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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背八年(组诗)

2023-06-26黄灿然

特区文学·诗 2023年3期
关键词:白蝴蝶整片浓雾

黄灿然

喧闹

洞背村也很喧闹:

鸡声、鸭声、狗声、

鸟声、虫声、蛙声,

还有窗外月光

巨大的无声。

瞬间

上午十一点,走到阳台

对着眼前绿色的农田

和远方的海天一片蓝—

就在我深深呼吸的瞬间

两件挂在阳台栏杆外的

枣红色运动衣突然飘上来

晃了一下。

练声

在通往深山的土路上

两旁的树林里

全是知了的嘶哑声。

确切地说,是有知无了:

它们都还在咿呀学叫,

大概得再过一两个月

才能流利而欢畅地歌唱。

你就像在一条世界性的长廊里

两旁簇拥着无数小孩在练声,

让你想把喉咙和胸膛

也借给他们去抒情,同时

你不能不期待再过一段时间

那漫山遍野的大合唱将怎样

带着巨大的声浪淹没你。

给村口的银合欢

我刚认识你们不久,你们

便开遍了村口路旁,树树白花,

朝着上下四方放射,白花花的,

绿叶都退隐了,或被强烈对照得

变浅黄了,不够用来点缀或衬托。

满满的白,几乎是赤裸裸的白。

不认识你们的,会问什么花?

认识你们的,还会问什么花!

如果你们搬到某个山头,

那山头就会变成白头。

小飞蛾

一只小飞蛾,在我桌面上

绕着一只较大的飞蛾的尸体转,

一会儿碰碰它,一会儿离开,

然后又回来,重复原来的动作,

最后终于半飞半爬离开了。

也许这是它第一次遭遇死亡,

并且不知道这是死亡。

嫩叶

山里的风景,最近

突然明亮起来,或者说

异乎寻常起来,尤其是在

像今天下午这样的阳光下。

一片片荔枝林,树端都长了

一撮撮新鲜的嫩叶,微红,淡紫,

繁茂的青山原本虽然葱翠欲滴

但仍不失其质朴,而现在

几乎是满山烂漫。

雾里雾外

当你们在城里

远远望见山顶白雾笼罩,

你们不会想到

我们就在那团浓雾里醒来,

咫尺乾坤,活在眼前

像活在当下,

而我们望不见你们,即便想象

也是把你们想象成

在浓雾里起居,

在浓雾里走动。

蛙声

小山上的齐贤楼二〇八

是我们今晚过夜的地方。

她说我们还没有这样一起在外面留宿,

感觉就像度假。二楼落地窗对着小马路

和夜里路边杂草丛中的蛙声。

我一生中第一次听出,她也同意,

那不是一般的蛙叫,

而是它们在演奏音乐:最初,

是一支短曲,我没听出来,

然后我听出第二支,稍长,

主要是那领头的蛙声,先是

从一侧冒出来,缓慢而洪亮,

接着加快,越来越快,汇合整片蛙声,

然后整片蛙声沉寂,剩下它

收尾定音。隔一会儿

第三支升起,是长曲,

很长,总是在我预期要停的时候

继续、继续、继续,直到我

再也听不出它的整体结构

并昏昏入睡。

没有风的阳台

没有风的阳台最适合我

坐下来阅读或消磨时间。

有新闻,都不是新闻。

没有文字,都是文字。

天空中闪过一把白光。

它俯冲。它尖锐如鹰。

没有风的阳台最适合我

坐下来晒灵魂或不思考。

白蝴蝶

五一,我一个人

走进山里,一路辨认植物。

首先是假连翘,我不明白

为什么叫它假,难道谁能证明

连翘比它真,或连翘先出现

而它模仿了连翘—它跟连翘

可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然后在农场边那个山坡上,

有一枝花,真正的一枝独秀,

绽开大红大紫的笑容,

而我又失望地知道

它叫羊蹄甲。然后

我看见一只白蝴蝶

在一丛藿香蓟上盘绕—

很高兴我不知道

这蝴蝶叫什么。

济南西站

在整个山东

我只认识一个人,

一个认识三十多年

但从未见过的朋友,

他就生活在济南,

也许就在济南东。

我感到有必要利用

停车的两分钟

下车站一会儿,

抽几口烟。

我真的这样做了,

第一次踏足山东。

洞背八年

—别孙文波

不约而同日来看洞背村,

不约而同日离开洞背村。

来时孤身,离开时各自带走

兩本诗集和一个女人:

你往海南岛,我向七娘山。

魔术

那是怎样的担忧!当我们走路下山

去买菜,她提着沉甸甸的红薯土豆

等小巴而我

带着黑仔原路返回时,它沿途总是

停下来回望,有二十三次,不明白

她为何没跟上。

又是怎样的奇迹!半小时后,当我

带着它爬上五楼,开门,而它看见

她已在屋里。

它永远在幼儿园留级,永远在我们

日常的魔术中历险。我们的跷跷板

将它高高抛起。

迷迭香

芫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三十多年前从英语里学到的这些花

我都无缘亲自认识,直到今夜

在鼓浪屿草木咖啡馆里

她让我用手抓一抓露台盆栽里

一丛植物,再闻一闻自己的手心

—那香气,密集而带攻击性,

有着陶醉所包含的全部上升

和沉沦。像她警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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