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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回旋

2022-06-30StanleyStewart

悦游 Condé Nast Traveler 2022年6期
关键词:威尼斯

Stanley Stewart

很多年前,我们年轻,彼此相爱。从伦敦维多利亚车站出发的列车几乎能带我们去往欧洲的任何城市——巴黎、马德里、罗马、柏林…… 我们在夜晚穿越欧洲,坐在餐车里看山峦飞驰而过,躺在黑暗的车厢中看站台的灯光晕染车厢内壁,或者在陌生的城市和咖啡面包的香气中苏醒。那个时候,我们觉得世界是一座绵延不尽的宫殿,有人刚刚交给我们宫殿的钥匙。

我们就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来到威尼斯的,那也是我们年轻时代的旅行中最美好的一次。第一次拜访威尼斯的记忆已经褪色成一组老照片:夜深了,我们在桥上徘徊,城市睡着了,脚底的运河带着我们的倒影一起摇曳;在圣保罗广场(Campo SanPolo)附近的小餐馆,我们吃到世上最美味的意大利烩饭;我们还坐船前往托尔切诺岛(Torcello),欣赏拜占庭教堂里的马赛克,在 Cipriani酒店里花一下午时间享用午餐;我们还在卡纳雷吉奥(Cannaregio)迷宫般的巷弄里迷失了方向。在谷歌地图出现以前,迷路也是一种乐趣。绘画、旅行、美食和爱情都令我们感到兴奋,我们对彼此更是如此。

那时的生活已成追忆,但威尼斯犹在。后来,我回来过很多次。威尼斯让人无法抗拒,它总是与众不同。它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个世界,每一次造访你都会有新发现。有时是潟湖,岛屿随潮水涨落,你可以一直骑行到丽都岛的尽头、海天交会处;有时是威尼斯双年展和热闹的酒会,你可以感受到艺术作品带来的兴奋,还有机会在拥挤的露台上拥有邂逅;有时是偶遇圣方济会荣耀圣母教堂(Santa Maria Gloriosa dei Frari)中的提香名作《圣母升天》,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这幅画的情形,我在空旷的大厅里为它流下热泪。

但无论你在威尼斯发现什么,开头都是一样的 —— 搭上汽船,沿大运河顺流而下。古老的宫殿仿佛雕花柜子从齐膝深的水上漂过,它们装饰精美,百叶窗紧闭,小船轻碰着宫殿前的台阶。我总会站在船的甲板上,生怕错过任何东西。这种感觉像是正在驶入某种奇妙的、神秘的中心,“水上之都”充满了古怪、美丽、破碎、激动、忧郁、梦幻、荒诞和可爱。

2021年我去到威尼斯的时候,这里空荡荡的,在几乎没有游客的特别时刻,我重新探索了它,去体验没有密集人群的“水城”,看看它能给我們哪些新的启示。威尼斯是一座活色生香的城市。这里的绘画、建筑和宫殿都富有传奇的历史,但其核心魅力是对感官的吸引力。空气中弥漫着层次丰富的气味 —— 潮湿的石头、海藻和海水的强烈气味,巧克力、咖啡或紫藤花突然带来的甜蜜香气,还夹杂着一点儿泥腥味。

另外,还有一些声音萦绕于耳边,是在运河上被拉长或回响在建筑之间的声音,有时声音被开阔的水面带走,突然消散。记得一个冬日的早晨,我在教堂的钟声里醒来,钟声被雾笼罩,我仿佛沉浸在梦中。还有一个晚上,我在滨海的 Zattere区,风从的里雅斯特(Trieste)吹来,我听到亚得里亚海冲击潟湖边缘发出的咆哮声。威尼斯就像一艘漂荡在海上的小船。

水城里的一切都取决于光线 —— 斑驳的、闪亮的、颤动的或像丝绸一般细腻的…… 光影在古老的砖墙上和桥底摇曳。早晨,这座城市色彩斑斓;晚上,它是半透明的。在某些时刻,大运河两岸的宫殿窗户一会儿像铜盾一样燃烧着,一会儿被飘移的云朵装饰着。威尼斯是一个充满了镜像、幻影、虚与实的地方,也是世界上少有的几个几乎可以步行的城市之一,你可以尽情享受这一切。每天早晨钻入迷宫般的街巷时,我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有时我会放弃在眼花缭乱的拱门、运河、拱廊、中世纪小巷、庭院、死胡同和不期而遇的小广场中寻找方向,最终似乎是这个地方在为我做选择、引导我去向某个地方。

它带我去到哪儿,哪儿就有故事。有时候,我会觉得威尼斯像一个充满闲言碎语的巨大村庄,将人拽入一桩桩奇闻逸事。经过总督宫(Doge's Palace)时,我总会想起卡萨诺瓦因亵渎宗教的罪名被关押在阁楼监狱,然后从屋顶上逃走的事。沿着大运河,我想象佩吉· 古根海姆小姐戴着古怪的眼镜,和她的两条狗坐在私人贡多拉上。她拥有威尼斯最棒的当代艺术私人收藏,并在威尼斯宫(Palazzo Venier)设立了古根海姆博物馆。

经过被拉斯金(Ruskin)欣赏、被莫奈描绘无数次的达里奥宫(Ca'Dario)时,我想起“谁人乐队”(The Who)的前经理基特· 兰伯特(Kit Lambert),他在20世纪70年代买下这座宫殿。在汽船上时,总有那么一个时刻会让我想起拜伦,他在晚宴结束后,沿着大运河游泳回家,仆人在贡多拉上提着他的衣服跟在后面。这位诗人和14个仆人、2只猴子、1对獒犬、1只狐狸住在莫契尼哥宫(Palazzo Mocenigo)。

这一趟,我去找住在威尼斯的朋友。在圣马可陡峭的楼梯顶部的房间里,美丽的安东尼娅· 索特(Antonia Sautter)向我描述她那关于华服、角色扮演和幻想世界的童年梦想。她是蒙面总督舞会(Masked Doge Ball)的创意设计者,蒙面总督舞会是威尼斯狂欢节(Venetian Carnival)的亮点之一。她领我进入她的幻想世界,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娃娃家”实景游戏,有紧身的刺绣胸衣和锦缎外套、饰有羽毛的帽子和头饰,还有佩剑和面具。她说:“客人们来找我,想在一夜间变成另一个人。”但安东尼娅知道这绝不是角色扮演那么简单,她微笑着引用奥斯卡· 王尔德的话:“给人一副面具,他就会告诉你真相。”

面具和华服可以作为威尼斯的隐喻。威尼斯有一种无法掩饰的张扬气质 —— 充满戏剧感的教堂、规模宏大的圣若望及保禄大殿(San Zanipolo)、宏伟的圣马可广场,古老的宫殿挤满了众多建筑风格,如巴洛克式、哥特式、文艺复兴式……与威尼斯息息相关的伟大画家—— 提香、丁托列托和委罗内塞都钟情于色彩的创新和纹理的刻画,圣母玛利亚的画像也罕见地用色彩艳丽的丝绸描 绘。

但我也爱威尼斯平凡的一面。在清晨的大运河上,船只首尾相接,运送货物,装着葡萄酒、脚手架、水泥搅拌机、亚马逊包裹、成箱的蔬菜,还有包裹着气泡膜的沙发。有一天早晨,我在里亚托鱼市和 Antiche Carampane餐馆的老板弗朗西斯科· 阿戈皮扬(Francesco Agopyan)见面,他告诉我这个鱼市已经有1000年了。大理石石板上堆着鱿鱼、大虾、扭动的鳗鱼、软壳蟹、墨鱼,还有一堆堆闪闪发光的沙丁鱼。在隔壁的蔬菜市场里,码放着白芦笋、菊苣和来自圣伊拉斯摩岛的小洋蓟,弗朗西斯科自豪地指给我看哪些产品产自本地潟湖,哪些产品来自意大利其他地方。

一天下午,在一间能俯瞰一座隐秘花园的客厅里,我询问当地朋友在威尼斯长大是什么感觉。“自由”,她简洁地回答道。这里不会堵车,几乎没有犯罪,人们可以坐船闲逛。也许威尼斯是为孩子而建的,这座城市就是一个游乐场。成群的孩子在鹅卵石路上奔跑追逐,他们的父母则坐在露台上晒太阳、喝咖啡。在宽阔的 SSGiovanni e Paolo广场上,男孩们正对着15世纪的墙壁“砰砰”地踢着足球,而在街道的另一边,女孩们在圣母玛利亚的神坛下玩跳房子。

我在威尼斯美术学院外见到了简· 达· 莫斯塔(Jane da Mosta),她身着一件华丽的鲜红色外套。作为一名环境科学家和活动家,简是“我们在威尼斯”(We Are Here Venice)的创始人。这个活动团体意在为这座城市寻求解决方案,这些问题包括房租高昂、人口下降、海平面上升、洪水泛滥、大型邮轮在潟湖内停靠等。

根据报道,每一艘大型邮轮排放至威尼斯的污染物相当于1.4万辆汽车的排放量。每艘邮轮每天还会带来成千上万的一日游客人,这会带来道路拥挤,而邮轮客人在船上用餐和住宿,对当地经济的贡献却很小。虽然新冠肺炎疫情给威尼斯的旅游业带来沉重打击,但它也提供了一次重新调整的机会。

另一天,我和当地最优秀的导游之一露易赛拉·罗密欧(LuisellaRomeo)在卡纳雷吉奥区和卡斯特洛区(Castello)散步。我们都沉浸在威尼斯丰富的历史中,从世界上最早的银行(12世纪)诞生地里亚托,走到世界上第一座歌剧院 —— 于1637年揭幕的圣卡西亚诺剧院(Teatro di San Cassiano)

我和露易赛拉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聊起威尼斯这两年的变化:河道变得空旷了,这对于喜欢在周末玩划艇的露易赛拉来说是一件好事,她不用跟繁忙的船只抢地方;餐厅变得更容易预订了,以往人潮涌动的哈利酒吧(Harry's Bar)更加轻松而迷人;海面上没有巨型邮轮停泊,也没有数百个一日游旅行团;里亚托桥上没有人挤来挤去,学院美术馆外也无人排队,整整一周,我唯一听到的语言就是意大利语。游客一少,这座城市就不再只是明信片或自拍背景,它变回自己。没有汹涌的人潮,我更能深刻地感知圣马可广场的天才之处,也有机会在圣洛克大会堂(ScuolaGrande di San Rocco)与丁托列托的画作独处。晚上,我从侧门溜进教堂参加弥撒,和几个人一起坐在精巧的穹顶下,空气中散发着香气。威尼斯变得更加私人化、更加亲密。

但露易塞拉和我都同意,人们对威尼斯普遍有一种误解。她坚称:“即使在正常时期,威尼斯也不是一个拥挤的城市,只有少数地标很拥挤罢了。”大众旅行者总爱坚持经典路线和著名景点,但只要你穿过狭窄的街道、拐几个弯、过一两座桥,这座迷宫般的城市就会把你带到另一个地方,总有一些宝藏等待着你,可能是一座刚揭幕新展的画廊,或是堆满松露巧克力和果仁糖的糖果店,又或是飘着蛤蜊意面香味儿的餐馆。

在深夜,你几乎可以独享整个城市。这时的威尼斯变成一幕油画般的电影布景。我喜欢在卡纳雷吉奥区或多索杜罗区(Dorsoduro)的后街晃荡,似乎只能聽见自己的脚步声。我有时出现在开阔的潟湖边,有时出现在汽船停靠的新芳达门塔(FondamentaNuove),船头轻轻碰撞着系泊杆。或者,我会站在广场上凝视帕拉迪奥设计的 Church of the Most Holy Redeemer被光照亮的正面。

有一晚,我来到圣玛格丽特广场(Campo Santa Margherita)上一家灯火通明的深夜酒吧,坐下来点了一杯 Vin Santo,对面就是我第一次来威尼斯时住的旅馆。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自己像游荡在自己的过去,直到一对情侣手挽手笑着走过,我才不禁大笑起来。

我思考了威尼斯对我个人的意义,我有多么热爱它,我总会回到这里,但从来不想对它下任何定论。当然其他的城市也拥有仰慕者,但有一位19世纪的法国人写道:“威尼斯拥有的是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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