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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川的旅店里有多少个“我”?

2023-06-07约翰·金塞拉

特区文学·诗 2023年1期
关键词:连阴雨长毛西川

约翰·金塞拉(澳大利亚)

几天前,我有幸聆听了来自北京的中国诗人西川的朗读和他与其英文译者 Lucas Klein 对作品的讨论。朗读开始之前西川自述其诗歌并非出自单一的“我”,而是出自一群“我”,这抓住了我。我认为任何诗人都不是单一的“我”,多年来我经常出言反对那些存在统一自我的说法。那天早些时候欧阳煜和我先做的朗诵,我相信我们两人的所作所写都会抗拒任何意义上的完整的“我”,除了我们在作为涉及“我是谁”和“怎么干”的诗人使用“声音”的时候。

令西川作出如此概括的理由、他对其陈述的需要,非常重要,一下子深深地牵动了我。他说在他的头脑中有一个“旅馆”,其中居住或共同居住着一些人,用不属于他自己的声音说话。与其说这是艺术实践的概念性陈述,不如说其中包含了一种深刻的必要性。在那家旅馆,或者寄宿处,生活着那些迷失或消失的人、那些被剥夺了声音的人、那些被迫沉默的人。他自己的声音必须容纳沉默者—为他们提供说话的空间,并由他写出来。

显然,提及这些,西川是痛苦的,开始是一种熨烫整理(关于对创新的看法,关于他自己,关于我们所有人),很快变成了关于遗忘、尊重和必要性的触及人心的“坦白”。其所见证的东西作用于他到这样一个程度:放弃统一的自我感觉(连此想法都放弃了)而步入多形态(polyvalent)(我的添改)的自我。不是很多自我,而是很多别人的自我。

他的诗歌是群像和合唱,是五重奏,是诗歌公共大厅里的私人会议。当来自西川个人经验的意象和瞥视被缝合在一起,其诗歌公共性和私人性的复杂交织变得极具震撼力。而其个人经验则来自他过去的朋友或同行、他如今对他们的想象以及他们所意味的东西。象征流动于西川的诗歌。这象征既重塑了那被损坏的事物,也令毒性的花朵枯萎。西川通过低调陈述和出人意料的并置所展现出来的机智,暗示出美丽和希望。这些因素相互作用在自我的旅店里那也许会被认作嘈杂声音的“舞蹈”之中。一个抒情的自我由此对峙于使用许多种声音说话的其他的自我:城市的、农村的、风景的、建筑景观的、知识分子的、日常的自我,以及构成所有观点,所有政治、伦理或者社会姿态的矛盾。《蚊子志》(我后面将谈到)正是这样的作品。

从“多方位”建构的角度看,西川多重包纳的自我—那些并未离他而去,而是进入他、丰富他的自我,使得西川的诗歌变得与设定之地(the place of setting)有关,这设定之地既为西川所有,也是其它业已消逝和将要消逝的所有诗人们的地域。西川的地域亦即他们的地域—这一说法是多方位的,涉及丧失,以及于坚守、幸存中所进行的悲剧性重建。这种丧失具体且难以缓解。我们在Lucas Klein为《蚊子志:西川诗选》所写的序言中读到:由于历史和个人经验,“西川早期高度抒情化的诗歌无法持续”。

消除深切的个人丧失与大规模的私人—公共损失会伤害并打开自我。要么是细菌进入伤口并导致坏疽和精神肢体的丧失,要么是那些失去的东西进入并栖息在宿主的自我之中。我体会到了西川作为一位被寄宿诗人的感觉。

在散文诗《蚊子志》中,生死之间、灭蚊与成蚊之间的搏戏,及其意味(对于灭蚊者而言),被编织成一个具有异位张力(dystopic)的写着“欢迎”字样的语言脚垫,而“这就是我们让自己成就的自己”。在阅读过程中如此吸引我的惊人而生动的意象,及其回环照应的离场(anaphoric departures)和修辞线索(我一时想到了项链串珠的意象),传递出反讽。依国际理解,在不同的文化空间和地域,反讽具有不同的表现方式。

作为象征,蚊子不仅指“普通”人、“每一个人”,以及被赞誉的公共生活和历史上的大规模公众运动所忽视的自我—它也指,嗯,一只蚊子。差异和相同是这种兼具哀戚与闪光之反讽的“沉思”本体论的核心。根据Lucas Klein 的译文(他对西川诗的翻译本身就是极好的诗),我们从残酷走向存在的沉思:在历史的缝隙间,到处是蚊子。从这里跨到五节之后:“那么蚊子死后变成谁? 一个在我面前嗡嗡乱飞的人,他的前世必是一只蚊子。”

西川是处理普通抒情观察,并将其在地域性历史文化规范中宣示出来的大师。他抓住一个想法,或者一个词语本身,令其生长。他将锐利的观察与随意的谈话相结合,在保持低调的同时,以碎片构建出广阔的结构。感性与衰败、青春与衰老、舒适与痛苦,在构建“诗的形状”的过程中相互竞争。我想到庞德的花瓶被打碎,留下被灌注其中的诗歌的形态。这形态是概念性的,通常是无定形的,而且具有一种美丽的矛盾性。其《连阴雨》一诗将之体现为:“不是长头发—是长毛—是石头上长毛  是面包上长毛/是连阴雨/是连阴雨让  衣服长毛  心灵长毛—这是衰朽的内驱力。”在《连阴雨》后面的段落他又说道:“80天的连阴雨—还不算长久/80天的连阴雨覆盖3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和大海—还不算广大。”

诗中包含了地域,而(不同的)地域就处于我们之中。这种循环变成了莫比乌斯带,使我们立足其上质疑我们身在何处并自问我们是谁。在西川,或许也在其译者和读者的自我中,自我的离别一再发生。西川和Lucas Klein最后朗诵了《开花》一诗,由于该诗尚未发表,我无法在此引用《开花》的章節作为样本,但也许我可以引用英译文的最后两行。该诗在存在的节律中营建复营建,雪滚越滚越大,而许多个我在西川的旅店开出多样的、扰攘的、陌生的、矛盾的、美丽的花朵:“你就傻傻地开呀/你就大大咧咧地开呀开出你的奇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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