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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家族

2023-04-28马超

大学生 2023年4期
关键词:未名湖鸳鸯树洞

马超

在北京大学燕园水系中,常年生活着几十只鸳鸯,它们乖巧灵动、不畏接近生人,俨然成为校园里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我在那里学习工作多年,往昔的诸多难忘经历,都与它们息息相关,其中的许多故事值得被好好记录。

作为燕园最大的湖泊,未名湖及其湖畔周边承载着北大园林景观的精髓。起初,园子里的鸳鸯们还不敢停驻在未名湖,只有零星几对隐藏在镜春园幽静的荷塘与密林中,春来秋去,过着如隐士般深居简出的生活。2004年之后的几年,北京的地下水位加速下降,导致未名湖以北的水体严重萎缩,镜春园和朗润园荷塘开始出现季节性干涸,它们便开辟新的栖身之所,开始频繁现身于附近水位较为稳定的未名湖,且居留的时间越来越久。这些魅力十足的小家伙很快走入北大人的视野,并引来越来越多的关注,人与鸟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2015年秋季,未名湖开始出现10只以上的鸳鸯集群,并呈现逐年递增的趋势。

未名湖更灵动了

未名湖碧波荡漾的湖水被周围连绵起伏的自然山林环抱,这里丰富多样的生境为鸳鸯提供了不错的栖息地和庇护所。

秋天的未名湖最是美丽夺目。秋风仿佛吹翻了上帝的调色盘,湖心岛和湖边沿岸的山林纷纷被染上五彩斑斓的色调,深浅不一,层次分明。一派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景象。湖面之上,几十只美丽的鸳鸯,并肩畅游、嬉戏追逐,远远望去它们宛如一长串珍珠项链,点缀在这山光水色之间,再加上头顶蔚蓝天空和远方逶迤西山的映衬。这是一幅多么令人陶醉的画卷啊!

小鸳鸯们是这个画面中最为活泼的部分。雄性鸳鸯羽毛靓丽,胸前是透着光泽的亮紫色,腹部雪白,令人赏心悦目。额头至头顶是翠绿色的,头后耸立的羽冠由暗红色、绿色和白色构成,喙色亮红,眼后具有宽阔的乳白色眉纹,颈部飘垂下橙红色的披针状饰羽,翅膀上长有一对橙红色帆状饰羽,竖立于后背之上,犹如一对精巧的船帆,很是惹人注目,也称为“相思羽”。雌性鸳鸯体型与雄性相近,但羽色远不如后者艳丽。雌鸳鸯更显温婉清秀,整体羽毛呈灰褐色,无帆状饰羽和羽冠,喙呈灰色,眼周具有白色眼圈,与眼后的一条白色细纹相连(眼后纹),十分醒目。

鸳鸯是杂食性鸟类,食谱丰富多样,包括鱼、虾、螺、昆虫,以及多种植物的嫩芽和种子等。早春时节,万物生发,它们喜欢取食未名湖边鲜嫩多汁的柳芽和榆钱;到了深秋,南岸的栓皮栎林和湖心岛上众多枫树结下的果实,为它们的南下迁徙提供了足够的能量供给。

被投喂悠闲自在

作为树栖水禽,它们经常集群站在树上休息。去年初秋时节,一位朋友惊奇地发现湖边的一棵大柳树上站满了鸳鸯,耐心细数下,竟达74只之多。他叹道,当时这棵树的鸭(压)力好大啊!拥有如此规模的鸳鸯群落栖息,这样的水体在整个北京地区都是屈指可数的。

实际上凭借未名湖自身的生态系统,难以养活这么多的鸳鸯。2012年的特大暴雨,导致湖水暴涨,四大家鱼(青鱼、草鱼、鲢鱼、鳙鱼)疯狂繁殖,其中草鱼尤甚。自那时起,湖中大片的沉水植物床被慢慢吃光,未名湖的生态承载力逐年下降。如今的未名湖虽依旧碧波荡漾,锦鳞游泳,水下环境却已贫瘠不堪,能见度较差。岸与水交接处,植被覆盖率几乎为零。据估计,假设在无人投喂的自然条件下,以未名湖现有的生物量,最多能够支撑5对鸳鸯长期生活。水域面积有限的未名湖之所以能够长期留住这么大数量的鸳鸯,与人们的投喂密不可分。

未名湖有两处投喂点,一处位于南岸花神庙山门之前的湖边,这里的土石驳岸缓缓地延伸入水,从空中俯瞰,形若侵入湖水的半島,这里也是人们赏湖心岛美景和夜游观鱼的绝佳之所。另一处投喂点位于未名湖西岸,在那里近岸的湖水中,有一座由石块和泥土堆叠而成的小型水岛,岛上长满茂盛的芦苇。湖水未被冰封的时节,岛边的巨石上总是站满了鸳鸯和绿头鸭,随时准备迎接来自岸边爱心人士的投喂,是未名湖上名副其实的“鸭岛”。

紧靠小岛的东北侧,著名的翻尾石鱼静卧于水中,这尊雕像是来自圆明园的历史文物,用黄白细石精雕而成,鱼尾翘起,鱼嘴朝天。雕工精美,鳞甲须鳍栩栩如生, 宛如一条真实的超级大鱼跃出水面,即使是盛夏暴雨之后的最高水位,仍无法将其完全淹没。午后,常有鸳鸯静立于其上,闭目小憩。夏日阳光明媚的天气里,水中的巴西龟会爬上石鱼晒壳,与鸳鸯共享这不被打扰的惬意时光,但由于石鱼空间有限,多只巴西龟不得不以叠罗汉的风趣姿态示人,这三者顺其自然地叠加出湖面上一道抢眼的风景, 仿佛石鱼也被赋予了生命,有了灵气。

小岛常驻趣生活

关于小岛的生态演替,有一段鲜为人知的与绿协有关的佳话。2005年之前,这里不见一只水禽的身影,岛与湖岸之间一直由几块汀步石(露出水面且彼此间隔一定距离的大石头,在园林造景中经常用到)相连,人们很容易踩着石头登到岛上,近距离观察翻尾石鱼、欣赏周围的湖光山色。当时岛上的方寸之地已被来往不息的游人踩成光秃秃一片,草木无法生长。2005年初夏,首窝小绿头鸭在湖心岛出壳,校园里迎来了四只可爱懵懂的鸭宝宝。它们常常在妈妈的带领下,畅游于湖面之上。它们的成长备受人们的关注。为了能让它们安心在岛上栖息,绿协的几位同学趁着深夜下水,将汀步石掀翻在水中,切断了上岛的去路。自此大自然接管了这块岛屿,野草疯长,芦苇肆意蔓延。曾几何时,不知是借助风力传播,抑或是鸟雀的粪便传播,岛上诞生了两株洋白蜡树的幼苗,今已亭亭如盖。北侧的那棵颇为神奇,灵性瞩目,完全可称得上是迎秋的信使之树了。它仿佛能够率先嗅到秋的气息,就在其他草木绿意正浓之时,它已披上金黄色的秋装,提醒园子里的人们,未名湖畔最绚丽迷人的时节就要到来。

得益于当年绿协同学所做的“爱心修正”,这里逐渐演变成植被丰满的鱼鸟乐园,石鱼从此不再孤寂。近些年,这里愈发热闹,一只麻鸭、三只大白鸭(北京鸭)和两只迷途的雄性绿翅鸭先后加入小岛长住民的行列中,隔壁圆明园饲养的黑天鹅也曾到此一游。

2020年,岛上又飞来一只不怕人的苍鹭,鸳鸯和绿头鸭都十分惧怕这只长腿长脖子的大鸟,纷纷与其保持距离。苍鹭外表高雅端庄,性格宁静独立,颇具一位儒雅老者所特有的仙风道骨,初次莅临就立即成为岸边人们争相观摩的新宠。自那时起,翻尾石鱼也被苍鹭据为己有,时常把捕获的红鱼叼到石鱼上吞食,然后站在上面小憩,静享午后慵懒和煦的阳光。

投喂食物的水面,鸳鸯汇聚,而水面之下总是聚集了大量前来抢食的鱼群,不知是追随鸳鸯而来,还是能够感知到掉入水中的食物。苍鹭看准了这一规律,只要一瞧见有人向水面撒食物,它就立即飞过来,仔细打量水面,寻找尺寸合适的猎物。被吃的目标多为色彩鲜艳的观赏鱼,因为它们最显眼,也不像野生鱼类那么警觉,较长的鱼鳍影响它们的游泳速度。后来苍鹭以每天至少七八条的速度,持续消耗着小岛周围的金鲫鱼资源。天长日久,那些容易抓的鱼基本都被它吃得所剩无几,以至于后期在水中抢食的只剩下那些巨大的锦鲤和草鱼。苍鹭抓鱼的难度越来越大,为了不饿肚子,它开始屡屡飞离未名湖畔,到其他水域寻找猎物。苍鹭的缺席,让鸳鸯们重新回归人们的视野,翻尾石鱼再次成为鸳鸯和绿头鸭竞相争抢的佳地。

鸳鸯夫妇

冬去春来,湖冰消融、绿意爬满枝头,鸳鸯们的发情期也随之而来,湖面上开始频繁出现它们的求偶行为。完成配对的鸳鸯总是形影不离,结伴畅游,并且将会离开它们的越冬群体,共谋繁殖大业。

与此同时,鸳鸯夫妇的另一项重要任务是寻找巢址。鸳鸯筑巢于临水的树洞中,因此在自然条件下,只有古老的大树才能为它们提供适合的筑巢场所。鸳鸯和一些大型猫头鹰通常会选择断枝型树洞,这种树洞可能是在树枝断裂后,真菌、细菌和雨水从断口处向树体内部侵蚀,内部又被天牛幼虫蛀空或者中心组织死亡腐烂而形成的。

鸳鸯有时也用啄木鸟开凿的旧洞,虽然内部空间可能会拥挤一些。在真菌经年累月的侵蚀下,啄木鸟的旧洞将逐渐变宽变深,导致树干折断,最终演变成断枝型树洞。有趣的是,辛勤的啄木鸟每年都会打新洞繁殖,无论是近期废弃的旧洞,还是基于此经由悠久年月啮噬而成的断枝洞,都会惠及身边多种利用树洞营巢,却无法打洞的鸟类。

选择树洞的工作由鸳鸯夫妻共同承担。为了确定合适的树洞,雌雄鸳鸯会轮流进洞探查,站在洞外的一方负责警戒,如此重复多次后,才能作出最终决定。鸳鸯的脚趾前端长有锋利的钩状趾甲,非常有利于它們在树洞内攀爬。每年约4月初,朗润园上空可见寻觅巢址的鸳鸯夫妻,边飞边鸣,彼此传情达意,并不时降落在高大遒劲的老树上搜索树洞。然而为了保护古树,学校园林部门会把较大的树洞填堵。因此在燕园,合适的天然树洞是稀缺资源,很多时候巢洞争夺之战在所难免。

另外,鸳鸯对洞巢周围的环境也很挑剔。首先树洞不宜距离岸边过远,以便新出壳的幼鸟可以快速安全地进入水面觅食,通常情况下周围可能会有蔚然成林的老树; 其次要求水源洁净、周围覆盖有丰富多样的植物,比如繁茂的灌丛能为小鸳鸯提供良好的隐蔽场所,而浅滩处密集的水草又能带来充足的水生动物资源,供小鸳鸯大快朵颐,在离巢后的第一周内,小鸳鸯摄入足够多的高蛋白质动物性食物,对其接下来的生存至关重要。因此鸳鸯是反应区域性生态环境质量的旗舰型指示物种。

如今未名湖周围虽然古木众多,但岸边植被严重匮乏,水面亦不见任何挺水植物,所以这里并不适合鸳鸯繁殖。它们每年的繁殖主要集中在朗润园,那里的生境条件更适合小鸳鸯成长,而且最关键的是那里少有人为活动的干扰。《鸟类行为图鉴》对鸳鸯的繁殖有一句这样的描述:“通常繁殖于林地中央的淡水湖泊,筑巢于树洞中”,我对此深以为然,因为朗润园完全具备这样的条件。

筑巢朗润园

朗润园地处校园的最北部,主要由朗润湖、湖中央的方形岛屿, 以及湖周边组成,北侧与圆明园仅一墙之隔。在封建时代,这里曾是多位皇亲贵胄的私人赐园,历经百年兴废变迁,旧时的亭台楼阁早已消散在历史的烟波之中。但今日的湖岸却依然保持着清代的风貌,驳岸外围和岛上的那些为效仿自然而堆叠出的山形水势也基本未变,是燕园中保存最完好的一座古园林。

湖东侧水面平静开阔,风景秀美如画;西侧水道曲折迂回,充盈着挺水植物,岸边曲径与背后环湖的土丘紧密相接,土丘之上林木葱茏。湖岸以及岛上自由生长着多种粗壮的老树,包括袅娜多姿的垂柳,挺拔参天的杨树,苍劲古朴的榆树等。这里环境幽静,路上行人寥寥,每年都有多窝鸳鸯和绿头鸭在这里出壳、长大,成群结队的鸳鸯和绿头鸭宝宝是湖面上的一道靓丽风景。

进入每年3月中旬,就开始有鸳鸯夫妻来此考察树洞(“看房”)。选择一个合适的树洞营巢涉及到诸多因素,往往需要细心考量多个洞之后才能定夺, 即便是岸边只有一人高的树洞,它们也会钻进去,一探究竟。以前在办公楼东侧的广场上跳绳,每天下午我都能看到鸳鸯飞到附近的多株大杨树上找“房子”。

巢址确定后,雌鸳鸯的产卵期就要开始了。雌鸳鸯首先从自己的胸腹部拔取一些柔软蓬松的绒羽作为巢材,铺垫在洞底,然后每隔一天产一枚白色的卵,直到能把洞底平铺一层后,才开始孵化,通常一窝有7至12枚卵。产卵在清晨进行,雄性会守候在附近的树枝上,担任警卫,待产卵结束后,再同出洞的雌性结伴离开。

孵卵的任务完全由雌性承担,卵化期为28至30天。卵产齐后,雌鸳鸯将全身心扑在孵卵的工作上,以惊人的毅力,每天待在拥挤昏暗的树洞中超过20个小时,只在清晨和傍晚出洞补充能量。这段时期,无所事事的雄鸳鸯可能会在附近闲逛,或者飞到未名湖的芦苇小岛上,加入男性同胞们组建的“单身汉俱乐部”,但在雌鸳鸯每天外出觅食之时,雄性会过来守护在身旁。繁殖季节的雄性绿头鸭也是如此。去年4月11日傍晚,一只胆大的雄绿头鸭站在通往勺园的马路上,它并没有在吃东西,而是一直打量着四周,晚饭时间车来人往,这里可不是野生绿头鸭应该出现的地方。路人纷纷掏出手机拍摄这只有趣的鸭子,纵然故意靠得很近,它也不飞。站在远处观察了一会儿后,我意外地发现就在它身边的草丛中,一只雌性绿头鸭正在埋头大吃特吃,举止匆忙。那时正值绿头鸭的孵化期,估计是鸭妈妈惦记着窝中的宝宝们,想要尽快吃饱回巢。那只雄鸭其实充当了守卫的角色,并且冒着生命危险,成功地吸引了路人的目光,从而掩护另一半安心觅食,真是勇气可嘉啊!所以繁殖期的雄鸳鸯和绿头鸭都肩负着作为丈夫应尽的责任,并不像网络上流传的那般“渣男”。

经历一个月的辛苦孵化后,所有的宝宝会在几个小时内陆续出壳。第二天,在雌鸳鸯的带领下,它们跳出树洞,奔向附近的水域,开启新的生命旅途。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但也充满了希望。朗润园的第一窝鸳鸯,一般出现在每年的五一节前后。育雏的重任继续由雌鸳鸯承担,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温柔无私的鸳鸯妈妈将以坚韧不拔的毅力与勇气,竭力把孩子们尽可能多地养大。小家伙们的成长之路面临着各种各样的考验,最终成活率一般不超过50%。小鸳鸯出巢后,雄鸳鸯的使命也就完成,是时候离开了。继续守候在母子身旁的话,可能会遭到雌鸳鸯的驱赶。无所事事的雄鸳鸯和雄绿头鸭会聚集于未名湖,悠闲地享用着来自人类的投喂,那段日子未名湖真就变成了“单身汉的海洋”。

我的办公室科维理天文与天体物理研究所(K所),位于朗润湖北岸,是一座临水而建的三层仿古建筑。在这里学习和工作多年,办公室窗外的那些小家伙们,总是在万物并秀的5月如约降生,每次出门吃饭,路上抬头不见低头见。起初我以为它们是小野鸭子,后来查了一下才明白竟然是鸳鸯宝宝。正午时分,骄阳似火,它们常常集体卧在湖边树阴下的巨石上打瞌睡,对零星经过的路人熟视无睹。初夏的傍晚,晚风习习,吹在身上让人倍感惬意,饭后我喜欢在湖边驻足一小会儿,静观它们的一举一动。小鸳鸯是朗润园中最抢眼、最可爱的动物明星,能够与它们多载相邻,我实感荣幸。

责任编辑:朴添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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