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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型批评视域下《吉尔伽美什》的生态主题解读

2023-06-12齐继婷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3年3期
关键词:生态

齐继婷

内容摘要:《吉尔伽美什》是世界上第一部完整的史诗,它主要取材于苏美尔——阿卡德神话。《吉尔伽美什》的生态主题构建于“神话”“英雄”以及“死亡”这三个母题,以此探索原始人的“生态神话”的奥秘。以太阳神为隐喻形象的吉尔伽美什,作为一个半人半神的国王,与恩启都化敌为友,共同完成了寻求生存伦理的死亡仪式,体现了苏美尔人的生态观念。

关键词:生态 《吉尔伽美什》 神话原型 敬畏生命

《吉尔伽美什》展现了原始人类对生存的探索以及两河流域的初民求生的艰难,以神话的方式寓言了苏美尔人的生态集体意识。叶舒宪先生对史诗中的英雄“吉尔伽美什”的“太阳神”的隐喻形象做了一番解释,并将他与中国神话中英雄后羿进行比较。“巴比伦人曾把太阳设想为活的生物,把这个生物每天升起与降落的运行曲线叫做太阳轨道,并据以划分出‘黄道十二官。”[1]由12块泥板组成的史诗象征着太阳的自然历程,吉尔伽美什命运的起落在他降生就已经被神谕指示为太阳神舍马什的后裔。故万物生长之源的“太阳神形象”,使得我们可以追溯原始人的生态思维理念的源头。但何以促成史诗《吉尔伽美什》的“人神一体”,“神与自然同生”以及“人与自然相依”的生态观?心理学家荣格在《心理学与文学》中给出了启迪。

“每一个原始意象中都有着人类精神和人类命运的一块碎片,都有着在我们祖先的历史中重复了无数次的欢乐和悲哀的残余,并且总的说来始终遵循着同样的路线。”[2]可见出生于两河流域的苏美尔人将他们对自然的“集体无意识”观念倾注在这个以“原始意象”为依托的苏美尔神话之中,那么“原型批评是一种充满生态精神的文学批评模式。”[3]史诗《吉尔伽美什》不仅向我们展示了原始人的神话宏图,也启示了西亚的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流域的生态文明。

一.神话:“苏美尔人”的生态思维

人类的早期文明产生于西亚的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的“两河流域”,即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苏美尔人对自然的记忆来源于神话以及神秘的幻觉意识,史诗中力大无穷的“吉尔伽美什”英雄、预卜先知的乌特那皮什牟、半人半兽的恩启都和美艳祸水伊什妲尔等“神话意象”皆是原始思维同自然环境所碰撞的产物。原始神话的图腾崇拜、自然崇拜以及生殖崇拜体现了远古时期的社会生活经验。苏美尔的三个主神:天神安、风神恩利尔和水神恩基。主神的命名都与自然有关,而神话的主题亦离不开创世、洪水、人类始祖、农牧之战(即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农业文明与游牧文明碰撞的现象)以及杀妖斩兽、冥府之行等。鲁枢元在《生态文艺学》中提到:“远古神话是人类童年时代的质朴与虚幻的描绘,远古神话是人性与自然的一次美好交感。”[4]所以,人类童年时期对大自然的发泄与寄托是一种构建“生态神话”理念的“诗意”行为。

在这个意义上,《吉尔伽美什》中显现了一些对大自然的破坏活动现象,如吉尔伽美什毁人类般地残暴统治让乌鲁克人向神明谴责“吉尔伽美什是拥有环城的乌鲁克的保护人吗?……诸神听到他们申诉的委屈。”[5]恰恰表明了在原始社会时期,人类用蛮横与武力霸占土地、享受权力、筑成巩权以及兼并扩张的“人类中心主义”生态观念已经出现。在第三块泥板中,吉尔伽美什决定征讨杉林之妖芬巴巴,这一故事映射苏美尔人的生存模式开始走向与自然对抗的危机之路,即“一切的价值的尺度,是唯一伦理主体和道德代理人,其道德地位优于其他一切存在实体。”[6]苏美尔人杀死森林的守护者,以残暴的力量劫取森林资源,无视大自然的生命伦理观念,进行喧夺,苟取生存话语权。

第六块泥板,吉尔伽美什与恩启都共同杀死天牛,并有意激怒天神。神性动物与普通的物种生命及其个体生命有异,原始人类将神性动物视为避免生态威胁的载体。在弗莱的《金枝》中,狩猎、游牧以及农业民族的原始人杀掉神性崇拜物,并不是一种单纯的祭祀仪式。正如,苏美尔人将山野特产献祭给英雄,天宰幼畜以示神灵威耀。所以杀死如“天牛”般地神性动物,不仅是众人所愿,亦是抵抗自然威力以及神力的最有力量的行为。杀死神灵动物是“杀神”,即毁灭苏美尔人所敬畏与崇拜的神灵信仰,这是一种打破原有的神性主宰的生态伦理观念并将人类的威权彻底地推向食物链的顶端。

发源于宗教与哲学的“人类中心主义”观念造成了生态危机的根源。原始人类祭祀神灵的目的是与统治阶级抗争,为获得真正的美好生活而抵抗“恶徒”。正如谷物与蔬菜的创始者农神阿沙鲁在与众神的争斗中所辩论的那样“真实,去除错乱的话语,他能彻底地分清虚伪与真实。”[7]他坚持真正想要治理洪水、建立乌鲁克城的“生态英雄”需要动员大量人力物力,侍奉神明仅是他们想要共建和谐生态的一个手段。所以《吉尔伽美什·〈埃奴玛·埃立什〉》中,农神阿沙鲁象征性地完成了苏美尔人和谐地走向城市文明的使命。财富与土地的赋予者“阿沙鲁”正是苏美尔人渴望探索“生态英雄”,并构建“万物有灵”的绿色生态的集体无意识的符号显现。在逐渐被科技伦理取代的原始神話中,承载了人类对自然的理性认知,神话产生的“生态英雄”亦需从主人公的“太阳神”的隐喻形象继续破解。

二.英雄:主人公“太阳神”的隐喻形象

从神话原型的视角来看,《吉尔伽美什》史诗中的“生态神话”不局限于两河流域的初民对自然的征服的过程。爱德华·泰勒在《原始文化》中谈到太阳神话以及太阳崇拜时提出:“从太古时代起,关于具有光明和温暖、生命,幸福和光荣的思想之东方观念的联想,就深深地植根于宗教信仰之中。”[8]太阳的升起与沉落的行为激发了原始人类对生命最初认知的宇宙观念。由苏美尔神话中的太阳神“舍马什”(也称阿鲁鲁)创造出来的“三分之二是神,三分之一是人”的吉尔伽美什寄托着太阳神的灵魂,是“太阳神”的隐喻形象。

然而,史诗中关于吉尔伽美什的许多描述不只是歌颂他的战绩,而是探索承载“万物有灵”的日神精神的吉尔伽美什对命运的解密,是崇拜性以及奉献性的理性体认,更是苏美尔人对黑暗、寒冷、死亡以及毁灭的深度解剖。这种对生命认识的早期悲观主义思想正是后来尼采所阐述的基本命题“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的映现。“动物受制于自身和自身的生存法则,而酒神状态下的人连这样的限制也没有了。”[9]追求“个性化”的酒神精神犹如史诗中的另一位阴性主人公恩启都没有抓住生命最后一刻的奇迹,走向了死亡的毁灭道路。

吉尔伽美什的“日神态度”“是对美的形象的内部观照,对规范、节制、和谐情感的沉思。”[10]在第九块泥板中,吉尔伽美什向月神锡恩祈求苏醒恩启都,实际上,它是吉尔伽美什的一种矛盾求生内省状态的反映,从而转向了他对灵魂永恒梦境的冥想。在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人类学》里,太阳与月亮作为一组二元对立的意象,其表现出“阳性”与“阴性”的特点,而月亮与寂寞的太阳共同调和才得以滋养万物,在其他神话中,“日月同体”现象也展现了“兄弟或者夫妻”的坐标关系。吉尔伽美什经历三场磨难,都与神灵有关,这是诸神强加于他的死亡枷锁,“我的死,也将和恩启都一样。悲痛浸入我的内心,我怀着死的恐惧在原野倘祥。”[11]隐藏在吉尔伽美什内心对“生存”的恐惧是一种失去恩启都并独自面临死亡的孤独割裂感。像以“日月同体”化身(“化身本是宗教用语,通常指神或精灵等超自然力量,通过某种方式,以人类或动物的形态,实体化出现在人类世界之中”[12])的“吉尔伽美什与恩启都”是“生态英雄”的双生子,割裂两者就是破坏生命,并且走向对大自然以及宇宙的毁灭道路。

在这个“太阳神话”隐喻生态思维的观点上,吉尔伽美什这个人物形象看作是“太阳神”的象征符号,无疑符合苏美尔人对早期的“生命观”的看法以及“生存权”意志的体现。对太阳的操控性就是对大自然力量的掌握,说明原始人为建立生态和谐已经产生了前期的生态辩证思维。根据荣格的集体无意识观念,史诗中作为“太阳英雄”符号的吉尔伽美什象征着人类早期对充满着光明与希望的神圣家园的筑基。“太阳是宇宙的主宰,是永恒的生命所在。”[13]被死亡恐惧蔓延的吉尔伽美什长途跋涉地寻求永恒生命的过程是古今中外的先民的生态集体无意识的深刻体现。作为生命之源的“太阳”会走向死亡吗?史诗《吉尔伽美什》中的主人公吉尔伽美什开启的探索死亡伦理的灵魂梦旅破解了“死亡尽头”的谜底。

三.死亡:原始人探索生态伦理的“死亡仪式”

吉尔伽美什寻求永生的过程是破解生态伦理问题的关键所在,启发人类“敬畏生命”才是死亡的最终尽头。史诗中的第十块泥板,记录吉尔伽美什得到女主人西杜丽的提醒——勿要随意穿越死亡之海,永生只是天方夜谭的神话。乌特那皮什牟将“洪水故事”告诉了吉尔伽美什,让他去寻找返老还童的仙草,而找到仙草后的吉尔伽美终究被一条蛇给愚弄。蛇叼走了他的永生仙草,如同《圣经》中的亚当与夏娃被蛇所引诱后遭受上帝的惩戒一样,讽戒吉尔伽美什如沼泽般的死亡命运。不仅如此,恩启都砍死芬巴巴、杀死天牛,无惧生命罪恶,毁灭了一切伦理价值,无视宇宙万物间所存在的生命意志,最终献祭自身。在史诗中“鸟统统放走,献上牺牲”“我把所有的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放进船里,我让野兽、野生动物都放进船里。”“有罪者可以治他的罪,无耻的可以叫他受辱,不能害其命,绝其迹,宽容饶恕才是正理。”[14]这些行为表明“善是保持生命、促进生命。使可发展的生命实现其最高的价值,恶则是毁灭生命、伤害生命,压制生命的发展。”[15]这是原始初民探索文明的必然性与普遍性的伦理原则。

此外,“敬畏生命”的生态伦理的可信性亦表现于苏美尔人的狩猎与献祭的“死亡仪式”。根据列维斯特劳斯在《结构人类学》中所描述,农业、狩猎与战争是原始人的生命活动的呈现,这些活动带来的结果是大自然对人类不正规的生存行为的忍耐与宽容。杀死一个生命不仅仅是简单的动作行为,一切的狩猎过程都有一个“开场与结尾”的仪式。第十块泥板中,“熊、鬣狗、狮子、豹、虎、鹿、大山羊等野兽与活物”都被吉尔伽美什所杀猎过。主人公的求生之旅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探索仙草的“死亡尽头”之旅,而是一场猎杀动物并扒尽其毛皮的“死亡献祭仪式”。在弗莱的《金枝》中认为:“一些仪式的本质似乎就是杀死受礼者的人身。待他回生时则换成动物的生命。”[16]所以如爱德华·泰勒以及弗莱所提出的这种“人类灵魂转移动物说”以及“动物灵魂转移人类说”似乎印证着《吉尔伽美什》中展现的“万物有灵”的宗教信条。

最后,在原始社会中,梦作为预警将它与生老病死联系在一起,而灵魂又是梦的另一种反映。“敬畏生命”的哲学基础是“万物有灵”的神话观念,它赋予了个体的“思想源头”,人类一切感觉、思想以及行为来自于“灵魂”这个“他我”。主人公对乌特那皮什牟说“神规定下的下的生和死,不过却不让人预知死亡的日期。”[17]又如吉尔伽美什与的所谈“酣睡者与死人一般无二,他们都是一副死相有何差异?”[18]吉尔伽美什求“永生”无果后,沮丧地回到乌鲁克。并与友人恩启都开启一场冥界“灵魂对话”,恩启都将地府折磨人类的残忍画面向吉尔伽美什揭露出来。此时的吉尔伽美什看到了那些暴死、猝死以及老死的尸体,实际上暗示着他的生命也已经走向死亡的尽头。

上述现象表明苏美尔人将信奉灵魂和未来的生死理念在实际生活中转为对“清醒、梦、失神、疾病以及死亡”的认知,这种观点构成了苏美尔人的蒙昧神话般的死亡美学基础。所以,以认同“畏生”的生态伦理观念理解《吉尔伽美什》中“死亡仪式”时,“敬畏生命”始终是人类从童年时期过渡到成熟形象的一脉相承的生态精神纽带。

史诗中的生态主题是原始时代人类的集体记忆的结果,探索神话英雄时代中的“生态思维”本质是为了找到人类生存的意义。向死而生的本质是“敬畏生命”,即把人的生命之灵与动物、植物的生命之灵紧紧联系在一起,鄙视“人类中心主义”的优越观念。《吉尔伽美什》中的苏美尔人探索生态伦理的“死亡仪式”,启示着现代人类:“敬畏生命”体现于对宽容与爱的认同、对其他生命的重视以及对“万物有灵”的正确认知。

参考文献

[1]叶舒宪.日出扶桑:中国上古英雄史诗发掘报告——文学人类学方法的实验[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8(01):27.

[2][9][10]荣格:《文学与心理学》,冯川、苏克译,北京:三联书店出版发行,1987年11月北京第一次印刷:9、235、240.

[3]常如瑜.神话原型批评的精神生态意义——榮格原型批评学说中的生态精神解析[J].文艺争鸣,2010(01):159.

[4]鲁枢元:《生态批评的空间》,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7:120.

[5][14][17][18]《吉尔伽美什》,赵乐甡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9.6:4、73、78、82.

[6]胡志红:《西方生态批评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1:12.

[7]《吉尔伽美什·<埃奴玛·埃立什>》,赵乐甡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9.6:221.

[8]爱德华·泰勒:《原始文化》,连树声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1:736.

[11]《吉尔伽美什》:汉英对照,赵乐甡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15.5:80.

[12]张传霞.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生存”主题和“经典重构”策略研究[D].山东大学,2014.

[13]李权弟.太阳神话意象论[J].中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3(05):76-81.

[15][法]阿尔伯特·史怀泽:《敬畏生命》,陈泽环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9.

[16][英]弗雷泽:《金枝》,徐育新译,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1998.1:700.

2021年度江苏师范大学研究生科研与创新计划项目成果,项目名称:阿特伍德《洪水之年》的“生态”原型研究,类别:人文社科,项目编号:2021XKT1067

(作者单位:江苏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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