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志刚

在农村，过去最好的东西就是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三转一响”。别说你没钱买，就是有钱，如果不托人开后门也买不来。所以拥有“三转一响”是那个年代人们梦寐以求的。尤其是手表，更是稀罕物，是大家最喜欢的东西，但都嫌贵，不舍得买。

那一年，紧张的高考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那个时候不像现在考多少分、录没录取、录取到哪个学校，可以直接到网上查，而是懵懵然然什么都不知道。成绩靠估分，志愿全凭老师报，自己只能傻傻地等。一天，父亲从外面回来，异常兴奋地说：“你们猜，今天我们家有什么大喜事？”

原来，我考上了。

大学录取通知书今天寄到了父亲手里，他高兴坏了，全家人都很高兴。我们乡高中总共才考上三个学生，我有幸忝列其中。接下来，父母就为我准备上学的各种物品，母亲给我套了“三表”新的厚被子，用的是新里、新面、新棉花。父亲满脸堆满了笑，会木工手艺的他，还特意连夜为我制作了一个木箱子，说让我放东西方便（那时学校里什么都没有，不像现在宿舍里有柜子）。去学校报到的时候，父亲去送我，到了辉县县城，离“百泉农专”学校还有五六里路。公共汽车很少，更没有出租，父亲就扛着木箱子，箱子里还放了好些东西，是很沉的，但父亲硬是扛到了学校，我想换他他都不让，怕累着我了，实际上父亲非常累，他一出汗，衣服都湿透了。

有一天，父亲突然来到我们学校。我发现，父亲心情特别好。他说：“我给你带了个好东西。你猜猜，是啥？”我连猜了几次，都没猜对。这时，父亲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既骄傲又神秘地说：“我给你买了块手表。”哇，好漂亮的手表，还是上海牌的。当时上海牌手表是最好的名牌手表，一块手表要一百多块钱，是很贵重的。我没想到一向节俭的父亲竟给我买了这么好这么贵的手表，既高兴激动，又心疼父亲，我知道这是父亲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当时父亲在人民公社铁工厂里当工人，一个月才20 多块钱工资，还要向生产队里买工分，才能分口粮，手头是十分拮据的。买那一块手表，不知要攒多长时间钱、要作多少的难，但为了孩子，他宁肯自己吃苦受累，也非要买。

父亲给我买的那块上海牌手表，我一直珍藏着，在我眼里，那是世界上最好的手表。我也想给他买一块手表，但由于工作忙，一直没有空闲，也不大注意父亲戴什么表，尤其是后来有了手机，手机上有时间显示，我以为不需要手表了，后来更没有买手表的必要。2021 年，从来没向我要过东西的父亲，却破天荒地说他想要一块手表。此时，离父亲给我买上海牌手表已整整40 年了。当年那个英俊潇洒的父亲，已是80 多岁的老人。令我心疼的是，自从父亲1998 年患帕金森病，一直不能行走，长年在轮椅上生活，轮椅就变成了他的双腿，出行、上厕所、聚会、吃饭，都极大地受到限制，不难想象，他已经被多年的疾病折磨得虚弱不堪，风一吹，好像就能把他老人家刮跑了。

我用轮椅推着父亲去商场里买手表。我给他选了一款“飞亚达”手表，表盘很大，看时间方便，父亲很满意。这次，父亲没有拒绝，非常愉快地让我买。我猜想，他想要手表的念头应该有很久了。

父亲之所以迟迟开不了口，一方面是长辈的尊严，不好意思给孩子要；另一方面也是嫌花钱，怕给孩子增加负担。在他心里，宁可自己苦点，也不想給孩子添乱。而我当儿子的却忽视了父亲的感受。

我后悔没有主动地早些时候给父亲买手表。除了手表，父亲可能还有好些心愿，但他不愿说，他默默地憋在心里，自己受着委屈，所以在这方面，我这做儿子的应该反省检讨。我平时光顾工作，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少，说话交流更少，没想到父亲走得那么突然，让我们当子女的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2022 年12 月24 日，父亲永远离开了我，我非常难过，也一下子感受到从来没有过的孤独。我的心好痛，更感到深深的愧疚！我，好后悔啊！有一句古话叫做“子欲养而亲不待”，现在父亲不在了，我对这句话有了更深的体会。总以为来日方长，今后还有机会，实际上哪有来日？我们的老人说走就走，等到我们想多陪老人的时候，却再也没机会了。

两块手表，一块是父亲主动给我买的，而另一块，则是在父亲的强烈要求下我才给他买的。相比父亲对我毫无保留的爱，我做得太少了，难报父恩于万分之一啊。

写到这儿，我心里更加难过，真的，写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