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个展一个故乡

2022-08-18编辑崔崔崔

摄影之友 2022年8期

编辑：崔崔崔

展览以倒叙的方式展开，呈现艺术家与故乡山东烟台的种种关系：我们在《苹果》中看到张晓对故乡的一次全面而冷峻的凝视；在《移》《大姐》《甜蜜的爱恋》等系列作品中看到其离家多年后对故乡的回溯；最终在《海岸线》中回到其与故乡关系的起点 ——我们看到张晓是如何带着对故乡的记忆，一头扎进一种凯鲁亚克式的激情和自我流放的热切渴望之中。

与此同时，此次展览也指向摄影的媒介本质与边界的问题。张晓的图像经验非常广阔，从直接摄影出发（以《海岸线》最为典型），转向对摄影工艺（如《移》）、影像装置（如《甜蜜的爱恋》《四百零三个苹果》）、现成图像（如《大姐》《亲戚》）的实践。在此过程中，对媒介的偏执情绪不断被消解。摄影，不必再秉持一种作为工具的自觉，转而在表达与求真的欲望中，随着图像的涟漪“永恒地游去”。然而，身处如此的媒介生态中，我仍然坚信，那种像张晓这般，在直接摄影及与之相伴的、枯燥的练习和扎实的行走之中成长起来的直觉，仍然是所有图像创作必要且坚实的基础。

“故乡”，是一个拥挤的织体。它曾经充盈而丰沛，毫不犹豫地滋养每一个居民；现在，它的意象又在迅猛生长、不断扩张的现代都市中被反复挤压。似乎每个人都曾渴望摆脱故乡的烙印，又从不放弃抵抗对它的遗忘。它是弥漫的、悠扬的，也是锋利的、滂沱的，它是人们关于“我是谁”的最终审问。现在，它来到这里，进入展厅，我却只希望，“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则是苹果果实默默吐纳酸甜的芬芳，是半透明的、近乎流质的图像碎片，是乡村美学范式中鲜活的色彩，和那些流连于短暂与恒久之间的潮起潮落。

在苹果灿烂的果实之下，是许多古老而美丽的修辞 ——它是东方世界里关于“平安”的祝福，是亚当和夏娃间的禁忌之果，也曾无意之间点燃了特洛伊之战。而在展区 1 里所展出的《苹果》系列作品中，它则作为山东烟台的重要经济作物，勾连起张晓与故乡的种种关系。如果说张晓与故乡经历过从撕裂到修复的过程，《苹果》则将是其对故乡最为全面、冷峻的一次观察，也是其与故乡之间最为深刻的一次和解。透过张晓的镜头，我们看见故乡小镇的土壤、降水与光照，看见昆虫与飞鸟，也看见围绕苹果种植产业而展开的一系列社会生态的变迁。在这里，经济发展与生态链路始终在寻找微妙的平衡，异化与疏离常在，危机与希望并存。

“我的家乡是中国最大的苹果产区，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种植苹果。每年苹果采摘之后，爸妈就会给我所在的地址邮寄很多来自家乡的苹果。自从我在外地上学和工作以后就很少回老家，与父母的联系也不多，觉得自己和故乡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疏远了。后来我发现每年这样的几次邮寄苹果的时间成了我们联系最多的时候，这些苹果邮寄的路程也成了我跟父母联系和交流的一条临时通道。所以我给 2016 年我收到的每个苹果都拍了一张照片，去保存这种联系。这一年我收到了两次快递，一共 5 个箱子，合计 403 个苹果。”

“这些核桃来自我爸妈在 2016 年给我邮寄苹果的过程之中，在每次发快递之前，我妈妈总觉得这些包装箱里面苹果和苹果之间有很多空隙，她总是希望能给我邮寄更多的东西。所以她在苹果之间的空隙里填满了核桃，觉得这样才算真正装满了。结果却是这些核桃挤坏了半数的苹果。这 403 个苹果的缝隙里一共塞了 168 个核桃。”

“《移》这些作品采用了即显胶片的移膜技术。其原理就是将一张即显相纸拆开，然后在水中泡软并取下相纸的成像膜，并将其转移到其他介质上，比如纸张。而且可以将数张作品拼贴到一起。首先我很喜欢这些移到纸张上的看起来并不完美的影像，同时也借此隐喻了我与故乡的关系。通过这些拼贴的影像，去找到一个回忆与现实的平衡。离家这么多年，故乡在变，而我也一直在不停地移动，我与故乡之间可以说是支离破碎。就像那一张张破损的即显相纸，我将这些不完整的、在水里蜷缩成一团的相纸重新拼贴到一起，就像我一直在尝试着去修补与故乡的这种关系，因为我明白，不管我走多远，我还是属于这个我出生长大的小村庄，其实我从没有走出过。”

在展区 2 中，我们已经可以看到张晓向故乡的缓慢回归。《移》系列，是艺术家对宝丽来相纸移膜工艺的尝试，也是其对故乡的一次重新审视。在相纸被反复撕裂、修复、拼贴的同时，那些在离家多年后渐渐破碎、陌生的故乡图景，也在此过程中被不断粘合。而在《大姐》《三姐妹》《甜蜜的爱恋》等系列中，张晓在亲戚家的旧相册、集市里的照相馆中反复查找，试图再现一种基于乡土社会的审美逻辑与民间美学。

“现在大姐已经五十多岁了，是我大伯的长女，所以按辈分我叫她大姐。这些照片是几年前我在大姐家里的相册中发现的。照片上的人物用的都是大姐的同一张年轻时候的脸，然后乡村的照相馆通过电脑软件把这张脸合成到一些时尚模特的身上，大姐也借此圆了一个“明星梦”。这个时代的快速发展，使得这些无形的力量在各个层面体现出来，就像这些照片，就像我的大姐。”

张晓从 2009 年至 2013 年间沿着中国的海岸线走了一遍。中国拥有漫长的海岸线，北起辽宁的鸭绿江口，南到广西的北仑河口，绵延 18000 多千米。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中国每天都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中国的每一座城市都像是一个永不完工的大工地。中国也正在加快步伐紧跟全球化的大潮流。这一切在中国的沿海地区显得尤为突出。大批的国人背井离乡，如潮水般不断涌来。城市化进程持续高速，人们的精神生活却缓慢停滞。

在中国，每年有几亿人在沿海地区打工，每年春节有几亿人口在很短的时间内为了全家团圆大规模集体迁徙，由南到北，自东至西。我们时常会在这样的过程中迷失，“哪里才是我的故乡”。在中国面貌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同时，许多传统观念和生活习惯也被颠覆。中国人传统的生活习性受到了强烈的冲击。缺乏归属感，或许是我们当代中国人内心里的集体困扰。

展区 3 所展出的《海岸线》最终将我们带回张晓与故乡关系的起点。在四年时间里（2009 —2013），张晓走过中国 18000 千米的海岸线，拍摄海水、礁石、植被，拍摄络绎不绝的民俗与海边人。而对“海岸线”这一意象的执着与热情，实则与其在烟台海岸的成长经历密不可分。在这次看似背离故乡、去向别处的尝试之中，在这份凯鲁亚克式的激情之中，在这份自我流放的热切渴望之中，充满了故乡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