的本性。

明代学者胡应麟所言“中二联,五言律之入禅者”,即“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是常建禅定心境和禅定空间的描述。

禅重视妙悟。入禅其实是心境发生了某种改变,心境的变化导致看周围事物的时候也发生微妙的变化,在某一特定的时刻,忽然就进入了另一种“时空”。“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展现的是一种清净幽深、不穷尽的境界,与佛家提倡六根清凈,无欲无求的境界大致相同。禅宗的特点是要把内心的自我解脱放在首位,此句也可理解为诗人兜兜转转,寻觅精神归宿的心理过程。从大自然中获得启示,寻得顿悟契机,那便是一种从内心深处涌出的奇妙感觉,一种无我的境界,在一刹那间,感觉时间仿佛凝固,清幽与生机盎然将常建拯救于失意之中。

禅家认为禅悟是不可言说的,借景喻禅成为含蓄说明禅理的方法之一。“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性”一联被殷璠称为“警策”之句,谓之“文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意思是精炼扼要而含义深切动人的文句。“山光”乃“初日照高林”下的自然山色,却在“幽处”可见,禅院尽管在寺后但不觉狭窄,仍可见高山,听鸟鸣。澄澈如镜的潭水倒射着天地万物的一切,上至蓝天白云悠悠,下至泥地生灵,目穷收苍穹一切,身置于尘嚣之外,内心也得到释怀。“山光”对“潭影”,“悦”对“空”,“鸟性”对“人心”,用以倒装句法,“鸟性之悦,悦以山光;人心之空,空因潭水”,常建为何选用“悦”与“空”呢?

先看看“悦”,一本义为愉快,使愉悦,秀丽山色使得鸟儿喜悦,尽情翱翔于蓝天之下;二是“悦”为“犹说也,拭也,解脱也。若人心有郁结能解释之也(《说文系传统论》)”,诗人观眼前之景想要解脱内心积郁愁物,想要解脱名利场的枷锁,这是禅悟的自我完成,“悦”代表禅悦,“虽复饮食,而以禅悦为味(《维摩诘经·方便品》)”,是禅定之后的精神升华。禅院之间,常建仰头观天,天上的鸟与地下的人,怡然自得,喜悦相通。

佛门即空门,佛教的禅宗以认识世界的“空”为最高宗旨,出家人禅定之后,精神变回及其纯洁愉悦,使人脱去世俗纷扰,觉察自己内心的真实,认为人只有体悟到自己内心的虚空,才能理解世界万物的虚空。《唐诗绪笺》中评论到“五六写一时佳景,澄潭莹净,万象森罗。‘影字下得妙,形容心体妙明,无如此语”,“空”和“影”连用,潭面如镜子一般,反射常建澄明透亮、淡泊无为、不为外物所动的心境。破山寺因常建的“潭影空人心”一句出名,而将寺内一池取名为“空心潭”,池旁有亭,曰“空心亭”。

诗和禅都强调人在审美活动的中心地位。在直觉的观照下,主体“人”和对象“鸟”融为一体,此时,人与物、主体和客体的界限消失,人等同于花鸟草木、山河大地,故鸟“悦”谓之我“悦”,水“空”谓之我“空”,互为印证我的心境与思想。人会比任何情况下更加自由自在,无往不适,不为压抑、约束和怀疑,超越自我,达到“无我两忘”的境地。“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深刻描述了一种超然解脱的境地,既真实又意蕴悠长。《历代诗发》对此评价“解人为诗,不横作诗之间于胸,随所感触写来,自然超妙,读此益信”。

三.钟声

尾联“万籁此都寂”,万籁指的是自然界万物发出的响声,连同尘世的一些纷扰喧嚣在钟声的回荡中得到过滤变得寂静,继而诗人挚捧着的是一颗被净化过的心。有人提出:如此会不会与前文相矛盾呢?明明“山光悦鸟性”,现实中高林之间岂会没有虫鸣鸟叫、簌簌声响呢?其实这是脱离现实,对常建精神满足的表达:在大自然中禅悦,感觉周围的一切变得格外安静,已进入了超然之境,如《历代诗话》中所说,此刻“佛性、人性、鸟性、无动不静,无静不一,故结言‘万籁此俱寂”。

为何偏偏是“但余钟磐音”,不是其他声响呢?钟声历来是文人墨客所爱的意象。唐以前,钟声意象通常具有警醒士大夫入世的意味,也就是儒家“钟鼓道志”实现抱负的意思。随着唐朝佛教思想的传入和本土化,钟声意象被包裹上梵意禅思,被注入释家意趣,具有“钟磐清心”的含义,附带着超尘脱俗的阵阵清凉。严羽有评:“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钟声比其他任何意象都更能象征禅的本体和诗的本体。

在《题破山寺后禅院》中,前三以视觉来写,而最后一联则以听觉的角度来造境。万物一片沉寂,只有悠悠的钟磬之音,这是何等静寂幽邃的境界。颈联提到“潭影空人心”,在如镜子般的潭水倒映下,诗人的心中的世俗杂念已被清空,人心既已进入空明境界,从而脱胎为一个超然的自我。此处的“万籁此都寂”是常建在“空人心”之后,诗人主观世界与禅意相拥后的写照,是内心对整个宇宙的观照和感悟,耳边回荡的悠长的钟磬声更似是诗人进入虚空世界的证明。“钟磐”乃佛法之音,以梵音明性,惟心静者方能感悟。诗人在自然陶冶下进入禅境,获得心灵超悟,另外一个“但”字,足见常建对这种内心状态的珍视和保持。

宗白华说:“禅是动中的极静,也是静中的极动”,此处化动为静,更显其静,用余响的钟磬声衬托整个古寺的清净。寺庙的钟声是低沉、浑厚的,可以扩散到很远的地方,钟声响彻的一瞬像是也把诗人带到一个永恒幻化的境界,钟声的出现,呼唤的人类久已疏远的神性,而投入到自然与万物的永恒中。这种以声衬静的写法是王孟派诗人所擅长的,与王籍“鸟鸣山更幽”,王维的“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有异曲同工之妙,最后一句回扣整个幽渺的古寺高林之境。人心自在,正是禅悦的魅力。

在常建的诗歌中有一类被称为音乐诗,他本人常于山林之中“遂放浪琴酒”,又善弹琴筝,因此也十分注重山水诗中的音乐境界,如《西山》《江上琴兴》《高楼夜弹筝》都传递出诗人心灵与自然精神气韵相通,同频共振的美感。常建特意以钟声收束全诗,创造出一种音乐境界或泛音乐境界,展现常建山水幽音的魅力。陶文鹏在《论常建诗歌的音乐境界》中点评到“诗人在逐层描绘出节奏流动的时空合一的境象之后,往往在诗的结尾直接引入天籁之声或人为之乐音,全诗仿佛‘响了起来,音乐境界全出,产生一种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的艺术效果”,这是常建构建音乐境界绵邈空灵的“点睛”之笔。

纵观全诗,构思精巧,常建句句描写了清晨登临古寺的所见所感。“古寺”“小径”“花木”“鸟”“潭影”等展现了一幅深山古寺图,意象勾连,幽境全出,是境幽,也是心幽。全诗不单是描述外在景色,也直指诗人内心的宁静。朴实的事物皆着禅意,意在言外,是诗人内心与情怀的反射。诗人引导读者在平易中入其胜境,融幽境、禅意、钟声于一体,既体现了赏山水自然的兴致,也体现参禅超悟的空明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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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佛山科学技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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