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华 任鹏 付连营 张乐乐 徐会生

出售汽油需要开具汽油增值税专用发票，没有发票就无法进入市场销售，因此为了让这种调和汽油进入汽油流通环节，就需要搭配增值税专用发票

山东省淄博市临淄区警方侦破的一起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案，涉案金额近1亿元，在当地引起很大关注，但警方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涉案的好几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监事都是重症患者，是巧合吗？这种情况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大数据筛查发现发票问题

此案发现于税务机关的一次专项行动。2021年5月，山东省开展成品油税收专项整治行动。各级税务机关积极整合数据资源，形成油品炼化行业数据库，不断完善成品油行业数据动态化追踪管理机制，加强数据信息实时采集，遏制消费环节偷逃税费问题。在这个核查过程中，工作人员发现了一些问题。

2021年6月28日晚上，国家税务总局淄博齐鲁化学工业区税务局的一间办公室内，通过大数据筛查，几名工作人员对手头的涉案材料集中进行审核、整理。因为工作量巨大，即便已到深夜，工作人员仍然在聚精会神地工作。

“这张发票有问题！”突然，一名税务工作人员发现一张汽油增值税专用发票存在可疑之处。很快，顺藤摸瓜，工作人员发现有两家公司在税务系统中的销项发票和进项发票存在一些问题。

经过初步调查，2021年7月12日，税务局工作人员将该线索移送公安机关。公安机关立案后，经过侦查，将相关涉案人员相继抓获归案。公安机关在侦查中发现，这些嫌疑人勾结在一起，形成一个小圈子，专门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牟取非法利益，形成了一条分工明确的灰色产业链。

买公司就为了开票

这些年来，成品油市场存在这样一种现象：有人为了偷逃汽油消费税，从化工生产厂家直接购买化工产品调和汽油，再以成品汽油的名目对外销售，这样差价大，赚得多，但出售成品汽油需要开具汽油增值税专用发票，没有发票就无法进入市场销售，因此为了让这种调和汽油进入成品汽油流通环节，就需要搭配增值税专用发票。

从2019年开始，国家税务机关在税务金三系统中单独增加成品汽油模块。由此，在税务开发票系统中，需要有汽油的进项库存，才能开具销项的汽油增值税专用发票，下一家也才能进入税收的认证抵扣环节。如何取得品名为汽油的进项增值税专用发票，就成为将调和汽油当成品汽油卖的关键。

于是，能够开具汽油增值税专用发票的公司，就被一些不法分子盯上，为需要开具汽油增值税专用发票的公司“搞票”成为一条发财路。

张致立长期从事化工行业，自然注意到了这个“赚钱诀窍”。

张致立“搞票”的手法比较奇特，而且非常狡猾。他首先在化工行业领域寻找一些具有成品油经营资质但已经不能正常经营的空壳公司，低价收购这些公司。然后，寻找一些患了重病但经济条件非常不好的患者。他与这些患者达成交易，将所购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监事等职位变更为这些重病患者。一些重病患者为了挣点钱，换取治疗费用，也愿意跟他合作。

张致立用所收购的那些公司和重症患者作为挡箭牌，实施障眼法，为自己实际控制的公司或者他人的公司虚开汽油增值税专用发票，牟取非法暴利。即便被税务机关查处了，也不影响他继续寻找下一个“替罪羊”来作为逐利的工具。

找尿毒症重症患者合作

2021年，张致立锁定了不能正常经营的淄博A公司。与对方商定好公司转让事宜后，张致立通过他人介绍，找到尿毒症重症患者崔浩，答应替其支付透析费用，将淄博A公司挂到崔浩名下。当时，崔浩因为治病花费巨大，家里经济状况已经近乎赤贫，眼看就断了救命钱，看到张致立主动找上门“帮助他”，非常感激，很爽快地答应了对方的请求。2021年1月8日，淄博A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变更为崔浩。

此时，同行业生意人宋强控制经营的B化工贸易公司想购进一批化工调和汽油卖出，正在为上游企业无法开具汽油增值税专用发票而犯愁。宋强于是找到张致立，两人一拍即合：由张致立刚刚搞到手、实际控制的淄博A公司为B化工贸易公司开具增值税专用发票。

2021年5月18日，张致立联系了一名技术人员，由其采用技术手段，修改了淄博A公司税务系统的进项数据，生成虚假的汽油进项库存4870吨的记录。随后，淄博A公司与B化工贸易公司签订了汽油销售合同，并向B化工贸易公司开具品名为汽油的增值税专用发票250份，价税合计2800余万元，增值税的税款为320余万元。

这笔业务让双方获利颇丰，其中张致立非法获利100余万元。

另外，这笔业务的顺利完成还促成了另一笔大业务。时隔不久，2021年6月，C大型化工公司发布采购汽油的信息，B化工贸易公司的员工看到后，将此商务信息汇报给了宋强。宋强为了做成这单生意，立即联系了调和汽油货源，却得知丙大型化工公司管理严格，不和没有销售资质的公司做生意，而B化工贸易公司却没有这项资质。因此，宋强如果想做成生意，就必须找有资质的公司“过单”。

宋强通过朋友联系到有资质的D能源公司，双方商定借用D能源公司的资质做这笔生意，D能源公司向宋强收取了每吨30元的“过单”费。不过在“过单”之前，宋强还需要找到一家能够开具增值税专用发票的公司给D能源公司开增值税发票。

有了上一筆业务的成功经验，宋强立即联系了张致立。张致立找到了一家经营不好的E公司的实际控制人钱恒刚，介绍他和宋强“合作”，三人议定，将E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变更为另一名尿毒症重症患者张明亮。

此时干这种“收买患者”的事，张致立已是轻车熟路，张明亮很快就痛快地答应合作。

2021年6月，宋强、钱恒刚商定，由钱恒刚的E公司利用其企业资质、金税盘，为宋强指定的公司开具增值税专项发票，宋强支付一定费用，张致立作为中间人获得一定好处费。

随后，张致立帮两人联系到一名技术人员，由该技术人员通过对E公司税务系统进行运作，为E公司虚增汽油进项库存1000吨。

2021年6月18日至19日，E公司给D能源公司开具了增值税专用发票600余份，合计近7000万元。张致立从中获利80万元，钱恒刚获利700余万元。

赚到了这么多钱，张致立更加坚定了继续这门“生意”的决心。在发展“业务”的过程中，他还拉到了一批“志同道合”的人进行合作，这些人有的是长期倒腾发票的，有的是专门提供空壳公司信息的，有的人擅长做假账，有些人则专门负责找有开票需求的客户。就这样，一条搭配汽油增值税专用发票的“合法”汽油销售链，在这个小团伙的运作下形成了。

全新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都扔进黄河里

办案民警发现，该团伙具有极强的反侦查意识。比如，他们在犯罪地点的选择上可谓费尽心思，作案地点仅限于山东、河南、江苏，他们使用的犯罪工具均为全新的笔记本电脑、手机、手机卡（香港注册），使用完毕便扔入黄河销毁。

“张致立给我拿来的笔记本电脑、手机和电话卡都是新的，上传开票数据的时候，电脑连接网络用的都是手机热点。做完一项业务后，过了两三天，他们就又找到我，将电脑和手机都要走。我当时还问，为何要拿走这些东西？张致立只说，必须把这些电脑、手机都处理掉，要将电脑和手机扔进黄河里，没有讲具体原因。我猜测应该是为了规避查处。”一名和张致立等人有合作的嫌疑人张磊在案发后交代说。

他们从事每笔交易时，各犯罪嫌疑人之间都是单线联系，幕后实际操控者频繁更换网络虚拟身份，所获利益均采用现金形式分赃，隐蔽性极强。

侦查过程中，临淄市公安局經侦支队加强与技侦、网安的合作配合，实时掌握案件线索，结合涉案中车辆信息、人员活动轨迹和嫌疑人银行卡账户资金往来情况，全力研判，加大排查力度，并对相关人员采取多种手段进行抓捕，一共排查出涉案人员27人。

此案被告人宋强最狡猾的做法，是让身患尿毒症等重症的患者做一些空壳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监事等，就是为逃避公安、司法机关打击做掩护、做挡箭牌。他们深知，就算这些人被公安机关抓到，公安、司法机关处理这些人也会有很大困难。办案人员发现，部分重症患者并不知道宋强等人的所作所为，没有参与到犯罪活动中，他们就成为案件的证人。

尽管此案中的相关技术嫌疑人尚未抓到、身份尚未明确，但在案人员犯罪事实均已查清。2022年5月至7月，宋强等6人先后被移送至检察院审查起诉，其他人的不法事实也在进一步调查处理中。

经统计，犯罪嫌疑人宋强等人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数额近1亿元，给国家税收造成了重大损失。

2022年10月19日，经淄博市临淄区检察院提起公诉，临淄区法院经审理，采纳了检察机关的意见，以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罪判处宋强等6名被告人有期徒刑十一年六个月至三年不等的有期徒刑，各并处30万元至10万元不等的罚金。一审判决后，宋强等2人提出上诉。2022年12月8日，二审法院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