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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草地上的少年

2022-09-05陈亚娜

情感读本·道德篇 2022年6期
关键词:扬善林夕稻草人

陈亚娜

那时,那个少年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思离开的呢?林夕不说,我也不问。可是,那些曾与他共度的时光是我生命中实实在在的温柔啊。

第一次见到林夕,是在学校体育馆的空地。

时已深秋,那块废弃土地上的杂草发疯似的开始枯败,风吹过梧桐树的枝丫,袭过杂草丛,梧桐叶落的声音与草丛翻动的声音相错,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所以,当我的脚磅到一个软绵绵的物体上时,我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

“唉,你叫喊什么?被踩的人是我!”下一秒,从草丛里传来一个人的聲音。我壮着胆子转身看去,一个男生躺在地上,他穿着有颗大大的五角星的T恤,手里拿着部单反相机。

“同学,对不起,我没看见你!”我抱歉地看着他。“没事。”男生看了我几眼,自顾自地摆弄着相机。“你在干什么呢?”我有些好奇他为什么躺在地上。“拍天。”他看着我,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我看着依旧躺在地上的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相机,不知为什么也在他身边躺了下来。我从来就没看有想过自己会躺在一片荒地上,身下没有柔软的草皮,也没有温润的鹅卵石。我几乎可以想象自己校服脏兮兮的背面。

可是,以那样的角度看去,那些疯长的野草几乎遍布了整个视野,它们直指云霄,有种说不出的狂野,夕阳的斜晖映在天边,雁阵从我们的上空飞过。“很不错吧。”身边的男生稍稍舒展了眉头,温和地说着。

确实很不错,我感觉自己像是拥抱着整个世界。以平躺的角度所观望的天空,丛生的杂草、结伴而行的雁群……这些都是属于林夕和扬善的共同仰望。就这样,我莫名其妙地和林夕混到了一起。再没有人向我们那样疯狂地痴迷这片荒地,我们漫无目的地走在这被所有人遗忘的土地上,邂逅一只只猫咪。阳光温柔地落在猫咪柔软的皮毛上,我感觉一切都散发着植株和温暖气息,世界变成了一个金色的童话王国。

我把那个地方所看见的景色以及那最初的触动都写在文章里,林夕一次次地按着快门将那些温暖的色彩定格。校刊里,我的文字与林夕的摄影巧妙地搭配在一起。

“你看,我们是搭档关系!”我指着校刊上印着的“文/扬善,摄影/林夕”,高兴地对林夕念叨着。

自从遇见林夕,我总觉得有很多事情更值得开心。渐渐地,我可以肯定一件事——我喜欢林夕,我喜欢林夕澄澈的目光以及他身上那阳光般的明朗。

更多的时候,我和林夕会把自己埋在草堆里用石子挖坑。有时候,是他喃喃地向我说一些属于岩井俊二的电影画面,他说他最喜欢《关于莉莉周的一切》里的那片麦田,纯粹的绿色让他遗忘很多东西。我告诉他,我喜欢在睡前听帕格尼尼的协奏曲,并且深深迷恋小提琴。

我和林夕互相倾诉,互相倾听,然后,当我们无话可说时,便随手丢一个小物件在坑里,将其深埋。这是一个游戏,或者说只是一个消遣。对于在何处挖坑、埋藏何物,我们都不做讲究,我和林夕只是懂事地知道要将自己挖的坑处理好。

但做这些事的我们,多少是想要埋藏些什么的吧。“扬善,有时候,我真想把自己埋进去。”说这话的林夕正煞有其事地将自己的左手放进坑里。“你想死?”我挑了挑眉,看着林夕用右手将泥土覆盖在右手之上。“不,不是的。”林夕抬起头看着我说,“我的意思是,想让自己扎根在那么一块土地上,就像稻草人一样,不再流浪。”

风吹过草丛簌簌作响,如同一首音律简单的童谣,在日光照射下暖暖地唱着。林夕埋着头继续着他的游戏。一旁的我望着林夕,努力地想象着一个叫林夕的稻草人站立在一片荒草丛中,他的头发、他的白色T恤都在昏黄的阳光下变得黯淡无光……

我的爸爸是一名军官,他在很久以前因公殉职,是妈妈一人将我抚养大。所以,我一直努力地按照妈妈期望的样子生活,上重点初中,考重点高中,将来还要待在重点大学。这条路让我很压抑,但我明白我不能逃离。

6月,比我们高一届的学长迎来了高考。最后一节晚自修时,他们发疯似的在教学楼里呐喊,将撕得粉碎的试卷从楼上扔下来。坐在窗户旁的我打开窗,任纸屑随着风在教室里纷扬,难过得想要哭泣。

跑出教学楼的时候,我看见同样偷跑出来的林夕。我们又一次来到了老地方。夏夜的草丛里蚊子很多,但我和林夕还是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任性地躺在地上。地上很湿,校服湿答答地贴在后背上,知了的叫声在静谧的夜色中不肯停歇,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天空,感觉夜空也在流泪。

“扬善,我很怕考试,很怕高考,它们像是一场惨烈的战争,我总觉得自己会输。”林夕起身离开的时候,对我说了这么句话。我看着林夕的背影,颇为不解,排名总在理科前三的他还会害怕高考失败吗?

那一天晚上,我梦见夜色里一只小舟静静地航行,突然天边一片红光涌来,是密密麻麻的箭阵,箭镞上的火光着凉的小舟,舟上是密密麻麻的稻草人,箭镞抵达之际,火光冲天。大火烧完了我的梦境。

在那之后,我很少遇见林夕了。我忙着复习,忙着准备期末考,忙着一切的一切。偶尔想起梦中被点燃的稻草人时,我会莫名心悸,我不知道那个梦境有何隐喻。我过着与那片草地所背离的生活,很多时候,我忘了它,忘了自己……我太忙了。

得知林夕离开是在9月开学初,听同学说理科班的林夕离家出走了,据说是因为考试作弊被抓。“哎,真想不到他会作弊……”同学啧啧地感叹着。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我突然想起林夕说自己害怕考试,原来是真的。那种即使自己有能力考好,却还是害怕出什么万一的心情,大家都是这样的吧,林夕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害怕考试,害怕作弊的自己,害怕得到那些虚假的成绩,可是我们又不得不为身边人的期望而努力,如同童话里的稻草人,张开双臂,付出自己的一切,又如同草船借箭里的稻草人,在步步为营中取得胜利。

那个初见时躺在地上仰望天空的林夕,其实一直是迷茫的吧。关于考试,关于成绩,关于未来,他一直无法抉择。而他最终选择了离开。

很久很久以后,我习惯在睡前翻看一沓沓的明信片,它们来自西贡、墨脱、塔克拉玛干等不同地方,却都携着林夕的笔迹。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对于林夕,我所知并不多。他的家庭、他的遭遇、他的决心,所有的一切他都未曾对我说过,哪怕是现在。那时,那个少年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思离开的呢?林夕不说,我也不问。可是,那些曾与他共度的时光是我生命中实实在在的温柔啊。

谭阿九摘自《哲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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