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钰棋（上海戏剧学院）

本文分析了当代国内外戏剧演出中灯光装置与戏剧演出相融合的作品，讨论其在戏剧演出的作用和价值,探索如何将灯光装置艺术更好地与戏剧艺术相结合,从而创造新的视觉惊奇。

一、何为灯光装置

（一）灯光装置的发展历程

20 世纪初期（1913 年），马塞尔·杜尚在美国纽约现代美术馆第一次将装置艺术品“现成的自行车轮”（Bicycle Wheel Ready-made）展现在大众眼前。这件“辅助性的现成物品艺术”在“物品变成艺术品”的理念下成为世界上第一件装置艺术品。马塞尔·杜尚将一个自行车轮固定在板凳上，将光投射在轮胎上形成影像，创造出两个车轮的视觉形象，原本单一的装置作品运用了灯光手段从而变成灯光装置。20 世纪中叶,在后现代主义美学的影响下，装置艺术蓬勃发展。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南加州光和空间运动（Southern California Light and Space）涌现出很多杰出的灯光装置艺术家，例如罗伯特·欧文（Robert Irwin）、詹姆斯·特瑞尔（James Turrell）。

罗伯特·欧文（Robert Irwin）将灯光和装置有机地结合在一起。20 世纪60 年代，他将白炽灯和综合材料结合在一起创造了“Untitled” 系列。此后，他又创作出《1°2°3°4°》和“All That Jazz”等灯光装置作品。

詹姆斯·特瑞尔（James Turrell）利用不同形式的光创作出了一系列非传统的装置，他将光雕塑化和实体化,1966年创作的“Afrum”揭开了他接下来一系列以几何图形为形式的光的艺术作品（projection piece）的序幕。

21 世纪以来，世界上涌现出越来越多的灯光装置艺术家，他们将艺术和科技结合在一起从而创作出多元化的灯光装置作品。例如，冰岛艺术家奥拉维尔·埃利亚松（Olafur Eliasson）的“天气计划”（The Weather Project）和英国艺术家Chris Wood 利用二向色玻璃的折射原理进行的一系列光雕塑创作。他们将新的光源与材料结合在一起或者将新型材料与自然光结合在一起，创造出了具有新的视觉形象的灯光装置。

（二）灯光装置的表现形式

20 世纪中叶至今,灯光装置呈现出多元化、多样化的趋势,艺术家们运用了不同的材料、不同的科技手段、不同的形式来创作灯光装置。

罗伯特·欧文一直在对光的感知属性进行探索，他注重在不同的节奏、纹理、密度、温度以及色调关系下进行不断尝试。

近十年，罗伯特·欧文巧妙地采用荧光灯管进行艺术创作（如图1）,每件装置作品主体由3 至27 根灯管组成，并且井然有序地排列在一起。为了让它们呈现出不同的状态，罗伯特·欧文在不同的位置对他们进行断路的措施，这不仅改变了作品本身的视觉形象，也改变了装置所在空间内的环境氛围。

图1 Robert Irwin，All That Jazz，2011(图片来源：wikiart网站）

詹姆斯·特瑞尔自1966 年起至今,创作了以“projection piece”（如图2）为主题的一系列灯光装置作品，他的创作媒介就是纯粹的光,他不断探索感官实践和渐变色的技术可能性。在特定的空间场域内，詹姆斯·特瑞尔将投影仪作为主光源，这些单一的光束从空间斜对角投射到对面的墙角上造成三维物体形状的视觉错觉，让置身空间的观众如同置身于梦境或是幻想之中。

图2 Jams Turrel,Afrum (White),1966(图片来源：Jams Turrel 个人网站）

2003 年,奥拉维尔·埃利亚松在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创作的巨型沉浸式灯光装置《天气计划》（如图3）令观众叹为观止。他用将近200 个低色温的单频灯组成巨大半圆光盘，通过镜面天花板的反射形成了一轮圆形的“太阳”，通过人造雾，给观众营造出雾气中昏黄的“太阳”的感觉，置于空间中的观众有些人躺着，有些人坐着，享受阳光的沐浴，感受太阳的永恒。当然，灯光装置的表现形式还有很多，将灯光与不同类型的装置、建筑、绘画以及其他艺术品结合在一起，利用光的无限可变性，从而成为灯光装置，这将拥有无限的可能性。

图3 Olafur Eliasson,The Weather Project,2003（图片来源：artlead网站)

（三）灯光装置与戏剧演出的渊源

在当代戏剧舞台演出中，有许多舞台设计师和灯光设计师将灯光装置运用到舞台美术中。这是因为灯光装置具有其独属性，它既是“光”也是“景”，这与舞台美术设计在戏剧演出中所扮演的角色相呼应。2015 年，奥拉维尔·埃利亚松利用透明材质和彩色光线为芭蕾舞剧Tree of code（密码之树）（如图4）创作了具有感召力的视觉形象。埃利亚松创造了一种瞬息万变、重叠反射的视觉效果。镜子、彩色屏幕、反光彩色平纹织物在彩色光线的投射下，通过不断地反光、折射为演员创造了多层次的表演空间，同时也将观众融合其中，从而构成了表演的一部分。

图4 Olafur Eliasson,Tree of code,2015（图片来源：Olafur Eliasson个人网站）

二、灯光装置与当代戏剧舞台演出的融合

（一）灯光装置与舞台灯光的融合

灯光装置是装置运用了灯光手段从而创造出来的，与舞台灯具不同，灯光装置所散发出来的“光”更具独特性和创造性，它能够从舞台灯光中脱颖而出，丰富了戏剧舞台灯光的空间画面，使舞台灯光更具层次。2019 年11 月，大都会歌剧院出品的《阿肯那顿》（Akhnaten）（如图5）在舞台上运用了一个巨型“气球”，这个气球内置了LED 灯，可以根据剧情的推进并利用材质的可透光性进行颜色的变化。当“气球”呈白色时，它代表的是月亮，当颜色转变成暖黄色时，它从月亮转换成了太阳。由于它的体量很大，它所散发出来的光不仅占据了观众的视觉焦点，同时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舞台上的灯光效果。它的出现奠定了舞台灯光的基本色调。为此，在它出现的场景中，灯光设计师以它为基底进行灯光设计的创作。气球的材质不仅可透光而且充当了“柔光纸”的角色，它所散发出来的光比传统舞台柔光灯或者染色灯更加柔和并且有层次，又由于它能够聚焦观众的视线，它又如一个立面的定点光，强调了表演者。当舞台中只有“气球”亮起的时候，它又如同一个与演员平行的悬空的逆光灯。当表演者站在它前面时，“气球”的“大”与演员的“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而创造出令人惊奇的剪影效果。在这部剧中，人们可以将“气球”当作一个巨型舞台灯来看，它与舞台灯光相辅相成，对舞台灯光进行了一个补充性的照明、造型和营造氛围的效果。它将舞台灯光视觉化、扩大化，使得灯光在设计上拥有了更多的创作手段。

图5 Tom Pye,Akhnaten,2019，（图片来源：Tom Pye个人网站）

（二）灯光装置与舞台空间的融合

将灯光装置融入舞台设计中，能创造新颖的舞台视觉效果和新奇的光景形象。灯光装置作为舞台空间的一部分，它的结构造型需要融汇到舞台设计中去。

2017 年，音乐剧《白蛇惊变》在上海首演，舞台设计徐肖寰将灯光装置运用到了舞台设计之中。在整场舞台设计中，由江南竹编编织而成的灯柱让观众叹为观止（如图6）。在主人公法海出场的时候，整个舞台由诸多的灯柱组成，这些灯柱既精密又轻巧。对此，舞台设计肖寰特意对结构做了介绍：竹编的基本形态是中空的网纹，不同的网纹图案在传统有着不同的寓意，于是为灯柱主体选用了“万”字纹，并在灯柱的上下两端结合了“水”纹，用“光”来填充网纹的中空部分是最好的选择。为了使光柱的整体感觉更加复古，光的颜色、亮度的起落速度，完全复制了传统光源“火光”。设计师定制了超低色温的LED 灯珠，请程序员写了柔和的起光和熄灭的控制代码。这些灯柱不是静止不动的，它们能够根据剧情的需要、节奏的变换随时随地的移动，形成了美轮美奂的流动布景。这些灯光装置在《白蛇惊变》的某些场次中已经成为主要的舞台布景，他们与整体的舞台设计已经完全融合在了一起，《白蛇惊变》在整体视觉上有了许多闪光点。

（三）灯光装置与戏剧文本的融合

戏剧舞台中的灯光装置既是“光”也是“景”，所以它本质上应该是从戏剧文本所衍生出来的。灯光装置应该是舞台设计和灯光设计在解读剧本时对文本的一个综合性表达。这个“表达”可以是直观性的，也可以是隐喻性的。它是戏剧文本的一个浓缩，也是一种展现戏剧文本精华的艺术形式。

2011 年，由英国国家话剧院出品的《弗兰肯斯坦的灵与肉》（图7）受到了很多观众的喜爱。整部剧全程严谨、紧凑，Mark Tildesley 的设计简洁大方，主要的表演区域是一个圆形舞台，在舞台的正上方有一个由上千个大大小小、形状不同的灯泡组成的长方形灯光矩阵。这些灯泡可以小区域单独控制，可以根据表演区域、音乐节奏进行变化。这些灯泡不仅作为舞台画面形象而存在，而且帮助舞台设计向观众阐明剧本所要表达的时间背景——电气时代。这些忽明忽暗的灯泡既表现了那个时代科技帮助人们走进新世界，同时也暗示着那个时代的不确定性，也正因为有这些希望之光，时代才能继续向前发展。

图7 Mark Tildesley，Frankenstein，2011，（图片来源：rogerebert网站）

（四）灯光装置与戏剧表演的融合

灯光装置作为舞台空间视觉画面的一部分，它与表演者时刻紧密联合在一起。它们为表演者提供了表演空间、视觉形象和表演支点，在戏剧舞台的表演中，灯光装置不再是独立的存在，它应该能够与演员产生互动，辅助演员表演，从而丰富戏剧的表演形式。

在音乐剧《白蛇惊变》（图6）中，舞台中的灯柱高低错落有致并且可移动。每一根灯柱都由表演者单独控制，它们既是舞台布景的一部分，同时也是演员的道具。演员在表演的同时，有节奏地推动它们，通过不同的排列组合，创造出不同的空间画面。当表演者逐一点亮灯柱并且像水波纹一样逐渐有韵律地向四周散开。演员就像灯柱中的一部分，像一个个新的生命在舞台中诞生，用舞台设计徐肖寰的话说：这就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2018 年，奥拉维尔·埃利亚松担任歌剧希波吕特与阿里西（Hippolyte et Aricie）（图8）的舞台设计、灯光设计、服装设计。作者在这部戏中将每个演员都当作装置的一部分，歌手、舞者、唱诗班穿上各种形式的具有镜面反射的服装在舞台上进行表演，他们成为“光的工具”，在光折射下与舞台空间发生互动，创造出了海王星和冥王星的地下世界、戴安娜的森林等奇异的空间。

图8 Olafur Eliasson,Hippolyte et Aricie,2018，（图片来源：Olafur Eliasson个人网站）

三、灯光装置对未来戏剧演出的价值

（一）灯光装置对创造文本观念的价值

在很多传统戏剧演出中，各个设计部门都是围绕着剧本展开一系列的创作，以剧本为核心的创作能使戏剧创作中的各个板块更好地衔接在一起，但是以剧本为整体框架的创作往往具有局限性。舞台设计、灯光设计、服化设计都同处于二度创作，它们很难再左右或者改变一度创作的想法，所以他们很难以艺术家的角度进行创作。在未来的戏剧演出中，笔者认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改变这种局限性，灯光装置既是光也是景。它可以以一个艺术品单独存在，如果将灯光装置引进戏剧，让文本以灯光装置为创作核心，它将会是一种新的戏剧创作方式，那就是视觉设计打破以往在导演进行二度创作时才开始介入剧场工作。由于现代剧场中灯光装置对创作文本具有重要意义，灯光装置设计师甚至可以同剧作家共同完成文本创作而不是编剧单纯的想法输入，甚至早于文本创作，即在文本创作的环节就将灯光装置理念融入文本之中。这将会提高视觉设计师对整部戏剧的理解程度。

在剧本创作的中后期，好的灯光装置会给编剧灵感，可以通过主观上带给人的感受进行想象力创作，然后结合创作者通过理性的讨论进行二次创作和多方优化，最后使一台戏更加完整。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灯光装置不再是单纯的辅助作用，而是创作的一部分，也避免了突兀和无法融合的弊端，因为他成了创作的一部分。

（二）灯光装置对提升视觉形象的价值

灯光装置是装置艺术运用了灯光手段所形成的，同时它也是当代艺术的一种，将当代艺术融合进戏剧艺术是一种艺术跨界的现象。

舞台设计师和灯光设计师不仅仅是以设计师的身份存在于主创团队之中，更是以一个艺术家的角色参与创作。灯光装置作为一种光景形象的存在使得舞台设计和灯光设计更加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它通过自身光亮度的变化、颜色的变化以及所造成的光影的变化能够让视觉形象自由地穿梭于空间、时间维度的变化中，它能够对戏剧内容和所想要传递的情感进行视觉化地表达。如果说视觉画面是一幅幅油画，那灯光装置就是这一幅幅油画中的高光。灯光装置为戏剧视觉设计师提供一种新的创作手段，为戏剧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觉效果，为观众增加了新的视觉体验。在未来戏剧演出中，灯光装置可能会被大量地运用在视觉设计中，它将作为一个重要的元素存在于视觉设计之中。

（三）灯光装置对衍生戏剧内容的价值

灯光装置在戏剧演出中既扮演着舞台布景的角色，也扮演着舞台灯光的角色，它被创作出来时就蕴含着戏剧内容。当代很多戏剧演出在演出结束后都会通过不同的形式展览其服装、舞台模型、道具等。这些可以看作是对这部戏的一个延续，但是其内容依旧是单一的，观众无法在看展览的过程中对这部戏的认识有一个很大的提升。相比较而言，灯光装置作为一件艺术品，不管在艺术上、技术上，还是体量上，都会更加的吸引人。它作为剧本、舞台和灯光结合的产物，它能够更加有力地诉说戏剧内容，阐述设计师们的设计理念，此时的灯光装置可以作为整部剧的缩影，以视觉形象的方式继续在展览馆向人们诉说这部戏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