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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两个诗人漫步夏日海滩(组诗)

2023-05-30叶申仕

西部 2023年3期
关键词:潮汐海滩大海

叶申仕

台风与海,或者人间涨潮

每一簇浪花都认为自己是浪花的王

每一个巨大的漩涡都是鸿蒙时代的入口

大海在粗暴地翻身

风暴首先登陆我的眼睛,再经过我

咆哮和混沌并非来自身体之外

于是一种境界在我怀中涨潮

退潮的是人间的忧伤和狭隘

这肉眼可见的统治力量

令一枚恐龙化石退回大海的子宫

接着是岛礁和匍匐其上苍老的苔藓

接着是大船、灯塔和岸

最后退回的是朝阳和落日

我退回一株珊瑚上

一只水母的眼睛里

今晚有船靠不了岸

风暴和浪构成一种拒绝

今晚有船靠不了岸

404号铁桩拒绝缆绳的绞刑

汹涌的摇篮拒绝孤儿的梦境

船长沮丧于航海日志欲言又止

的结尾。方向盘沮丧于战栗的指南针

大海用方言激情朗诵普希金的赞美诗

在修辞学里,它无限趋近于离开

但再无别处可去

甲板上潮湿的你:内心的潮汐折磨着我

仍有隐秘的力量和信仰被递送

遥远而真实的家的方向

当整栋大楼收拢在绝对的黑暗里

唯一亮着的窗户光明如灯塔

唯有两个诗人漫步夏日海滩

语言之间的引力构成潮汐

大海唯一的动词。当两人谈论什么

漫步于抒情的夏日海滩

自然法则的馈赠。“人说世上有七大洋,

事实上只有统一的海。”

“像阳光,因没有国籍而拥有永恒的力量,

但每一滴大海的公民永不能返回前一秒的故乡。”

“像夕阳,每当你我感受到它的衰老,

它随即重新开始。”

两人因此互为隐喻:第二个自己

但他们的悲哀是一艘弃船的悲哀

沉陷滩涂,船头却朝着出海的方向

时光的倒叙者。如被缓缓拉开的电影镜头

大海因他们渐远的背影而显得辽阔

军舰鸟则斜着翅膀,消失于偏爱大海的蓝

地平线的拉链闭合修辞的边界

南方孤岛

当我垂钓,最后一尾鲈鱼

末班船已将我遗忘

夜晚的无人岛显露孤绝的美

长着人脸的海豚开始夜巡

虚构的大雪堆积

它储存盐和贫穷的脚踝

抒情的月亮让大海失去舌头

不能说出反复汹涌的往事

岛上桉树林多悲风

在其波浪般的阴影里

我感受到一种多年后

在异乡地下出租屋的巨大孤独

黑暗的浮力晃动陌生访客身体的水

但年迈的潮汐永远徒劳

把孤岛推往人类的岸边

今晚在无主之地,我将想起谁

踩着谁的脚印走在昨日的路上

南方弃婴,圆觉街181号,1992年

事情发生在凌晨

童年的小镇几乎还是黑的

这时我赤脚,站在走廊中间

望着窗外的圆觉街

那个空摇篮还在雾中晃动

划过时间的弧线

更多的邻居向走廊尽头

爸爸和妈妈的房间汇聚

准确地说是向她汇聚

好像她是山顶的一个坛子

事实上十分钟之前她还躺在摇篮里

一个被其他女人遗弃在我家屋檐下的摇篮

一个深藏着未来的摇篮

终于,我看清那张幸存者的脸

像是故事的前半部分

从人群的缝隙中开始叙述

我知道,它不再纯净

如同白雾被我看见的那一刻

而雾已从她脸上消散

我的意思是

要去爱一个晨雾中的人

因你不知道她度过了怎样的昨晚

她能记住今天吗

记住九月还是十月的一天

或者一个少年的命运

并没有彻底改变

但是从此

生活的轨迹确实更加曲折

一天是怎么过去的

当大地抽完一支香烟

我是说,一天就过去了

(太阳在她的中指和食指间缓缓下落)

她每抽完一支

只需吐出三口炊烟

之后她的肺就变黑了

当呼吸停顿、热度散尽时

——這般炭火熄灭后的默哀

但日新的大海

将为她反复点燃

另一支

人潮中突然停住的那一个

瞬间怀疑起自己的时空

走在南方海岛的冬日大街

人潮中突然停住的那一个

想起同样的傍晚

在芳香的1986年的葡萄园

找不到卡住落日的那个出口

想起头戴黑色礼帽的人群

裹紧他们的黑色大衣,正沉默地经过

提前想起远处的手电筒,照亮

妈妈的呼唤,越过寒风起伏的荒野

向着他不可愈合的伤口递来灯盏

仿佛一位老人在擦去脚印的沙滩

在独自远航的大船雪一样的轨迹里

不带任何表情地凝视童年

仿佛你被落日咀嚼又吐出

抵消着中年微弱的冷

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对未来的翻译

第十万零一个为什么

黄昏的房间。三岁小儿闹着

要我在他手腕画上一只表

最后他携带虚拟时间,雀跃着消失

在门后的背影仿若一帧影像

抓取碎片或者一次记忆

童年一再到来的暑假

我曾经拆卸一只闹钟

时针、分针、秒针、齿轮、发条

和玻璃面罩,零配件散落如一地鸡毛

我因无法重新拼装而成为盛夏里茫然的人

脑海中的西湖牌黑白电视机下起雪来

“在《黑猫警长》第五集结尾,

手枪照例逐字打出‘请看下集,

全国观众却再没能等来第六集”

(一代人的第十万零一个为什么?)

提问者永比回答者更深入时光的裂缝

此刻,暮色提前降落北半球的屋顶

我们的完美星球倾斜着

在即将到来的渐渐变长的夜晚

我可感到,自己重新成为捕捉蝉鸣的孩子

重新躺在星空下的竹席

被旧事物的阴影缓慢地经过

潮汐池

在岸与海之间

不更接近任何一方

它是幻象的领域

因泪水困于岩石的眼

水的呼吸,野蠻、律动

在早晨的高潮

和夜晚的高潮之间

它抵消着水的自然生长

对自己的赋形

它涨落的脸庞

映现出我的问题

没能走出房间

去感知世界的新

去见有生以来没见过的面孔

矛盾的月亮

将接走它的蓝藻和寄居蟹

重返和逃离

在同一空间内重叠的夜晚

不息的循环

将未来引向一种疑问

而我将永远搁浅

永远湿漉漉的古老的海滩

与父亲和儿子穿越海边岩洞

“可是波涛没有嘴巴怎么会说话呀?”

儿子的疑问引领我和父亲

进入海边岩洞。黑且狭长

浪与礁的对话中

细沙见证我们背后的脚印

走在前面的父亲最先发现

那微光的出口(像一个答案)

我们终于被重新分娩

又一片海出现

却被挡在中间的儿子

完全遮蔽。他索性跑过来

将我扑倒在海滩

在我起伏的胸脯上

佯装游泳。仿佛我真的是他的海

而真的海,五分钟后成为

合影的背景。但它的蓝色消失了

在我掬起它的瞬间

就像洞穴里三代人的足迹被月亮反复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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