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东·刘世河 图波西

许是在姐弟五个中，我俩挨得最近的缘故，儿时的记忆里，大我四岁的二姐完全就是一个同龄玩伴，甚至我都极少喊她一声“姐姐”。但在心里，却跟她最亲。

之所以最亲，是因为彼时我虽然身体瘦削却十分好战，动辄就跟别的孩子打架，却又往往力不从心。所以每每眼看着我就要吃亏时，二姐总会挺身而出，喝退强敌。那架势，实笃笃就是我童年的保护神。

八岁那年，因为起绰号的事，我和村东头的一个同龄男孩动了手。本来两个小孩干仗也没啥，不想这时男孩的大哥正好路过，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不由分说伸手就将我拎小鸡般地提起来，狠狠摔了出去。疼得我蜷缩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喊着“哎哟”。

我跌跌撞撞地跑回家，二姐正在堂屋做作业，得知事情的原委，“噌”地一声站起来，拽上我就直奔那个男孩家而去。当时，男孩的大哥正赤裸着上身在院子里吸烟。只见二姐一个健步冲上去，顺手从裤兜里掏出跳绳，猛地朝他脸上抽去。大概是二姐的速度太快，那家伙一时间有点蒙圈，双手赶紧捂住脸，躲进屋里。

傍晚时，那个男孩的母亲气呼呼地找上门来“告状”。我母亲和二姐一起不紧不慢地和她理论：“我家人拿跳绳抽人的确不对，但你家大壮，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见两个小孩干仗不去拉开，却出手打我们家河子，是不是也欠妥啊！”母亲和二姐的嗓门不高，却字字掷地有声，男孩母亲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自此，在我心里，二姐的形象便更加高大起来，就像一个仗剑天涯的“女侠客”，不过她也有柔情似水的时候。二姐很爱照镜子，而且镜子里的二姐，神情很陶醉。我常偷偷躲在她的身后看她照镜子的样子，却忘记了镜子是会“出卖”我的。每每这时，二姐并不训我，只是扭过头来，轻轻地白我一眼，偶尔还会低声问一句：“姐好看吗？”

我立马拍着手说：“好看，好看，二姐像电影明星！”

二姐俊俏的模样是全村拔了尖儿的，她在声乐上也是有些天赋的。上初中时，二姐放了学便和她的几个小姐妹聚在一起用晒干的茅草和棒子（玉米）皮编地毯。

她们几个常常一边编一边唱，唱的最多的就是那首《边疆的泉水清又纯》和《我的祖国》。一般都是二姐领唱，另外几个跟着合唱，嘹亮悦耳的歌声穿过小院，穿过屋檐和树梢，久久回荡在小村的上空。

后来，二姐的歌声还真引来了专业人士的注目。有一年省城军区文工团来我们村下乡演出，一个领队的干部无意中听到了二姐她们的清唱，便循声找到了我们家里。在听了二姐独唱后，当即决定要将二姐带回文工团去。不料跟母亲协商时，遭到了母亲的阻挡，理由是二姐太小，又是个女娃，她不放心，更舍不得。

二姐虽然很想去，但又实在不想惹母亲伤心，只好忍痛婉拒了。送走那个文工团的干部，二姐将自己反锁在小屋里，哭了好久……

尽管“星途”被母亲拦腰截断，但二姐并没有埋怨母亲，她知道母亲是因太疼她了才会那么做。只是后来再编地毯时，二姐虽然还会唱，但我听着歌声却明显没有先前那么清澈嘹亮了。

转眼就到了高中毕业。当年高考名落孙山，二姐不甘心，又复读了一年，依然榜上无名。

二姐虽然考场失意，但情场却十分得意。当时追她的男生，仅我知道的就有三四个，有高中同学，也有邻村的，二姐最后还是选择了对她最好的那个同学。在几个追求者中，这家伙虽不是最帅的，却心思缜密。

二姐很喜欢吃糖，于是他每次来都会带着一大包糖块，有时候是大白兔奶糖，有时候是五颜六色的水果糖，我自然也跟着蹭吃了不少。

有一次，他拿着一大包糖块来我们家，说要带二姐去县城的电影院看电影。我一听，高兴得直蹦高。可是，随后我就听到他鬼鬼祟祟地和二姐嘀咕，大意就是不想带我。我一下子心凉了半截，而更让我气愤的是，二姐居然也点头默认。

趁他们俩躲进里屋说悄悄话的时机，我迅速从院子里找来一大把小土块，然后快速地把摆在桌子上的糖纸全部剥开，又全都换成了小土块。我知道，他们俩走的时候一定会带上一些去影院吃的。

果然，这招很灵，之后二姐再和那家伙约会看电影时，必会主动带上我这个“小灯泡”。

眼下，当年那个总是买糖给二姐吃的家伙早已成了我名正言顺的姐夫，二姐也的确跟着他过上了幸福甜蜜的日子。每每提及此事，姐夫笑得前仰后合，然后对我说：“其实我还真要感谢你这个‘小灯泡’，那时我就想，一个对弟弟那么细心关爱的姐姐，对老公也一定差不了。所以说，正是你这盏‘小灯泡’照亮了我和你二姐的爱情之路呀！”

他们俩的爱情之路照没照亮暂且不说，我的梦想之灯却真是二姐亲手点亮的。

21岁那年冬天，刚从部队退役的我，为了尽快让家里脱贫，一心想建个养猪场，不料却遭到了父母的极力反对。

他们反对的理由是一下子养那么多，风险太大，况且出栏时一旦猪肉价格下跌，就彻底赔了。不如找一个相对固定的工作，最起码月月见钱呀！

而我就是认准了养猪这条道，他们越反对，我越要坚持。其实我这也并非一时冲动，早在部队时我就已经开始关注养殖的事情了，还跟湖北襄阳一个当地很有名的养猪“状元”联系好了，等退役后立马去他那里“取经”。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困住了我，自己手头上连去湖北的路费都没有。

思虑再三，我硬着头皮找到了二姐。当时二姐夫在县城的一家油厂做临时工，每月的工资大约也就几十块，二姐在家种着几亩地，还要照看两个尚未上学的小外甥，我知道他们的日子也不宽裕。

二姐却对我说：“明天你姐夫正好发工资，加上家里的存留，凑够你的路费没问题。明天你在家等着就行，我给你送过去，顺便也看看咱爹娘。”当时我心里一下子就敞亮开来。

次日我便怀揣着那笔钱，豪情万丈地登上了开往湖北的列车。

半月后，我“取经”归来，接着就马不停蹄地开始贷款筹建。有一天，我从外边办完事情回家，看到一架地排车停在院子里，车上装着几口袋鼓鼓囊囊的粮食，还有一头黑驴拴在门口那棵大槐树上。谁呢？正想进屋探个究竟，就听到里边传出的说话声。

母亲：“你就是惯着你弟，这可是你们家一年的收成呀！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的，赔了咋整？”

二姐：“我也不是惯着他，一个人想干点自己喜欢的事，若总是干不成，会觉得这日子没啥奔头，心里也很苦，弄不好还会对生活失去信心。我是他姐，我不想让弟弟心里太苦，更不想让弟弟信心倒了。这不，正好这些玉米还没来得及卖，拉过来，也能让他省下点饲料钱。”

听罢，我鼻子一酸，泪湿双眼。

只是，后来我时运不济，养了两茬猪，都没有赚到什么钱，辜负了二姐对我的帮助。二姐只是笑了笑，然后郑重地对我说：“我看养猪这行的确不适合你，你有写作的特长，最好还是干自己熟悉又擅长的事吧！轻车熟路，总胜过摸黑走道呀！”

二姐一席话让我醍醐灌顶。对呀，我干吗不去自己擅长的领域发展呢！随后，我抱着一摞刊有自己作品的报刊杂志，到县文化馆毛遂自荐。果然，老馆长特别感兴趣，于是我很顺利就成了一名文化馆的合同制创作员。两年后又被市里的一家媒体相中，做了专职编辑，也自此彻底改写了自己的命运。

后来我常想，正是因为有了二姐当年的慷慨相助和及时点拨，我心里那盏叫梦想的灯才不至于被残酷的现实给无情吹灭，也让我明白，一个人只要信心不倒，即使生活再艰难，照样可以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

直到今天，二姐当年对母亲说的那番话依然感动并激励着我，让我无论身处多么糟糕的境遇，也总能看到一束希望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