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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象《急就章》的标本意义

2022-06-13荀海

书画世界 2022年4期
关键词:流转接受标本

荀海

容提要:本文以皇象《急就章》为考察和研究对象,简略分析其流转与接受等传播情况,并结合高二适“学草要兼章”书学理念及启功“透过刀锋看笔锋”等学书方法论,重点研究学习皇象《急就章》的取法路径和方法,以期总结前贤经验和得失,并启迪当下书法传承与创作。

关键词:皇象;急就章;流转;接受;标本

皇象,生卒年不详,字休明,三国时吴广陵江都(今江苏扬州)人。官至侍中、青州刺史。工书,尤善章草。世传皇象《急就章》拓本,系明代杨政于正统四年(1439)根据宋人叶梦得“颍昌本”摹刻而成,因碑石刻于松江(今上海松江区),故又称“松江本”,这也是目前所见《急就章》最著名和最佳的拓本,原石现藏于上海市松江区博物馆。

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的《澄清堂帖》卷十一残本中,收录有皇象《急就章》唐摹本,可惜主体正文部分被人为割去,仅存宋人题署的《急就章跋》约十一段。《急就章》经历唐摹本、颍昌本、松江本后,几经摹刻和传拓,恐怕早已与皇象当初的书写墨迹相去甚远,但这丝毫不影响《急就章》在规范章草书写法、传播识字和弘扬书艺等方面所起的示范作用和标本意义。

一、《急就章》与“学草要兼章”

《急就章》又称《急就篇》,由西汉元帝时期史游所编,为汉至唐以来社会流行的蒙学通用字书,集当时社会生活中常用的两千余字,按姓氏、衣着、饮食、音乐等逐一分类,编成便于誦记的三言、五言或七言韵语。据相关文献记载,皇象、钟繇、卫夫人、王羲之等许多书家都书写过此内容,但除了皇象本外,其余多不存。

人们在实用书写过程中,对“便捷”不断有所要求,因此也促进了汉字的演变和发展,章草书自然也不例外。快速、便捷的书写,强化了笔画的兼并减省和简约连写,并保留了部分隶书用笔,最终形成了独特的章草书面目。

《急就章》松江本以楷书和章草书两体书就,分列左右两行,互为对照,每字相对独立,章草书例字中笔画牵丝连贯,而字与字之间却缺少连贯性。例字中大量使用草书符号,基本的草法规范已很成熟。集识字和习书“二合一”功用的《急就章》,把字法规范和书写谨严的要求放在首位。正如唐张怀瓘在《书断》中所论:“右军隶书以一形而众相,万字皆别;休明章草,虽相众而形一,万字皆同,各造其极。”[1]张怀瓘所论“相众而形一,万字皆同”,对照皇象《急就章》点画简约、结构规范、协调统一之特色,此论甚为中肯、妥帖。

学习草书,为何要兼学章草书呢?高二适在题《宋四家真迹》时写道:“宋人草法无可免俗,草不兼章,罔成规范,故致此耳。”[2]107高氏既对宋人草书提出“无可免俗”的批评,更指出是因“草不兼章,罔成规范”所致,其草书观念实为“学草要兼章”。高二适在《松江本急就章》题批中还写道:“章草为今草之祖,学之善,即草法亦与之变化入古,斯不落于俗矣。”[3]强调学习草书要追本溯源,唯有学好章草书,才有望“草法亦与之变化入古”和“不落于俗”,此处的“入古”和“不俗”乃是草书学习得以进入堂奥之津要。

此外,高二适在《月仪》《出师颂》合帖上还题写道:“不作张芝即作索靖。羲、献今草有别开生面之处,倘用章法求之,定能超唐迈宋。近世书多俗劣骨,由唐、五代章草失传,此可为书史中之定论矣!”[4]高氏既肯定了今草书的“别开生面”,但也不无遗憾地指出,因为没有运用章草书笔法,而没有获得“超唐迈宋”的效果,对章草书唐、五代失传,更表示出了遗憾。高氏还在宋克书《唐张怀瓘论用笔十法》帖上题道:“四体书,宋仲温始为之,吾今又大昌其妙,以俟知之者。”[2]30高二适对宋克常杂糅真、行、草、章等诸体,首创“四体书”的创新举动很是赞许,且“大昌其妙”效行之,在创作实践中亦常吸收章草元素“杂糅诸体”。尽管高二适于《急就章》古版本多有研究,并有《新定急就章及考证》专著存世,但高氏创作实践的突出贡献和成就不限于章草书,其狂草书创作成就也很高。这与其草书创作的个性追求及其桀骜不驯、刚正不阿的性格不无关系。

二、《急就章》流转情况略述

有关皇象《急就章》唐代摹本的流转传播情况,毛慧女士曾做过《皇象〈急就章〉唐代摹本两宋题跋人物考略》专题研究,其在容庚、启功等先贤研究的基础上,通过对唐摹本十一段跋语所涉信安山人、赵子昼、程俱等23位历史人物生平事略及观、藏唐摹《急就章》情况逐一进行考证,最终梳理出唐摹本在两宋期间的流转世序为:张邓公家藏、邓圣求藏、信安山人藏、程俱藏、赵伯旸藏、毛幵藏、尤延之藏、尤煓藏。她在最后“尤煓藏”分析中意味深长地说道:“直到淳祐丁末(1247)仲秋将藏品上石刻印之际,皇象《急就章》唐代摹本依然存在尤家,遗憾的是此后便不知去向了。”[5]既然唐代摹本不能得见,故《急就章》得以传播的途径仿佛也只剩下“摹刻上石”了,上述的“颍昌本”“松江本”即为如此。其中宋人叶梦得曾以唐摹本于颍昌(今河南许昌)摹勒入石,然此“颍昌本”亦不见流传。

启功先生《启功丛稿》中载,叶梦得在“颍昌本”自跋中曾写道:“右章草《急就》二千二十三字,相传为皇象书,摹张邓公家本。此书规模简古,气象沈远,犹有蔡邕、钟繇用笔意,虽不可定为象书,决非近世所能伪为者。......好事者能因其遗法,以意自求于刻画之外,庶几绝学可复续也。末署:‘宣和二年上巳日,知颍昌军府事缙云叶梦得题。”[6]叶氏虽对书写者为皇象似有存疑,但他也肯定地指出“决非近世所能伪为者”,对作品的艺术水准还是肯定的。然而,皇象时号“书圣”,其书与严武棋、曹不兴画等并称“八绝”,可谓当时的书法名家,他写出《急就章》这样规范的“字书”也是极为可能的。而今看来,由于《急就章》是蒙学字书,承担着传播知识、启蒙识字功能,写法本应该规范严谨,难以做到尽情发挥,所以皇象《急就章》单单完美体现章草书点画到位和结构规范,而章草书的古意及真趣方面恐怕尚未得到充分的展现。

三、《急就章》接受情况简论

有关皇象《急就章》的接受情况,主要针对两个方面进行考察,其一是对元代赵孟、邓文原及元末明初宋克等《急就章》临本的简要考察,其二是对近现代书家王世镗、郑诵先、王蘧常等取法《急就章》进行简略梳理。F14E2FD4-7232-479F-B65B-E7EE54A014A3

元代受社会政治和文化的影响,艺术界刮起了“复古”之风,吸引了不少书家参与到章草书的复古尝试中来,如赵孟就有《急就章》写本三种,分别为台北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辽宁省博物馆藏本。尽管学界对此三本真伪与否以及疑为他人代笔等尚存争议,但也部分地反映出当时书家对《急就章》的学习情况。仅以赵孟辽宁省博物馆藏本为例,其卷末署:“至大二年(1309)九月既望,子昂临。”是卷界格框栏隐现相间,部分章草例字的右侧,还用小楷书注有釋文,整体笔调较为轻松和随意,其大致是依照叶梦得“颍昌本”写就;而同时代的邓文原《临吴皇象急就章全卷》纸本,临于大德三年(1299),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是卷用笔虽劲健,但较之于赵孟辽博馆藏本,结体则少紧致而略显松散,一反章草书应有的古朴浑厚之美,直取今草书秀逸之姿,也似合元人草书的追求及特点。赵孟和邓文原为元代书家临习《急就章》之典型代表。当然,同时代的俞和、康子里山、杨维桢等也都学习过《急就章》,且康里子山、杨维桢等还多有开拓和创造性,本文限于篇幅,不做展开。

章草书是在隶书基础上率性快写而形成的草体,仍然保留着隶书的古意。而元人深受妍美风尚的影响,在作章草书时,尽管还保留着隶书波磔的典型用笔特征,但用笔多取轻快笔调,其笔锋多轻柔,不再以古朴章草为追求,而多表现出今草书流美明快之异趣。虽说他们是临习《急就章》,实则是“掺以己意”的再创作。到了元末明初,宋克则有过之而无不及。检阅相关文献,宋克一生写过三本《急就章》,一是写于洪武三年(1370)的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本,是卷末款署:“庚戌七月十八日偶阅此纸,爱其光莹,遂书皇象急就章,计十纸......”界格行距宽绰有余,用笔也较为精到,颇类皇象《急就章》碑刻之规格。此外,还有两件,一是写于明洪武二十年(1387),藏于天津艺术博物馆;另有一件现藏于北京市文物局,内书《急就章》前十章全文等。宋克于1387年去世,以其卒年下限来查考,“松江本”拓于1439年,而宋克去世时“松江本”尚未面世。由此推算,他们临习的则多为叶梦得的“颍昌本”。总之,他们都取法皇象《急就章》无疑。

统观近百年的草书发展进程,章草书确实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以王世镗、郑诵先、王蘧常为代表,他们都不同程度地涉猎章草书创作,但又各有侧重,故能各具面目,在书法风格学上也具有独特意义。如民国章草大家王世镗先生,熔今草与章草于一炉,势圆而笔方,独具面目;郑诵先的章草书字态内敛,取秀丽气息,而气势又不失豪放;王蘧常先生的章草书,用笔多涩重,笔画浑厚,整体呈现出奇崛之力量感,有“蘧草”之称,但字形大小往往少变化,又难免落入模式化窠臼,习书者不当不察。毫无疑问,他们的取法都不可避免地受到皇象《急就章》的影响。

以上所举,皆为先贤临习皇象《急就章》的书迹,通过“取法近人”学习其书迹,也是探寻碑刻学习取法之正道。正如我们学习《石鼓文》石刻时,须以吴昌硕所临《石鼓文》墨迹本作为参考一样,由于原碑漫漶,初学者很难分得清哪些是笔画、哪些是石花,常常会把石花当作笔画来写。当然,我们也可以借助字帖的释文来分析具体字形,而借助吴昌硕临本则是最直接而有效的方法。尽管吴昌硕将《石鼓文》左右对称的匀整结构刻意处理成“左低右高”的吴式石鼓文形态,但因为它是帖本墨迹,其用笔碰接的痕迹和路径清晰可辨,为学习碑刻、石刻作品提供了很好的借鉴。如此“取法近人”,借鉴赵孟、邓文原、郑诵先、王蘧常等先贤的经验和教训来学习碑刻作品《急就章》则亦同理。

四、“透过刀锋看笔锋”与“活化用笔”

启功先生曾在《论书绝句百首》第32首中写道:“题记龙门字势雄,就中尤属始平公;学书别有观碑法,透过刀锋看笔锋。”[7]其中“透过刀锋看笔锋”更是学习碑刻、石刻书法的重要方法论,其旨要是透过刀之刻痕,寻找碑刻书法的笔意和书写特征,而不被雕琢整饬的刻痕蒙蔽,即“透过刀锋”还原毛笔书写的本来面目。如《高昌墓表八种》,即收录北魏至唐时书于墓砖之上的墓表,或墨书或朱书,是“书而未刻”的墨迹。我们可以从中直接窥见书写时的本来面目,书写时须少一些经过刻工“二次创作”时留下的方切雕琢之感,强调回归“自然书写”。

我们学习皇象《急就章》章草书法用笔,也须“透过刀锋看笔锋”。因为碑刻多有雕琢之气,难能见到具体的用笔细节,所以我们可以从它同时代或早前的墨迹作品中寻求“活化用笔”的方法。徐利明先生在《中国书法风格史》中讨论到章草书《急就章》时,曾一针见血地指出:“皇象所书《急就章》作为章草书的基础教学范本,无论在过去、现在或是将来,都是切合实用的。也正因为如此,它教人以规矩十分胜任,善学者必须懂得从中得其法后进而追求章草书的真趣,这真趣在吴皇象的章草《急就章》中是无法求得的,它活现在汉与魏晋的诸多简牍、残纸墨迹中。”[8]可谓一语中的,直指要害。

如目前出土的写有《急就章》部分内容的汉代简牍,简片上的隶字趋扁、舒展而取横势,而木牍上的隶字含蓄内敛而多取方形,可窥章草书发端于古隶书之“原生态”;而在出土的汉代《急就草隶砖》铭中,其写法已“趋捷就简”,用笔恣肆奔放,明显带有“逸笔草草”的草书真趣。再者如楼兰残纸魏晋书迹中有章草和楷书写就的部分《急就章》内容,也有章楷相杂的晋人《急就章》,其草书部分更是章草书的活标本。而这些都是我们学习皇象《急就章》时所必须汲取的营养,因为于其中既能得章草笔法,更能得章草的风韵与神采,即所谓得章草书之“真趣”也。

五、结语

综上所述,皇象《急就章》作为字书范本,其法度是严谨的,从传播和接受角度来看,也是广泛且成效显著的。故称其在确立章草书规范方面具有示范作用和标本意义实不为过,对现今我们学习章草书也颇具启导意义。从书法学习的方法论角度来看,临习皇象《急就章》时应适当加强连贯书写。另外,我们在原大临写的基础上,还须适当尝试“拓展放大”临习,因为小字往往易得其形,而大字则易得其气和势。最后,我们还须将临、创结合起来练习,临摹一段时间后,便可以尝试进行模拟性创作,把临帖所得运用到模拟创作中,通过模拟创作再去检验自身临帖的不足,从而再次进入有目的性的临摹练习。如此反复交叉练习才能完美地实现从临摹向创作的过渡,真正做到事半功倍。

参考文献

[1]上海书画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G].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178.

[2]高二适研究[J].东南文化,1997(增刊).

[3]吴为山.高二适墨迹:下[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16:188.

[4]刘正成,尉天池,徐利明.中国书法全集:86:近现代编:萧蜕、吕凤子、胡小石、高二适卷[M].北京:荣宝斋出版社,1998:236.

[5]毛慧.皇象《急就章》唐代摹本两宋题跋人物考略[J].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4(12):110.[6]启功.启功丛稿[M].北京:中华书局,1981:8-9.

[7]启功.启功论书绝句百首[M].北京:荣宝斋出版社,1995:11.

[8]徐利明.中国书法风格史[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9:83-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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