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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论《心灵与世界》对康德的几处引用

2023-06-04马川

南北桥 2023年8期
关键词:康德经验概念

马川

[摘 要]麦克道威尔从康德那里得到启发,将知性与感性、概念与直观结合起来,坚持经验具有概念内容,从而找到一条既保持经验论又不陷入“所予的神话”的道路。但是,麦克道威尔对康德的引用并不完全符合康德的本意。对康德的认识论体系而言,强调感性直观中蕴含着概念能力,并不具有十分的必要性。

[关键词]所予;经验;概念;麦克道威尔;康德

[中图分类号]G02 文献标志码:A

麦克道威尔的《心灵与世界》试图解决传统认识论中“所予的神话”的困境,他似乎在康德那里找到了解决方案的钥匙。但康德的本意是否符合麦克道威尔的意图,仍是一个有待讨论的问题。

1 《心灵与世界》的理路

《心灵与世界》的一个出发点是对“所予的神话”的拒斥。在《避免所予的神话》中,麦克道威尔将“所予的神话”解释为“一种对于这样一些主体来说的相对于认知的可利用性”[1]。

我们常常看到类似这样的认识论表述:人被给予某种来自现实世界的质料或素材,这是知识的起源。这里的问题是:这些素材对于主体来说何以具有可利用性?主体是以概念能力进行认识的,而最初的素材竟然可以以一种不需要概念能力参与的方式,就那样简单地被“给予”主体,细细想来,其实是不可思议的。麦克道威尔指出:“让某种东西被给予我们就将是被给予某种有待认识的东西,与此同时我们又不必拥有为了能够着手认识它而必须具有的那些能力。这并非是前后一贯的。”

用康德的术语表达这一情形大约是:所予的神话意味着,对象被给予我们是通过单纯的感性实现的,之后我们的知性(思维能力,用麦克道威尔的话说是“概念能力”)才对这被给予的东西进行处理;而这种处理意味着“将片断或者状态置于‘理由的逻辑空间之中’”,亦即置于“‘辩护和能够辩护人们所说出的东西的’空间”[2]之中。

如果我们对一种东西的认识,反映了真实的外部世界,那么这种知识的正当性就需要一个经验论的根据。而按照“被给予”的说法,我们与世界接触的第一个环节没有知性(概念能力)的参与,从而造成了一种判断的不可能。因为确认的判断——即说出“某物是如此这般的”——是思维能力的一种,如果这一判断能力在对象被给予的瞬间缺席,就意味着我们的整个“理由的逻辑空间”缺乏对实在世界的肯定的指向。

这就从根本上动摇了经验论。因为经验论意味着“旨在做出判断或者固定信念的思维,在其是否得到了正确的实施这点上要对世界——对事物所处的情况——负责。”

麦克道威尔寻求的是一条既保持经验论(最小的经验论)又不陷入所予的神话的陷阱的道路。这一道路用康德的术语可以表述为:对象通过感性(接受性)被给予我们,但同时知性(概念能力,自发性的能力)也发挥了作用。与所予的神话不同的是,在麦克道威尔的认识体系中,不存在这样一个时刻:感性发挥了作用,而知性尚未出场。

2 麦克道威尔对康德的引用

2.1 “思想无内容则空,直观无概念则盲”

麦克道威尔将康德的这一著名论断阐释为“经验知识产生自接受性和自发性之间的某种合作”,并强调接受性(感性)不能离开自发性(知性)独立地发挥作用,而是必须与后者共同起作用。

说知识的产生来自感性与知性的配合,符合康德的观点。但进一步断言:感性不能离开知性独立地发挥作用,这是否仍符合康德的本意,则是一个有待讨论的问题。

麦克道威尔对这个问题的态度是肯定的,他这样说明康德的认识论:“对于康德来说……经由对于感官的撞击我们接纳了这样一个实在之内的诸要素,它恰好并非处于能够思维的内容的范围之外。”

对康德而言,直观的内容当然处于“能够思维的内容的范围之内”,直观的内容当然是能够思维的内容。问题在于,直观的内容是不是已经被思维过的内容?或者一种无概念的直观在康德的认识论体系中是否存在?当这两个问题悬而未决时,麦克道威尔对康德认识论的判断“对于这种合作,接受性没有做出一个哪怕是从观念上说可以分离开的贡献”还缺乏稳固的依据。

麦克道威尔把握住了一点,康德确实说过:“只有从它们的相互结合中才能产生出知识。”

但要注意的是,康德对“知识”的要求是严格的,某些在日常和康德以外的哲学中被当作知识的内容,并不符合康德对知识的要求。因此,从这句话仅能得出:无概念的直观不属于康德意义上的知识。但不能得出:无概念的直观在康德的认识论意义上必须被判定为不存在。

在康德这里,直观与概念的关系被这样表述:“使其概念成为感性的(即把直观中的对象赋予概念)和使其直观成为知性的(即把它们置于概念之下),是同样必要的。”括号里的内容说明:对直观而言,与知性的结合之所以是重要的,是为了获得一种位置。概念之间有逻辑关系或位置关系,而一个直观想要进入这个体系,就必须通过隶属于某个概念的方式获得自己在知识体系中的位置。这是“直观无概念则盲”的本意。

无概念的直观是“盲”的,就意味着无概念的直观是非概念性的、不能成为“知识”的,但不必然意味着它在整个认识过程中是从未存在的。一种尚未被置于某个概念之下的单纯直观,在康德的认识论体系中,是不妨允许其有一席之地的,只是康德不把它看作知识而已。

麦克道威尔以一种赞许的表达,认可并试图接纳康德的认识论结构以此作为他的理路的基础:“康德差一点儿就找到了一条令人满意的逃离這种摇摆的路径。”但在笔者看来,这是基于他对于康德的直观与概念关系的一种误解。

2.2 判断的统一性与直观的统一性

为了避免“所予的神话”,麦克道威尔的解决方案是声称:在经验的最初环节,就已经有概念能力的参与。

而“有概念能力参与”的最强版本是在经验的最初环节,或最初的经验本身,就已经具有的命题内容。

麦克道威尔并没有坚持这种最强的表达,他承认,经验可以不具有类似这样的判断内容:“那是一只红衣凤头鸟”。

麦克道威尔允许判断在最初经验中缺席,但不允许最低意义上的概念能力在最初经验中缺席,他坚持:“属于更高级的认知官能的诸能力必定在经验中就起作用了……在将事物提供出来以供我们来认识的过程之中,经验必须利用概念能力。”

他的有限度的后撤表述为:“我们所需要的东西是一个有关这样一种内容的观念,它不是命题性的而是直观性的。”具体地说,麦克道威尔想要论证:在直观中(感性直观是康德意义上认识过程的开始)已经有概念能力的参与。

他在康德这里又一次找到了依据:“康德说:‘在一个判断中给予各种各样的表象以统一性的那同一种机能,也在一个直观中给予各种各样的表象的单纯的综合以统一性;我们将这种统一性——就其最为一般的表达来说——称为知性的纯粹概念。’”这貌似显示了,康德的直观中确有一种概念能力的参与:一种统一性的机能,或知性概念。

让我们分析被引用的段落以及上下文。从引文看,与“统一性”这种机能相对应的是“综合”,在比引文位置靠前的段落中,康德这样定义“综合”:“我在最普遍的意义上把综合理解为把各种不同的表象相互加在一起并在一个认识中把握它们的杂多性的行动。”这说明,在康德的语境中,似乎是先有诸多表象,然后才有对它们的综合。

其后一段证明了这一点:“为了达到一切对象的先天知识,必须被给予我们的,首先是纯直观的杂多;其次是这种杂多凭借想象力的综合,但这还没有提供知识。给这种纯粹的综合提供统一性、并仅仅存在于这种必然的综合统一的表象之中的概念,为一个呈现的对象的认识提供了第三种东西,且所依据的是知性。”可见,直观仅仅提供诸杂多,诸杂多的综合才用到知性概念——更不用说这两个步骤之间还隔着一个想象力的步骤。

如果“杂多”等同于“直观中各种各样的表象”,那么显然,在诸表象的综合之前——即麦克道威尔从康德这里找到的那种统一性发挥作用之前——表象已经产生了。与之前的讨论类似,康德或许不认为这样的表象或杂多本身能够称得上知识,但由于康德对知识的定义的苛刻性,并不妨碍我们认为:按照日常的或康德以外的哲学家的标准,这些表象已经能够被当作独立的具有经验内容的片断。而这些片断的产生在康德看来并不需要知性的统一性。

当康德说“为一个判断中的各种不同表象提供统一性的同一种功能,也为一个直观中的各种不同表象的纯然综合提供统一性”时,这里的后一句并非停留在直观的领域,而是在已经把直观通过知性(统一性)带入概念的领域。因此,麦克道威尔的如下论断是对康德的误解:“如果我们不能做出判断——带着它们的特别的统一性的形式,那么我们便不能拥有直观——带着它们的相应的统一性的形式。”

麦克道威尔还通过一个实例,试图论证经验中存在最低意义上的概念内容。他承认“一只鸟”这样强的概念未必是初始经验的一部分,但坚持“我所看到的东西是一个动物”这样弱的概念是经验成立的最低限度保障。这种弱的概念毕竟“捕捉到了这种直观的范畴形式”,这种形式使直观得以统一,从而“识别出这样一种内容,它不能出现在非动物的对象的直观之中”。

仿照麦克道威尔的举例方式,重新考查经验的最初过程则有:比如在某个时刻,我产生了“一团白色”的视觉,几秒钟之后我把它识别为一个塑料袋,又过了几秒钟我把它识别为一只兔子。这个例子里重要的不是“误视”,重要的是它揭示了一个难以否认的事实:到识别出“动物”这一麦克道威尔认为的“基本”概念(被一种直观的统一性导致)为止,已经经过了一段时间。换言之,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只有视觉,没有明确的概念内容——至少没有“动物”这种程度的概念内容。

如果一定要坚持“一团白色”也是一种基于概念的统一直观,那么此时,概念与杂多的界线就变得不甚分明,从而“概念”的含义也变得模糊,甚至失去了效用。

至此,基于对康德原文的分析,和对经验实例的重新考查,我们似乎可以说:麦克道威尔试图从康德那里,获得一种“概念能力作用于直观或初始经验”的理论依据和来源的尝试,是不成功的。

3 康德是否陷入了“所予的神话”

康德在论述获得先天知识的三个步骤时,第一个步骤的表述為:“为了达到一切对象的先天知识,必须被给予我们的,首先是纯直观的杂多。”我们注意到,康德直接使用了“纯直观的杂多被给予”这样的表达,这一方面提示着此处并没有知性的参与,另一方面似乎强烈暗示着:康德的认识论体系,面临着陷入所予的神话的危机。

麦克道威尔用空间的比喻说明了“所予”的困境:“理由的空间……所扩展到的范围远大于概念的范围……那个外加的范围应该允许它吸收来自思想的领域之外的非概念的撞击。但是……除非我们将其理解为概念的空间之内的关系……否则,我们不可能真正理解它们。”

由此,只要世界对主体的“撞击”是非概念性的,那么“所予的神话”就不可避免。麦克道威尔也因此选择了一条 “一切撞击都是概念性的”的道路:“一个直观的内容的每一个方面……已经适合于……与一种话语能力关联在一起”。

那么在康德的认识论体系里,存在非概念的撞击吗?根据观察,是存在的,但同时,这未必会像麦克道威尔担心的那样造成一种的“前后不一贯”的困境。

康德的认识论体系毋宁说是上下两层的。上层是知性概念的体系,概念之间存在理由的关系。概念还需要直观来填充,直观隶属于概念,可以视作下层。经由感性获得的直观保证了与实在世界的关联。而直观能够进入理由的空间,是因为直观隶属于概念,也可以说,直观内容(感性内容)能够被知性概念处理。

非知性的内容,何以能够被知性处理?这是“所予的神话”的困境的关键,也是麦克道威尔对康德隐蔽的批评之所在。

事实上,康德对感性之主体性的阐发,已经使这个问题不成为问题,或者至少缓和了这个问题的尖锐性。康德指出,感性直观的形式原于主体自身。由此,所谓“外部的撞击”,一开始就是以符合感性形式的规定为限的。超出感性形式规定的外部撞击(这句话已经是在谈论不知其有无的东西)对认识主体而言与不存在没有区别。

既然一开始进入感性“视野”的“东西”就已经是被感性形式规定的“显象”,而非“物自身”,那么进一步说:符合感性形式规定的东西,其进而能够被知性处理,就不是令人惊讶的,至少无法被形容为是“偶然”的,甚至不妨积极地断言:人的知性能力,原本就是用来处理符合感性形式的直观内容的,这种先天的匹配使得“感性直观的内容必须具有概念性”的要求成为多余。

需要承认,按照上述理路,仍然存在一个难以解释的机制:一开始,当杂多呈现在感性中时,就已经完成了某种姑且称为“使符合感性形式化”的处理或“投影”,这几乎也就是康德意义上的物自身向显象的投射。这是如何可能以及实现的?似乎说不清。

只是,已然完成了“感性形式化”的内容(感性直观内容),其能够被知性处理,并不如麦克道威尔感到的那样令人意外。

我愿意把这个难解的环节称为“秘密”,而不是“神话”。对于秘密,人可以一时(或永久)沮丧地表示不可知,对于神话,人却有积极否定之的义务。

4 结语

综上所述,麦克道威尔为了避免“所予的神话”而寻求的经验中的概念能力,既不是康德意义上的知性,也不是康德意义上的统一性,而似乎就包含在康德的“感性”之中。

参考文献

[1]麦克道威尔. 心灵与世界[M]. 韩林合,译.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

[2]康德. 纯粹理性批判[M]. 李秋零,译.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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