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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 密

2022-12-28刘舒宁

百花园 2022年6期
关键词:小囡女警察胎记

刘舒宁

村里的老太太们在我的耳朵边“嘭嘭”地拍手,然后神色戚然地摇摇头:“苦命哦!”

我從没发出过任何完整而有意义的音节,因为妈妈耳朵听不见,也不会说话。

他们都以为我又聋又哑,除了爸爸。爸爸总是笑眯眯地说:“小囡还小哦!”

派出所的警察们也在我的耳朵边“嘭嘭”地拍手,我装作听不见,一动也不动。看他们神色凝重地交换着眼神,我调皮地笑了。

坐在对面的漂亮姐姐笑眯眯地看着妈妈和我,她马尾辫上的蝴蝶结真好看。女警察说,漂亮姐姐是特殊教育学校的老师。

漂亮姐姐的手臂优雅地画着弧线,纤长的手指一会儿伸直一会儿弯曲,像电视上跳舞的人。她柔声细语地问妈妈:“多大年纪啊?叫什么名字?会不会写字?”又问妈妈老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还问妈妈是怎么来到这个县城的。妈妈木着脸看着她,伸出手比画了几下。漂亮姐姐眼神忧郁地告诉女警察:“她说,什么都不记得了,可能她什么都不想说。”

但是漂亮姐姐很有耐心,不断地打着手势,柔声细语地试图问出妈妈的故事。妈妈一直抿着嘴唇看着她们,两只手紧紧地搂着我。最后漂亮姐姐向女警察无奈地摇了摇头。

妈妈心里一定藏着很多故事,这是她的秘密,连我和爸爸都不知道。好在爸爸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每天能多捡些废品去卖,好让我吃上小卖部里又香又甜的苹果。

爸爸是个好人,村里人都这么说。他只有一只胳膊,脸上有一道红色的胎记,那块胎记顺着他的下巴爬到胸口,在胸前铺成了一片。每次我躺在他怀里摸着那块胎记,都会想起镇上幼儿园墙上的画。

爸爸就是我的幼儿园,我觉得很幸福。

“哑巴哎,没有老刘,你不冻死也饿死了!你来的时候就剩一口气了,脏得不成人样,衣服烂得遮不住肉!”小珍奶奶经常絮叨,“老刘心肠好哎!饭菜尽着你吃,重活儿也不让你干,看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好人有好报哦!你也能吃苦,小囡又乖……”妈妈听不见,只是手脚不停地做着家务活儿。

女警察领着妈妈和我走出办公室,我看见爸爸在派出所大厅的塑料椅子上坐着,像他捡回家的那台破旧的电视机。他急切地看着我们,脸上的那道胎记像电视屏幕上总是闪动着的彩条。

因为妈妈和我都没有户口,我们仨都扎了针抽了血,女警察说需要鉴定和比对。不过她告诉爸爸,等妈妈有了户口,就可以和爸爸领结婚证。只要通过了亲子鉴定,小珍奶奶接生的我就可以报上户口。有户口就可以去医院看病,以后我就可以上学。女警察边说边摸着我的头,她的手又软又热乎。

再次看到女警察是在一个阳光很亮的下午。我正在爸爸的怀里做梦,一束阳光从窗户外插进来,把我闪醒了。女警察手里拿着一只紫红皮的小本本,她的手指上缠着一块创可贴,恍惚中我差点儿以为是妈妈的手。

我揉揉眼睛,从爸爸怀里滑下来,抬头瞅瞅爸爸——那束光让他脸上的胎记红得发亮。

回家的路上,我趴在爸爸的背上假装睡着了。我心里被那个秘密砸出了一个黑乎乎的洞,那个洞一直盯着我,我只得紧紧地闭着眼睛不看它。

他们竟然说我不是爸爸的孩子!又说这是个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女警察将会议室桌上厚厚的一摞纸收拾整齐:“还是先别告诉老刘吧!一家人不容易。”贴着会议室门缝往里看的我大气儿也不敢出,泪水像一根阳光下的冰溜子开始滴滴答答。

我的脑袋贴着爸爸微突的脊骨,听他喃喃自语:“让我给你妈妈取个名字呢,户口是枫香派出所办的,那就叫冯香吧!别说,还真好听!”我闭着眼睛搂紧了爸爸暖暖的脖子。

“小囡永远是爸爸的亲小囡,谁说什么也别信哦!”

我睁开了眼睛,伸出手摸了摸爸爸的大耳朵,又用手指去拨弄爸爸硬扎扎的胡须,爸爸一下就用嘴唇轻轻地捉住了我的指头,我马上抽出指头去揉他的头发。这可是爸爸和我最常玩的游戏。

我凑到爸爸的耳朵边:“爸爸爸……爸……”

爸爸像被什么绊了一下,脊骨猛地拱了一拱,但他那只有力的胳膊牢牢地托住了我。

我摸到了爸爸脸上湿漉漉的胎记。

[责任编辑 易小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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