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桃

人类对乌托邦的想象和实践，似乎从很早就开始了。1824年，英国的空想社会主义者罗伯特·欧文在美国印第安纳州买下1214公顷土地，开始了移民实验。美国这片土地上，随时代变迁出现了各种类型的理念社群，其中比较典型的形式是生态村和合作居住社区。合作居住社区大多集中在城市里，大家共食共劳、互助友爱、共同决策。在美国密歇根州安娜堡市居住时，我拜访了当地非常有名的三个合作居住社区Sunward、Great Oak和Touchstone，仿佛窥见了一种人类和谐共处的新模式。

“叮、叮、叮”，Touchstone社区中心门口站立的大铃铛被人拉响了。社区内，游戏室的孩子们快速地穿好鞋，跑进社区食堂排好队，要开饭了。

我们在密歇根州安娜堡市郊外的三个共生社区Sunward、Great Oak和Touchstone参加导览。刚好三个社区都在准备共同晚餐，都还有多余的位置，我们最终选了来自香港的主厨Sisley准备的菲律宾美食。

加上我们一家三口，大约有三十人共同分享当天的晚餐。一眼望去，大约一半是有小孩的家庭，七八位约莫是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了。我们一边吃饭，一边和同桌聊天。半个小时里，了解到两位老人Bob和Betsy都在共生社区里住了十多年，Bob是从隔壁Great Oak共生社区过来吃晚餐的。

Robin是我们的导览解说，跟着他走进三个社区，才发现真的有些不一样。

环保设计，资源共享

一走进Sunward合作居住社区，就明显感觉到这里与传统美国社区的不同。传统的美国社区大多坐落在道路两侧，前院是草坪，后院是游泳池或树林，多用高高的栅栏围起来，房子与房子之间间距很远，有的甚至需要开车几分钟才能看到邻居。而Sunward合作居住社区，车子都停在社区外的车库或停车场内，进入社区后不需额外在意身后是否有车开来。每栋房子的前院后院种满了花草，每家每户门口装点着不同的装置艺术，设计更加自然、野趣。

传统美国社区大多是横平竖直的井字形设计，Sunward 给人的感觉却是圆形的。以社区中心为圆心，几栋住宅散落在四周，每栋房子像是一个小圆圈，而圆圈与圆圈之间的空地上，常能看到摆成半圆形的木桌椅或木架、吊床，还有圆形的地面彩绘、彩色铺砖。

小孩子的游乐设施、社区菜地，围绕在社区中心附近，是大多数居民休闲的地方。晚上9点多时天气凉快了，躺椅上、圆桌边，满是或躺或坐着聊天的邻居们。

Robin说，搬到共生社区来住的人，都是认同这里的理念的。他们注重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把房子与房子之间的距离缩小，留出完整的公共绿地，搭建菜地和孩子们的游乐设施。走进这个社区，每个人都会主动和我们打招呼，就像是认识的朋友一样。

但这也并不说明他们完全放弃了个人隐私。房屋在设计之初，就注意到了从前到后的不同隐私度。厨房的窗户统一面向门前，卧室向后。如果屋主坐在门前的走廊上，说明准备好聊天、社交，如果是坐在后院，则是相反的意思。

共生社区内可供居民休憩的公共设施，坐落在每个社区的社区中心，具体地体现了“共生”的另一重意涵：分享资源。每个社区中心的功能根据居民的选择各有不同，但大体都有一个很大的开放式厨房，一个客厅兼饭厅、儿童游戏室、观影室、有打印机等设备的办公室和一个洗衣房，有的社区中心还会有手工教室、瑜伽兼舞蹈室、锻炼室、工具房或者客房。工具房或手工房内的工具，大部分是居民私人所有，但是放在共同的空间内，供大家使用，以交换资源，不需要重复购买。

小区的建设充分考虑“绿色居住”的理念，在社区中心屋顶安装了太阳能板，居民可自行选择安装；坡度较陡的屋顶同时有集雨功能，可用于菜地灌溉。Touchstone的社区中心，绝大部分的电和热都是利用太阳能和地热能。

三个社区的共同理念就是最大程度减少对土地的影响、减少在自然留下的人为痕迹。

共同晚餐，共同劳作

大量的公共空间也让共生社区增加了许多劳动。比如打扫卫生、管理社区农园、准备共同晚餐、清理厨房等，每个社区都对本社区居民规定了相应的义务劳动时间。

Touchstone的规定是每三个月工作20小时。居住在这的电脑工程师Tom开发了一套名为“Gather”的软件，除了预约社区中心场地及客房、报名参加共同晚餐外，还方便居民群发邮件，认领每个项目的工作时间。例如，每个人都可以申请成为主厨，开放给三个社区的居民报名，其他居民可以认领购物时间，以及烹饪助理、清洗厨房等工时。

一个主厨通常要准备30-50个人的晚餐，共同晚餐结束后，由主厨根据当日食材费用，平均到每一位收取食材费。一顿饭的价格大多在9美金以下，Robin说她吃到过最便宜的一顿只需要1美金。

相比较传统美国社区大多向公司购买清洁等服务，他们要支付的公摊费用要少很多，因为大家都有省水、省电的意识，也有专人在负责整理垃圾，相当于是用大家的志愿服务，换取了低成本的居住空间。尤其是冬季，大部分社区只能请专业扫雪公司来处理积雪，而合作居住社区内有共同使用的铲雪工具、小型铲雪车，将这方面的费用降到了最低。

而他们支付给社区中心运营的费用，也以委员会为主体，每年向社区会议提供预算案，申请资金。比如在2016年，Touchstone六位对种菜有兴趣的居民，申请在社区中心门前空地建立社区农园。他们提出了950美金的预算案，用于建立洒水系统、设置感应喷淋机器人、购买种子和生物有机肥，产出全部交给社区共同厨房；而负责耕种、除草、收获的居民，各自认领相应的服务时间，提供无偿服务。但如果这一年他們种植的菜不受欢迎，在年终的社区会议上，他们第二年的预算就会被裁减，甚至整个项目都可能经由讨论后取消。

社區会议，凝聚共识

我们在Touchstone参加了一场社区会议，当天重点要讨论的是社区决策制定的程序。像这样每个月开一次的社区会议，可以看做是整个合作居住社区的最高决策。

Sunward是三个合作居住社区中最早成立的，也是密歇根州第一个社区。他们有一本Sunward居民协议书，其中规定，社区40户人家，每次社区会议至少要有21户出席并投票。这样的社区管理模式以及社区共识的形成可以追溯到创建之初。

1995年Sunward落地在安娜堡郊外的Scio乡，感兴趣的22户家庭在两次工作坊中共同决定具体的社区建造地。想要的房屋规模、间距，设计公共空间和社区中心，这些讨论历时一年，一直到1998年的11月份居民陆续搬入。从最早的理念发想，到一步步落地实现，住在其中的居民讨论、建构自己未来想过的生活，前后历时5年才完成。社区建成后，他们每周日面向外界开放社区导览，吸引了越来越多有相似理念的人想要住进来。但是考虑到每个社区的规模不能太大，在2001年，合作居住社区发展公司在Sunward的正南面，买下一块地，准备筹建两个新的合作居住社区。

与Sunward的创建一样，GreatOak也是由几个有兴趣的家庭开始第一次会议，然后连续几个月的周末建立工作坊，探讨具体选址、每个独立的单元、公共设施等。

到2001年底，社区成员就他们的愿景达成共识：创造一个多样且欢乐的永续社区，既寻求蓬勃发展的和谐，也寻求彼此间的不同，在这个地方珍视和培养自身的力量与差异。

共食同乐，分享人情

社区居民还会自发地组织百乐餐、早午餐会，以各种各样的名义庆祝。有时候是居民的生日派对，也有孩子的出生派对、老人的退休庆祝。每户的公共邮箱都设在社区中心，方便人们在取信时寒暄几句。在Sunward合作居住社区外，还有一个木平台和窑烤披萨区。想要在户外野餐或喝个小酒，在系统内发封邮件就会有人前来相陪。

每个合作居住社区都有大约1/3的老人，目前最年长的是一对90多岁的夫妻。年岁渐长，总会有老人遭受疾病困扰。Robin在导览前就提到，这一周，有两位邻居做了手术，社区居民自发地照顾并送食物给他们。每逢老人过世，他们也会在一起哀悼致念。

相比较另外两个社区，Touchstone大部分是有孩子的家庭，所以他们更注重孩子的教育。在社区会议期间，有居民选择志愿看顾小孩作为自己的服务时间。我在陪伴孩子的过程中，与看顾者Scott聊了起来。Scott有两个女儿，一个7岁，一个4岁半，除了自家两个孩子，每个孩子都跟Scott非常亲密，会打闹呵痒，也听他的话认真收拾玩具。Scott说，他最喜欢这个社区的原因，就是孩子在这里可以自由快乐的成长。孩子每天都要跑出去玩，有时候还会“消失”一段时间，父母也不用担心，到了晚饭时间，孩子还没回来，就用邮件群发消息，马上就会有邻居说孩子在他们家玩。最近，他们和邻居商量，轮流把小孩送到对方家里过夜，让夫妻可以享受自己的时刻，一起出去晚餐或看场电影。

社区里还有自己的夏令营。有一位在加州担任老师的住户，每年暑假都要来Touchstone住，他组织起一个夏令营，带7到12岁的小孩学电脑，学VR技术，一起骑自行车、游泳或者到野外旅行。隔壁的Sunward社区还有老师提供自然教育课程，带着孩子认识社区旁林地里的动植物。

这里的社区居民来自不同背景，有电脑工程师、医生、护士、老师、心理咨询师、科学家和房地产投资人。在这里，他们不只是找到了家，而是找到了一个让他们不再觉得孤单的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