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海茵

豆角花的蓝色屋顶

她见识过后半夜两点钟

被迷惑的车灯

悄悄负重，把肥料运进小区里

随时预备化学因子的突变

大黑狗爱惜油亮的毛皮，一声不吭

全家人屏息，在菜园里布下精巧的

七星肥料阵

她的队伍总是神气得很

垄台上的小锡兵含着呼吸管

自动并腿立正

笼里的两只虎皮鹦鹉拌嘴正酣

权且助阵

淡紫色星云一攥就是大把——

今晚不是七月七

葡萄架光明正大地打盹儿

那个经不起推敲却被一代代人笃信

的言情神话

动次打次，持续给

水管迸射出的小喷泉加压

午夜，四周的房屋被漆上墨色

人行道旁的树梢琴弦

挨排儿埋下了休止符

而她这座房子焕发的克制的灯火

给小白菜和香菜喷上均匀的釉色

她期待想象中又大又圆的月亮

说到底，大自然馈赠给生活的早已扎根

成任何时辰都可歆悦的光亮

她见识过汹涌的浪

浪汹涌着席卷过去

屹立的岩石还是在那里——

复调，歌吟

她戴好面镜，调漆均匀

托着那个小马图案的浅口盘

把大海的颜色涂抹成豆角

和玉米乘凉的屋顶

黄昏时倾斜的光线

还是她的小菜园

被城市遗忘的热气腾腾的小宇宙

最初她只是斡旋于自然与

自然缺失症之间

良久，有机叶片托举起

锹与镐亲吻地面时用力的重心

喷射的水流会在日照下

人为制造彩虹气场

以对应创新后的理性

年轻的葡萄藤被城市湍流所瞩目

她总是对澎湃有所保留

她提篮摘果，不忘致意

黄昏时倾斜的光线

夜里的小径被月光照亮

露水伏在粗壮的菜秧上

似乎有星光的倒影

但她知道那不大可能

最大的可能是

葡萄藤伪装成荆棘

是幕间悄然上场的生活刺客

然而葡萄藤也是夜的火把

屋子里的人都睡了

玻璃窗总是心软，为内外同频的睡意

完成毛茸茸的置换

为此她一再收敛翅膀

她的坐标始终保留在

青蔬所标记的心平气和的斜坡

零度凝视内心的泉水

风雪在世界尽头零度凝视

在秋天，她曾把菜园的地细细耙过一遍

肯定还是有些种子遗落下来

被冰雪沉默着噙住

现在，她在北方黄昏的霰雪中凝思

试图看清飞天扫帚的加速器

寒冷使歌声一下子变脆

长短调星星点点，啁啾不散

彤云是寒流所呈现的固体心脏

那些垄沟和垄台仿佛

是这片建筑物笃定的吻痕

菜园在这个时节里保持漫长的走神儿

无法拥有，也就谈不上失去

她的襟怀前所未有的寥落

哦不，还有被白雪掩埋的冻白菜

在锅子里依旧飒飒

水蒸气以少见的高亢包裹其间

她尚未完成对草野之身的思考

每天去很远的地方提来冰块

煮酒的过程繁冗，尚可忍耐

她的玉壶闲置已久

一切似乎在等待中就可以完成

比如挖零度的泉水

比如在清灰色的劳役之中

研磨大地的盐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