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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烟树

2023-05-30高亚平

青海湖 2023年2期
关键词:小寨曲江城墙

隐于时光深处的城墙

我第一次见到西安的城墙,应在六岁时。那一年秋天,我患上了俗称的百日咳,在村里诊所及村庄周围的乡镇医院、县医院辗转看了半个多月病,吃了许多的药,咳嗽却总不见好。父母亲很焦急,经过商量,就决定带我到西安西门里的儿童医院去诊治。瞧完病后,他们看时间尚早,就带我去革命公园、火车站逛。在革命公园看鸟语林,看孔雀,坐旋转木马。在火车站看火车。火车有绿皮的旅客车,有车厢黑乎乎的拉煤车,皆鸣声如牛,突突突地冒着白气,从铁道上开过。每当列车开过时,连脚下的大地,似乎都在微微颤动。还看了城墙。城墙是灰黑色的,很高很大很长,上有锯齿样的城垛。城墙下有空地,依墙根还住有人家,人家门前有高大的树木;护城河里有水,有乌黑的淤泥;坡岸上呢,是丛生的杂草、灌木。这就是我对城墙的最初记忆。后来,在我少年的时候,我先后随父亲去易俗社看戏,随堂叔父去他工作的单位陕西钢厂玩,还见过几次城墙,但也只是坐在车上看,一晃而过,没有留下多少印象。就是进城上学后的一段日子里,我尽管也随同学骑着自行车,来来回回地出入南门、文昌门,也看见城墙,但也不以为意,只是把它当作一个古迹,当作一个风景点,没有近距离地接觸过,就更不用说登临了。我真正登上城墙,爱上城墙,已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事了。那时,西安的城墙,经过修复,护城河经过清淤,已重新焕发出青春,显示出它的威仪了。

1990年的春天,我调入工人文艺杂志社工作。这家杂志社属于西安市总工会,社址在西七路工人文化宫内。因爱人单位在自强西路上,为了她上下班方便,也为了接送女儿方便,就把家安在了纸坊村里。

纸坊村位于自强西路和工农路十字的西南角,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城中村。村中皆是村民自建的两层小楼,低矮、无序;街道也很逼仄,有的小巷,两人并肩通过,尚觉艰难。村庄紧挨着陇海铁路,过铁路闸口,穿过环城北路,就是护城河和小北门。我那时上班的基本路线,就是骑自行车进入小北门后,沿顺城巷东行至北门,然后走北大街、西七路,到单位。距离也就两公里多,骑车一刻钟就到。这样,每天上下班,就都能见到城墙。而周末里,若不回长安老家,我就和妻子,带着女儿,去城墙根下的环城公园玩耍,捉迷藏、挖野菜,坐小火车;有时,我也会一个人带本书,在护城河边找一树荫浓密的所在,静静地读一上午或一下午书。书读累了,起身伸个懒腰,或把目光投向城墙,或去城墙下走走,用手触摸一下黛黑色的墙砖,就会有一种淡淡的愁绪袭上心头。是思念故乡呢?还是对未来怅惘呢?我说不清楚。

大约是1991年3月吧,当护城河边的枯草又开始泛绿,岸上的桃花又开始灼灼时,一日下午,我去幼儿园接女儿回家,走在路上,女儿看见路边有小贩推着自行车卖风筝,便嚷着要买。于是,我便给她买了一个蝴蝶风筝。女儿高兴坏了,刚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擎着风筝,和同院的小朋友满院子玩开了,一时间,欢声笑语,若春天山涧刚解冻的溪流,叮咚作响。恰好次日是星期天,吃过午饭后,我闲暇无事,就带着女儿和邻居的一个小女孩,从小北门西面的顺城巷入口,买票登上了城墙,陪她们放风筝。我尽管无数次地见过城墙,也许是灯下黑的缘故吧,总觉得城墙就在家门口,有机会上的,但实际呢,我在西安工作、生活多年,却仅仅登过一次城墙,那还是1986年的事情。那年夏天,诗人王振荣从北京来西安公干,我陪他游览了大雁塔,也游览了城墙。那次,我们是从永宁门(南门)上去,从小南门下来的。因要陪人,还要给客人照相,也没有好好看。这次,算是我第二次上城墙。登上城墙,极目四望,但见青砖铺就的地面宽阔平坦,几乎可并行四辆大卡车;北城门楼巍然矗立,蔚为壮观。城楼的上空,飞翔着无数的燕子,它们似一道道黑色的闪电,呢喃着,倏忽而上,倏忽而下,在城楼周围盘旋。春风骀荡,两边的城垛上,旌旗猎猎。天空中,飘飞着各种各样、五彩斑斓的风筝。城内大街小巷,纵横交错,宛如棋盘;车如流水,人如蚁动。单位机关、人家的房屋高低错落,鳞次栉比,真的是“参差十万人家”。而街边行道树铁一样的枝干上,已有绿意在涌动。脚下的环城公园里,树木如波涛,随春风起伏。游园的人,已换上了鲜亮春装,性急爱美的姑娘们,甚至已穿出了花裙子。我不由感慨,春天真的又回到了人间。

女儿和她的小伙伴欢如小鸟,她们扯着风筝,在城墙上追逐、嬉戏。见她们怎么也把风筝放不上天空去,我一时技痒,自告奋勇,要帮她们放。风筝家乡人叫纸鹞,童年时,每年的春天,我和小伙伴们在故乡的原野上,没少放过。只是那时所放的风筝,都是我们用竹棍、旧报纸、糨糊自制的,不如城里街上卖得鲜艳、漂亮。因此,放风筝对我来讲,简直就是小菜一碟。蝴蝶风筝如一只大鸟,在我的操弄下,飘飘摇摇地飞起来了,它越飞越高,越飞越小,一直飞到远处铅灰色的空中,成了一个点。女儿和她的小玩伴开心极了,在我的身边跳着,欢呼着。我的心也随着风筝飞到了遥远的长安,飞到了故乡的田野上、小河边……

我高频次地登上城墙,则是1994年以后的事了。这一年的春天,我调入西安日报社工作,报社位于小南门内的四府街上,离城墙也就百余米远。后来,单位的办公地又搬迁到朱雀大街和太阳庙门,这两处地方,离城墙或二三百米,或不足百米,都是抬脚就到。如此,我几乎日日可见到城墙,登城的次数也骤然增多。尤其是新千年以后,我办了一张城墙健身卡,中午休息时,常常一个人从小南门里的城墙入口,登上城墙,或散步,或健步,享受在城墙上的美好时光。城墙下的树绿了,花开了;树荫浓了,蝉叫了;树叶变黄了,凋零了;飘雪了,黛黑的墙砖披上了银装。四季的更迭变化,放电影一般,缓缓地在我眼前次第展开,让我感受着时光的流逝,生命的律动,也感受着人间的沧桑。我曾从小南门城墙上,向东走到东门,从西绕到北门,那一来一回,有十多公里的距离。但我至今也没有走满过一圈。2005年,天津的一位文友来,我陪她从南门登上城墙,原计划步行,或者骑自行车,要畅游一圈的。后因已过五月,阳光直射,天气有些炎热,只步行至和平门,就废然而返,从文昌门下城墙,直接去游览西安碑林博物馆。尽管有些遗憾,但那天我们边走边聊,游览得很尽兴,亦让人难忘。从小南门上城墙,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另外买票,可以去含光门遗址博物馆看看。这是唐代目前留下来的唯一一个可见的城门遗址,有三开门的宽阔的门道,有巨型石门墩,有唐城墙断面和过水涵洞遗址,可以想见一千多年前,含光门的雄伟和壮阔。这里还经常举办一些文物展,诸如钱币展、金银器皿展等,亦让人留恋。参观完含光门博物馆,若还有兴致游览城墙,可从博物馆上至城墙上,继续自己的旅程。

在参加工作后的数十年间,我曾参观过国内多地的城墙,如湖北荆州的城墙,山西大同的城墙,河北正定的城墙。这些城墙也有历史,也有传说,但若和西安的城墻相比,无论是规模,还是历史地位和影响上,均不可同日而语。随着时光的流逝,随着我在这座城市里生活时间的加长,我越来越喜欢西安的城墙了。有了它的陪伴,我能觉出一种踏实,也能觉出一种无以言说的幸福。城墙如一枚印章,已深深地烙印在我这个长安游子多愁的心里。

烟火漫卷的小寨

小寨不是一个村庄,更不是一个如水泊梁山英雄啸聚那样的山寨,它距西安永宁门(南门)也就3公里,是西安城南如今最重要的商业圈。它的繁华程度,可以与西安的市中心钟楼媲美。我不知道西安人为何要给一个如此繁华的商业区,取这样一个名字。也许在那些以往的岁月里,此处真的有那么一个寨子,以此来拱卫长安城。岁月如流水,流走的是一代代人的生活和记忆,留下的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地名。这地名经过时光的淘洗,时不时地就会发出幽微的光,在人们的脑中闪现,让人感觉出此地的古老和岁月的变迁,感觉出此地人文历史的悠长。

我第一次知道小寨,且到过小寨,是六七岁时。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事,那时,我还没有上小学呢。我的家乡稻地江村在西安城南的终南山下,距市中心约35公里,属于长安县。长安县在八十年代是西安市除城六区和阎良区外,唯一管辖的一个县。我们那里属于川地,除盛产大米外,还盛产水果,什么桃、杏、梨、苹果,以及西瓜、甜瓜等都有出产,且果子品相好,个大汁多。那时还是计划经济时期,各村出产的水果,除了自售外,大多上交给了国家收购站。这是硬性任务,马虎不得。我们生产队桃园中的桃子,均交售到了西安南关果品收购站。这样,每年水果成熟期间,生产队就要选派精壮劳力,用架子车拉上桃子,送往南关果品收购站。这是个累人的活儿,送桃人当天下午就要在果园里摘好桃,用筐盛了,装到架子车上,筐上面再盖上缀满碧叶的桃枝,然后,用绳索固定牢,回家吃过饭,半下午,太阳还悬在西天上,但已有了一些凉意,趁着下山风正好,送桃的车辆就出发了。十多辆送桃车,一溜带串的,一色的精壮小伙子拉车,那队伍也是颇为壮观的。单趟60多里路,因为拉着重车,其间还要翻越一道陡长的韦曲坡,需要走六七个小时呢。大约晚上11时,送桃车队才能到达南关水果收购站,此时,送桃人已个个累得精疲力竭,如散了架一般。但他们还交不了桃,还需排队、过秤,直到次日凌晨三四点钟,才能交上桃。之后,大伙儿拉了空架子车,随便找一个僻静的地方,铺上预先带来的塑料布,迷糊上三四个小时,在南关,或者小寨吃上一碗红肉煮馍,或者牛羊肉泡馍,便返回村里。那又是一趟漫长的跋涉,途中,还需翻过一道长长的三爻坡。不过,因为是空车,加之填饱了肚子,返回的路上就觉得异常的轻快。那时我们一帮小把戏,不知道大人们的劳累,以为进城去送桃是一件轻松、有趣的事,便死缠活泡,非要跟大人们一同去。家长们经不住我们哭闹,十次有一两次的,也就同意了。这样,我也就随叔父去送了一次桃,来回走过两次小寨,还因在小寨吃过一次饭,就一下子记住了这个地方。但因为年纪小的缘故,对小寨也没有留下过多的印象。

我真正认识小寨,是在1982年秋天以后,这一年,我考上了西安师范专科学校,也就是如今的西安文理学院。学校坐落在翠华路上,距小寨也就一公里的样子,可以说抬脚就到。于是,在三年的求学生涯中,我单独或随同学,或午间,或晚饭后,或周日,无数次地去小寨溜达。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闲逛。小寨以十字为中心,东为小寨东路,西为小寨西路。小寨东路不长,也就一公里多,向东越过翠华路,即和雁塔路相交。从大雁塔十字右拐约五百米,就是著名的大慈恩寺,大雁塔就巍然地矗立在寺内。这条路上,分布着一些大专院校,诸如陕西省商业学校、陕西省统计学校、西安建筑学院等,雁塔区的行政中心也在这条路上,蹲踞在大雁塔十字的东南角。小寨西路长短和东路相仿,往西依次和朱雀路、含光路相交。含光路彼时还不叫此名,叫陵园路,因为此路的南端是西安烈士陵园。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保护性修缮西安城墙时,在城墙的残缺部分,发掘出了唐代含光门遗址,陵园路才最终更名为含光路。这条路的两边,依次分布着小寨邮电局、省军人服务社、西安市地税局、陕西省委党校、陕西省社科院、西安医学院等机关、企事业单位。小寨的南北则为长安路所贯通,以十字为界,往南的叫南长安路,往北的叫北长安路。这两条路均很长,北长安路通往西安市南门,南长安路则一直向南,穿过八里村、吴家坟、三爻村,绵延四公里,到达长安县委县政府所在地韦曲。在我的印象里,八十年代初,小寨十字周围四条大道上,也就十几栋高楼,此外,皆是鳞次栉比的瓦房。就连位于北长路上的小寨商场,也是一片瓦房。那些瓦房的屋顶经过长久的日晒雨淋,已变成了黑色,而瓦楞上呢,则多有瓦松和野草生长,有的屋顶上,竟然生长着一两尺高的小树。风起时,这些瓦松、野草、小树随风摇曳起舞,倒也别有一种意趣。树木倒是很多,一街两行全是高大的树木,以法国梧桐、白杨、榆树、柳树居多。尤其是小寨十字南省军区门口两条路的中央地带,竟形成了一条南北二百余米长、十余米宽的林带。林带中全部种植的是白杨树,这些树木经过三十多年的生长,每棵都有水桶粗、三层楼那么高。夏秋时节,从旁边经过,但见树荫满地,但闻蝉鸣如雨,让人虽身临闹市,却有一种乡野之感。十字北街道上,道路的中央有一道泄洪渠,渠的两岸种植的是柳树。那些柳树呢,虽不及路南的白杨高大,但看上去也有一些年代了。越过马路,路沿边和小寨东西路一样,栽种的全是法国梧桐,这些梧桐夏秋时节枝叶茂密,冬春季虽树叶枯了,也不落去。街两边的单位、商铺,就大多掩映在梧桐里。车流、人流,也就在这树荫下穿梭了。

求学期间,小寨最吸引我的地方,一是新华书店,二是小吃街。新华书店开设在百货商场内,店面临街,也是五六间瓦房。记忆里有三四个售货员和一个收银员。售货员站在玻璃柜台内,她们的身后靠墙摆放着一排排书架,柜台内和书架上陈列的全是崭新的书。那时,书店还不像现在这样是开放式的,可以自由在书架上选书、买书。若要买书,必须通过售货员。售货员把你选中的书从柜台里,或者书架上取下,递到你手里。你粗略翻一下,如感觉值得买,则去收银台开票、交钱,然后凭票到售货员那里取书。如不满意,就需把书交还给售货员放回。这样,一次两次的尚可,若连续请售货员拿上三四次书,又不买,虽售货员不说什么,连你自己都觉得讪讪的,不好意思,会主动离开书店,或者离开这个柜台,转到另一位售货员那里去。为了避免这种尴尬,我每次去小寨新华书店,都会买上一两本书。我在那里先后买过《雪莱诗选》《拜伦诗选》《普希金诗选》《莱蒙托夫诗选》《刘绍棠小说选》,以及峻青的《黎明的河边》孙犁的《耕堂散文》《汪曾祺小说选》等,林林总总,不下三四十册吧。这些书在一段日子里成了我的最爱,不仅在校园里读,周末还带回故乡,在家乡的乡间小路上,小峪河边的小树林里读。每次在故乡的田野间捧读时,我的心里都会涌出一丝淡淡的惆怅,一点少年的无以名状的哀愁。是对未来的憧憬?抑或担忧?我说不清楚。

除了逛书店,我最爱去的地方就是小吃街了。小吃街在商场的北面,紧临着兴善寺西路。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总有上百家吧,卖什么的都有,油泼扯面、棍棍面、刀削面、岐山臊子面、户县软面、兰州拉面,炒面炒饼炒米饭炒麻食炒合粉,馄饨米线麻辣粉,以及各种盖浇饭,米皮擀面皮等等,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馋涎欲滴。当然,各家摊主的吆喝声,也是少不了的。这里呈现出的是一种人世的繁华和烟火气,让我们这些穷学生来了,就不想离开。可惜彼时囊中羞涩,给眼睛过生日的时候多,真正甩开膀子吃的少。逛完了书店和小吃街,我们偶尔也会踅进兴善寺西街的兴善寺内,听和尚念经,看善男信女进香。不过,我那时并不知道大兴善寺名头很响,历史悠久,是密宗的祖庭,建于晋代,昌盛于隋唐,是皇家寺庙。我们只是觉得这里环境清幽,古树参天,花木扶疏,好玩而已。知道它的历史,已是后来走上社会的事了。

1985年秋天,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省上的一家建材企业。这家企业位于三爻村,距小寨不远,也就两三公里,坐公交车,或者骑自行车前往,都很方便,这样,我便得以常去小寨。我在三爻村前后生活工作过5年,这几年,小寨应该是我去得最多的商业街区。即就是后来离开了三爻村,调到西安日报社工作,我们单位的家属院在南郊的何家村,我在此居住,这里离小寨也很近,节假日或休息时,小寨仍然是我最常去的地方。可以说,我见证了小寨三十多年间的变化,见证了它是如何由一个不大的商业区,成长为西安南郊最繁华的商业区的。譬如,小寨过去只有一家新华书店,但如今呢,除了新华书店,矗立在长安南路上的汉唐书城和小寨东路上的万邦书城,皆是享誉全国的民营书店,其经营规模和营业额,均已超过小寨新华书店。而小寨新华书店呢,也早已鸟枪换炮,不再是五六间砖瓦房,而是建起了四层大楼,集购书、读书、休闲于一体。名字呢,也改成了新华里。假日无事,一个人踱进书店,翻翻书,或者要杯咖啡,选上一本书,边读边饮,足可寂静心灵,消磨半日光阴。当然,去汉唐书城和万邦书城,也可享受如此的悠闲。书读累了,若时间尚早,还可以步行去陕西省历史博物馆逛逛,看看馆藏丰富的文物,畅想一下古人的生活。或者,去大雁塔溜达一下,在大唐不夜城、大唐芙蓉园转转,这些唐时的旅游胜地,如今更是旧貌换新颜,成为中外游人的打卡地,每日人潮如涌。

至于我,也许是近年来上了些年纪,喜好安静的缘故吧,对这些热闹之地,已没有了兴趣。就连昔日常去的书店,如今也很少去了。我倒是喜欢上了大兴善寺西街,这里有很多旧书肆、旧书摊,出卖旧书,闲暇时,去那里消遣,倒无意中可以淘到一些自己心仪的书。我过去有一本《缁衣崇行录》,里面辑录的是一些历代高僧大德的言行及逸闻趣事。这本书是我有一年春天,去南五台圣寿寺游历时,无意间得到的。我读了,很喜欢。但后来,也不知道是放到家里什么地方了,总之是遍寻不着。我到多家书店去买过,也去网上淘过,皆无果。末了,还是在这里的一家旧书摊上买到的,这让我惊喜不已。

其实,我爱去小寨还有一个原因,我的大学同学王宝成在雁塔区政府工作,他和我是同乡,还是我的结拜兄弟。数十年间,我们关系一直很好,来往颇密。通过他,我还结识了在省教委工作的李宁,我们年纪相仿,又志趣相投,好读书,好郊游,好喝酒,好打牌,好唱歌……因此,常在一塊儿聚会。可惜,李宁后来因病早逝,这让我每每经过小寨,或想起小寨,都不免唏嘘,心中会泛起一丝隐隐的痛。

记忆里的曲江

曲江在大雁塔的东南方向,是唐代著名的宴饮歌乐之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西安南郊的一所学校上学,周日无事,我们三四个要好的同学,相约了,没少到那儿去游玩。印象里,曲江那时很荒凉,除了大片的麦田,再就是离离的荒草,连树木都少见。空气倒是很清新,春日里,天蓝云白,碧野千里,清风拂面,太阳朗照,阡陌上有羊儿在悠闲地吃草,一切显得那么和谐安静。记得有一次,我们走得远,一下子走到了曲江村,也仅一些零零落落的房屋,没有花红柳绿,也没有青堂瓦舍。一个稍懂点地理和历史知识的同学说,这个村庄的所在地,当时就是整个曲江最低洼的地方,也是曲江池的中心。如今,地面上连一滴水也没有,更不用说我想象中的曲江流饮了。一时,沧海桑田,白云苍狗地发了一通感叹。好在我们当时年轻,不愿多在这些和我们生活离得比较远的事上费工夫,感慨完后,依然快乐地过着日子。上课、读书、打球、郊游,生活虽清苦,但却颇有乐趣。

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没有过多久,我们就毕业了。一时,同学天南海北星散,我也分到西安南郊的一家企业工作。尽管企业所在地离曲江不远,但一则因为单位工作忙,二则因为曲江那时实在无甚可看,也就再没有去过曲江。曲江只作为一个符号,或者说一个历史遗迹,存在于我的记忆里。闲暇时,我更多的是从历代的典籍中,从唐诗瑰丽的诗篇里,寻找它的踪迹,想象它当年的胜景。

大约是1986年的晚秋吧,被分配到西安北郊一所学校的一位同学来看我,我们在学校时关系一直很好,老家又都在长安,我家在樊川,他家在青华山下,一东,一西,相距虽有三十多公里,但同居终南山的北麓,面对共同的山水,心理上便很亲近。加之,都来自乡下,在校时,大家来往多,便成了至交,可以说亲如兄弟。上学期间,我们就彼此多次到过对方的家。一年的暑假期间,他还陪我去了一趟青华山。当时的情景,至今还依稀记得,山下有大片的栗树林,有潺潺而流的小溪;山上有青翠欲滴的竹林,有庙宇,还有一尊巨大的睡佛;山顶则有一棵虬枝遒劲的苍松。有这样的交情,彼此自然相见甚欢。他在我这儿住了一宿,第二天下午,我给单位请了假,一起去曲江东原上的春临村,到那里的一所中学看望我的另外一位同学。他也是我俩共同的好友。当时年轻,精神头好,我们向人打听了一下,得知春临村在我们单位的东面,有十多公里,便决定横穿曲江,徒步前往。于是,便从电视塔附近出发,走麦田、旷野,翻沟越坎,向春临村进发。田野里四下无人,只有我们俩在匆匆地行。可以听到麦苗摩擦裤腿的沙沙声,可以听到我们微微的喘气声。不经意间,我们来到了一个大土堆旁,近前一看,竟是秦二世墓。墓上生满酸枣、枸树,萧索至极。我们不由唏嘘,想那胡亥,生前享尽荣华奢靡,死后竟不如一个普通的草民百姓,墓堆矮小,清明寒食无人祭祀,只能寂寞地偏居僻地,与荒草狐兔为伍,也着实可悲。发完感慨,继续前行,从曲江西走到曲江东,走了整整一下午,直到暮色四合,我们才走到了曲江东岸,上到原上,找到了春临村。但我们要找的同学竟然不在,他有事进城去了。无奈,只好又踏着夜色返回,路上自然比来时辛苦了许多。只觉得曲江夜里的风很硬,月很小,旷野寂静得怕人。

自那次去过曲江之后,多年间,我再没有去过曲江,曲江在我的印象里已是非常模糊,只依稀从传媒上得知,曲江成立了开发区,建起了大唐芙蓉园、唐遗址公园什么的,但总没有机会去转去看。是两年前吧,因为身体日差一日的原因,我强迫自己坚持散步。这年的一个春日,我的一个朋友说:“你爱好散步,趁着天气好,咱们到曲江走走吧!”便徒步前往。多年未来,曲江已变化得我几乎不认识了。路好,建筑好,绿化好,昔日的麦田,已荡然无存。路边的行道树多为合欢、女贞,还竖了很多唐诗诗柱。我们边走边读,开心极了。访大雁塔,探寒窑,只是寻找秦二世墓时,却没能找到。向人打问,说在附近,但就是找不着,只好废然而返。此后,我便常到曲江散步,有时在清晨,有时在午后,有时还在灯火闪烁的夜里。有时散步时,我还会无端地想起“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杜甫在写这些诗句时,大概也和我一样,和朋友在曲江沐着和煦的风逛荡吧?不同的是,他们可能骑了驴或马,还喝了酒,我则是徒步,没有喝酒。

“波光鸟影,澈水静流,已成为历史。歌楼画舫,箫鼓笙声,已成为古迹。没有了士人淑女踏青游乐,没有了杨柳拂岸,歌姬倚门的风流。它们留在了唐代,藏进一本本书里。风景不再。斯人已逝。如今,唯留下一块陆地,留下一个个动人艳丽的故事,供后人瞻仰、咀嚼、赏玩。”这是我多年前游览曲江时写下的一则短文。如今再读,仿佛是一个梦。时空转换,我记忆中荒烟乱草的曲江已不复存在,如今,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全新的靓丽的曲江,她款款绰约的风致,让世界都为之惊呆。

高亚平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西北大学中国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西安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1984年开始写作,已发表散文、小说200余万字,著有长篇小说《南山》,散文集《草木之间》《长安物语》《爱的四季》《静对落花》《岁月深处》《谁识无弦琴》《时光背影》等,曾获中国报人散文奖、汪曾祺散文奖、冰心散文奖、丝路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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