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莎 杨可琛

某天一大早，在河南省洛阳市的一个住宅小区里，从北京赶来的两名民警问一名女子：“你知道孙飞造假的事情吗？”女子答复称：“我不知道，我老公在北京干吗，我都不知道。”

女子叫周梓婷，常年在老家洛阳照顾两个孩子，她的丈夫孙飞一直在北京打拼，一切似乎都是那么普通平凡。随后，民警依法进行了搜查，在周梓婷的家里，警方没能搜查到任何与他们所查案件相关的物证，但民警也注意到，周梓婷表现得也很“自信”，仿佛对那天警方的到来早有预料。

保洁公司小老板发现了“学生证商机”

孙飞今年30多岁，在北京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大的保洁公司。

在日常生活中，孙飞乘坐公交车时总能看到有些明显不太像学生的人在用学生公交卡，刷了卡就能有2.5折优惠，长距离通勤的话，能省下不少钱，于是他萌生了伪造、售卖假学生公交卡的想法。

想自己造假，就得先买假。孙飞先在网上购买了一套学生证和学生公交卡，试用后发现很顺利。那么怎么能从中赚钱呢？

孙飞只上到初中，早就不是学生身份的他仔细研究了北京学生公交卡的使用规则，发现自己需要卖的不单单是一张学生公交卡，还要配套一本学生证及一个小的注册章，买家需要按照开学时间，自己给自己“注册开学”，才能装成一个“在校学生”。

孙飞觉得这种造假操作起来不难，这钱自己也能赚。

2019年底，孙飞在网上咨询了一个卖家：“能做钢印吗？”钢印是为伪造学生证准备的，带有学校名字的钢印盖在学生证内页的一寸照上这本学生证才能有效。

制作钢印的卖家很谨慎，让他加微信后再仔细聊。通过微信，孙飞告诉对方要做钢印的学校名字，共买了两个，都是位于北京的大学。

收到钢印章子快递后，孙飞没有开过包装，第二天下午便寄给妻子，收件人还用了个化名。之后一段时间，孙飞陆陆续续在网上大量购入空白学生证、注册章等物品，卖家因为他买得多，还有买赠服务。

所有东西购置齐全后，孙飞专门回了趟老家，手把手地教妻子周梓婷制作假学生证。在这个流程里，孙飞收到买家照片后，统一调整好格式，发给周梓婷。周梓婷将照片打印出来，贴在假的学生证上，再用钢印压印，最后把学生证、公交卡、注册章这“三件套”打包寄走，寄件人用的是假名字，手机号留的是孙飞的号码。

孙飞还找了老家附近的快递网点谈好合作，他告诉快递员说要寄很多快递，之后周梓婷发了快递，他那边按快递单号直接给快递员转账，他说：“发一个结一个，10元一笔”。

这样一个“三件套”，孙飞的定价大概是160至180元，部分公交卡里自带20元余额，买家试用后如果发现余额为零，孙飞还会把这20元钱退回给顾客。售出一套“三件套”，孙飞的利润在50%左右。

找代理，建口碑

最开始的时候，孙飞在各个微信群里发广告。他有些亲戚从事教育培训工作，有各种大大小小的学生群，孙飞便在群里吆喝，吸引了第一拨买家。在北京，有不少人住在郊区，每天需要长距离坐公交通勤上班，而公交车实行分段计价，2.5折的优惠日积月累，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慢慢地，在买家中，孙飞也发展了一些“代理”，代理能帮他扩展销路，孙飞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方法。孙飞告诉代理，每个“三件套”，他们可以加个二三十元差价。

孙飞共发展了十几个代理，他把所有的代理拉进同一个QQ群方便联系，销量最好的代理一天能挣到八九百元。

而孙飞的代理们，揽客的方式也是各式各样。有的是开了网店，店铺名字看起来像宠物用品店，与假证毫不相干，但店里销售的物品文案里都带上了隐晦的关键词。

还有的代理直接在各个平台的帖子里留下自己的微信号，像是在互联网世界到处“贴着的街头小广告”。而这种小广告也能被检索到。一对在北京工作的年轻情侣就是被这种小广告吸引了。

这对情侣中的女生坐公交车时留意到了有人刷学生公交卡，便提议给经常坐公交的男朋友办一张假卡，男朋友答应了。于是她在网上搜到办学生证的微信号，双方的交易也很简单，她只把男朋友的照片发给对方，花了160元，四五天后便收到来自洛陽的快递。

快递里是“三件套”，学生公交卡、学生证和一个注册印章。“学生卡”贴着男朋友的一寸照片，但学校、姓名、性别、有效期那几栏都是空着的，卖家通过微信给他们发了一个填写模板。红色的学生证封面有高校名字，内页有照片，也是空了几栏个人信息让他们对着模板填写。除了填好相关信息，卖家还给他们发了一个操作须知，主要是教她怎么激活使用。

买完卡的两个月，男生坐公交车都用上了这张卡，还曾充值了150元，充值过程也很顺利，使用也没有问题。

但也有买卡的部分客户，在使用过程中防伪贴掉了，孙飞就负责售后，免费给买家再发防伪贴快递，客户贴上就能继续使用。也有部分卡无法激活，孙飞就贴上防伪贴去各处学生卡充值网点激活，再给他们发快递邮寄回去。

这条制卡、售卡的链条里，孙飞的上家也很“良心”。2021年，把钢印卖给孙飞的卖家还找他做了售后服务，说之前的印章不太清晰，现在有更清晰的版本，孙飞便花了100多元再次购买了新版的。

约3年时间里，孙飞、周梓婷形成了一条快速生产的造假流水线。孙飞负责购买制作假证需要的原材料，跟需要买卡的人联系，还负责联系快递以及提供售后。周梓婷负责打印照片、制作假学生证以及学生卡。

孙飞卖“三件套”赚的钱主要用来满足日常开销，实际上他也做好了收手的准备，这是由于各大网络平台加强监管，很多造假售假“老方法”已经行不通了。案发后，孙飞也曾说过“现在也不好干了”，就想多积攒一点客户，转行做学历提升。

但买家的相互推荐、持续拉拢客户，孙飞的客户已经达到数千名。

位于地下室的造假“工作坊”

2022年初，北京公交集团在例行财务核对时发现，票款账目存在较大不对等情况，且有不少司机反映假学生乘车的情况。北京市公安局公共交通安全保卫分局便加大警力进行排查。

警方排查发现问题十分突出，有些人上车刷卡时显示是学生卡，但年龄似乎与学生差距过大，有些时间节点、行车线路，也不太像是学生经常走的。

2022年5月的一个傍晚，35岁的李明坐上公交，打算回位于北京郊区的家。他刚刷完卡，两名警察便围了上来，询问他是否学生，并要求他出示身份证。李明知道，自己刷学生公交卡的事情瞒不住了，便交代了自己为了省通勤交通费，从网上买来假学生证和假学生公交卡的事。经查，2021年11月至2022年5月，李明在北京公交充值点多次使用伪造的学生证给公交卡充值。李明被处以行政拘留7日的行政处罚。

公安机关顺藤摸瓜，追查出多个假证使用者的买证渠道，顺着代理最终定位到了孙飞。2022年7月26日下午，在孙飞所住小区旁边的一条小路上，民警蹲点发现孙飞的踪迹并将他抓获，还从他的左右裤兜里各查获1部手机。

孙飞被拘留后，警方通知了他的家属，没想到这让孙飞的弟妹张琳有了通风报信的机会。张琳接到消息后立即告诉在洛阳的周梓婷，让她赶紧“准备准备”，制作的材料、工具等“该扔的扔，该藏的藏”。

周梓婷照做了。7月28日晚，趁着夜色，她将三十几本学生证丢到垃圾桶里，还把3枚作案使用的钢印丢到另一个离家较远的垃圾桶里。

而在北京，孙飞供述了制作假学生证的过程是由其妻子在河南老家完成，警方這才锁定周梓婷，赶紧动身前往洛阳。

7月29日一大早，在洛阳警方的配合下，周梓婷在家中被抓获。但在其家中搜不出来任何物证。

仔细梳理了一下案件情况，民警去咨询小区物业，了解到周梓婷家还有一间地下室。其实，这间地下室，正是周梓婷造假的“工作坊”。

地下室约十几平方米，放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床上堆满生活杂物，桌上放着一台电脑和一台打印机，但打印机并非裸露在外，而是被藏进一个箱子里，箱子还被封住了。

警方在现场便打开了电脑，但里面的相关文件均已被清理。当被问到“打印机和电脑是干吗用的”时，周梓婷不说话、不解释。

然而在周梓婷家的床底下，警方在一堆杂物中翻出了被藏得很深的一箱东西，里面有证件卡套、相纸和空白学生卡，还有北京3个高校的空白学生证，约1000本。原来，周梓婷虽然提前收到造假败露的消息，但这些学生证没用过，她觉得这些都是花了钱买来的，舍不得丢，于是藏在床底下了。

假学生证被翻出来了，周梓婷扛不住了，这才开始如实交代。当天早上10点，在周梓婷的带领下，警方来到她毁灭证据的几个垃圾桶安放处，但只找到了学生证，最关键的证据“钢印”所在的垃圾桶已被清理。

幸好，洛阳刑警帮忙找到了负责垃圾桶清运的环卫工并找到了钢印。

孙飞、周梓婷两人被抓获后，虽然供述自己确实造假证了，但对具体涉案金额、数量还有一些辩解。

警方通过恢复地下室里电脑的电子数据，找到一份详细的电子表格，记录有各买家信息与交易情况。孙飞手机里也有收发快递的记录。经查，孙飞、周梓婷共伪造4400多本学生证，涉案金额39万余元，非法获利19万余元。

2022年10月26日，北京市公安局公交分局将该案移送北京市石景山区检察院审查起诉。

检察官助理张珂在协助承办此案的检察官提讯孙飞夫妇时，能明显感觉到，孙飞他们都知道这是违法的事，但还是心存侥幸，想着能多赚点钱就多赚点。

张珂也关注到案中假证的使用者，他提醒道：“使用假学生证购买公交车票、火车票的行为涉嫌违法，大家千万别贪蝇头小利，享受不该享受的优惠。法律面前无小事，不能给犯罪以可乘之机”。

2022年11月25日，北京市石景山区检察院向石景山区法院提起公诉，指控被告人孙飞、周梓婷犯伪造事业单位印章罪。孙飞、周梓婷均已认罪认罚，家属也代为退缴违法所得19万元。

12月15日，石景山区法院以孙飞、周梓婷犯伪造事业单位印章罪，分别判处其有期徒刑一年四个月、一年二个月，各并处罚金1万元。

孙飞的弟妹张琳因在抓捕过程中给嫂子周梓婷通风报信，涉嫌帮助毁灭证据罪，被另案处理。其他涉案人员均被依法处置。（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