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公子

你在生活里有没有过“错位”的体验？比如自己明明喜欢文科，却拗不过家长的意思，被迫选择了理科；明明自己的理想是画画，是摄影，是踢球，却拗不过生活所迫，最后把半生都托付给了写字楼……如果有，那你一定很能理解今天这位主人公的遭遇。

他是一位失败透顶的“倒霉”皇帝，在位期间政权灭亡，连自己都沦为了阶下囚，做了8年俘虏；然而，他却带领中国艺术走向全新境界，甚至影响了往后千年的艺术审美。他就是艺术史上的“千古一帝”：宋徽宗。

南宋邓椿在《画继》开卷第一句写道：“徽宗皇帝，天纵将圣，艺极于神。”这句话的意思是：宋徽宗在艺术界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在绘画方面，山水、花鸟、人物，他无所不会，无所不精，还首创了诗书画印一体的形式；诗词方面，宫体诗、道乐诗全有突破；他弹琴是一把好手，玩石是一把好手，泡茶（那个时候是点茶）也是一把好手——简直是艺术全才啊！而且，可以说正是在徽宗朝，极简美学得到了巨大发展。到现在，日本的书画装裱方式还在延续宋徽宗发明的“宣和裱”。而他的《宣和画谱》《宣和书谱》等为美术史收集了丰富的研究资料……

但这些通通不是最重要的。他人生的最大功绩，就是用一国之君的力量带动了整个国家艺术氛围的发展。他创办了宣和画院（相当于皇家美术学院），然后自己当院长，在民间选拔优秀的苗子。我们至今都非常熟悉的，画下《清明上河图》的张择端，画下《千里江山图》的王希孟，画下《万壑松风图》的李唐，全部都算是他的门生。

这个“皇家美术学院”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既有充足的经费支撑，又有严密的人才梯队建设。

首先，他设立了考试制度，想要报考，第一关就是通过六科考试：佛道、人物、山水、鸟兽、花竹、木屋。

这很大程度上保证了学员的质量：普通的画工、画匠肯定是进不去的，因为不够有学问和思想；而纯粹的文人也是进不去的，因为绘画的逻辑和功底不行。

并且，宋徽宗会亲自出考题。考题可一点儿都不简单，例如：请根据“踏花归去马蹄香”这七个字画一幅画，要求行笔活泼，题材不限。

踏花，我知道。归去，马蹄，都好画。香？香怎么画？这可难倒了天下的读书人。

最后脱颖而出的一幅画，是用蝴蝶的追逐来表现香气，化无形为有形。

一方面，我们要感叹答题者构思精巧、不落俗套；另一方面，我们也不得不赞叹宋徽宗的艺考题设置得很有水准。

当然，不是考进去就万事大吉了。进入画院之后，还要学习各种绘画专业课和《论语》《孟子》等文化课。并且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既要读书考试，也要承接皇家的任务。

按照学习和工作的成绩，画院的画家会被分成诸多等级，有供奉、待诏、艺学、学正等职务。职务不是终身制，你需要定期参加考核，不断“打怪晋级”，提升你的等级。

严格的考核也意味着丰厚的待遇。除了在经济上可以享受皇家发放的俸禄和津贴之外，还能穿上紫色官服——这可是当时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穿的衣服。最荣耀的是，你甚至可以得到宋徽宗手把手的教导！

有一次，他重赏了一位画师，原因就是，月季花不好画，因为每个季节每个时间段，花、蕊、叶子的朝向都不相同。而这位画家画的春天午时盛开的月季花非常符合自然规律，分毫不差。可见宋徽宗这位美术学院院长不是白当的，他一定是花了很多时间细致地观察自然，才有这样的点评。

而且，他还不是死板地、单纯地描绘自然，他的画里还有文人的意趣。比如现藏于辽宁省博物馆的《瑞鹤图》。

这是一次在中国绘画史上大胆的尝试，宋徽宗让观者站在了云端，用一种平行视角来看这些仙鹤。威武宏大的宣德门梁顶只占据了画面下端的三分之一处，跟常规花鸟画的构图不同的是，宋徽宗大胆地让飞鹤布满天空，二十只仙鹤姿态各异，没有一只是雷同的。这虽然是一幅静止的画面，但我们分明能感受到动势。

作为一个集大成者的艺术学院院长，他既能培养人才，自己技术又非常过关，已经做得很好了。但宋徽宗还是觉得不够。于是我们看到了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字体：瘦金体。

当时，传统的四大书写字体是隶、楷、行、草。所有的书法家都在这四种字体的大规则下去发挥自我。但宋徽宗偏偏要突破这一切。在他23岁的时候，就写下了瘦金体《千字文》。

前人讲究的是藏锋内敛，宋徽宗说，不！他完全释放了字里的犀利，一笔一划都像刀剑一样锋利，给人的感觉是一种充满了“屈铁断金”的刚烈个性。但犀利和飘逸就一定是互斥的兄弟吗？宋徽宗又说，不！我们仔细看他的每一个字，无论横竖，都有一定的弧度。正是因为有了弧度，才让书法有了一种弹性，再加上细腻的笔触，整体看起来才能“天骨遒美，逸趣霭然”。

但要知道的是，他同时也是一个皇帝。他的正职是经营一家庞大的“上市公司”。北宋到了徽宗朝，既有前朝丰富的资源积累，同时又暗藏着积贫积弱的危机。它像一艘巨大却老旧的航母，一旦被攻破，就是毁灭性的。

当年画下《瑞鹤图》的宋徽宗心里应该清楚，哪有什么瑞鹤降临，不过就是皇家豢养的丹顶鹤，放出来飞一飞而已。这场“人工降鹤”，不仅骗过了百姓，也几乎要骗过自己。他看不见祥云背后的阴霾，看不见未来大金的铁骑踏进中原之后，一国之君被俘虏的凄惨。

关于这家“上市公司”是怎么垮的，历史有诸多解释。但它毕竟是在宋徽宗手上垮的，自然和他脱不开关系。也许，他的人生从18岁那年开始就错位了。从政治的角度上说，他是个失败者；但在艺术的世界里，并不会磨灭他的光辉。

所以，在我们的故事里，就会是这样的版本——一个搞学术的艺术学院院长，去当了一家上市公司CEO。结局就是上市公司被搞垮了，但这个学院却千古留名。

（摘自微信公众号“意外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