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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外婆和我

2022-05-30殷健灵

小猕猴学习画刊·下半月 2022年8期
关键词:馄饨外婆妈妈

殷健灵

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这是一本亲情散文集,曾获得第十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本书记录了没有血缘关系却共同生活近半个世纪的外婆和外孙女日常生活中独特而又平常的点点滴滴。连绵无尽的日常片段,构成了一望无际的爱。在作者笔下,一个善良、勤劳,处处为他人着想、处处隐忍的外婆形象跃然纸上,读者可从中看到自己亲人的影子,产生情感共鸣。

亲爱的孩子:首先我要告诉你们,这不只是一本写给孩子的书,我更愿意你们和父母,以及(外)祖父母一起分享。这是我第一次真实地叙写自己的生活,也是第一次如此完整地记录外婆和我的故事。

我在四十三岁的时候没有了外婆。有些人在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外婆,同他们相比,我也许算幸运的。但是我很贪心,贪心到以为外婆会一直这样健康地活下去,她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没有外婆的日子,我和妈妈的世界空掉了。不再有人每天像影子一样粘在妈妈身后,依赖她,要她照顾;当我出门的时候,不再有人颤颤巍巍跟到门口,朝我挥着手,像孩子一样地说“再见,早点回来”;回家的时候,也不再有人坐在沙发上,巴巴等着让我抱一抱。

很老很老的外婆,是我和妈妈共同的孩子。很久以后的一个周末,爸爸包馄饨。他像往常一样包了五十多个,等到下馄饨时才想起,把外婆的那份也算了进去。但是喜欢吃馄饨的外婆再也吃不到爸爸包的荠菜肉馅馄饨了。

外婆走后,仍然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每一寸空气里。她的薄羽绒外套上还留有她的体温,楼梯的拐角散落着她细软的白头发。我穿着她的衣服扫尘,细心地捡拾她遗落的头发,把脸埋在她用过的盖毯里深深地呼吸夹杂着中药的苦味和淡淡的樟脑味,是外婆的气味,嗅到它仿若抱住了外婆。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气味终有一天会消散,我又到哪里去找我的外婆?

外婆离开的当天,我收纳了一只盒子,盒子里的每一样小东西都和外婆有关:两粒黑糖话梅。是从外婆的外套口袋里取出来的—没牙的外婆喜欢吃糖,衣服口袋里总要塞上几颗,对她来说,若能随时摸到口袋里的糖,听到糖纸窸窸窣窣的声音,就会感到满足和幸福。

两枚戒指。她时常轮换着戴,其中一枚是我从俄罗斯带回来的琥珀戒指,去世前的一段日子,她的手时不时水肿,有一回,我费力地用了肥皂水才将它从外婆的手指上取下。

一串古董珠子穿的手链。好友小鹂亲手做了送她的,爱美的外婆天天戴着。

两团用过的餐巾纸,她塞在饭桌前的抽屉里,忘了扔掉。

她戴过的绒线帽,里面有很多根她的头发。

几张用花格子手绢包着的纸币。好多年前,已经不再自己花钱的外婆对我说:“身边没有钱怎么行呢?”她用手绢把两张一百元的纸币包好,有时贴身放,有时放在枕头下。倘若那纸币找不着了,我便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补上两张相同面值的,她从未发现过。

一根红色的磁疗项链。我从日本给她带回的。外婆去世之后,我亲手从她脖子上取了下来。

还有一块手表。外婆日日不离身的,哪怕看不见上面的指针,也要时常抬起手腕来瞧一瞧的……

这些小东西并不值钱,却是外婆的气味、外婆的皮肤、外婆的目光、外婆的心心念念。外婆刚去世的几日,我每天悲伤得无法入睡。我取来那只盒子,放到床头柜的抽屉里,如此,仿若外婆重回身旁,终于踏实地睡了一夜。

从未像现在这样不时地泪水盈眶,那些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比天空还要大的悲伤,覆盖了我和妈妈。一个人开车的时候,我故作轻松地对空空如也的后座说:“外婆,我们出去兜风啦!”多少次,外婆坐在我的后座,兴奋地说:“开心啊,开心,我家灵灵会开车,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我开着车,驶过我和外婆熟悉的路。风很熟悉,云很熟悉,江水很熟悉,房子很熟悉。外婆的气息包裹着我,尽管我触摸不到她。

妈妈告诉我,她每天无时无刻不在想外婆。早晨洗脸的时候想,吃饭的时候想,去上厕所的时候想,看电视的时候想,喝咖啡的时候想,吃点心的时候想,洗脚的时候想,临睡前想,半夜醒来的时候想……几乎所有的生活细节里,都有外婆的影子。她无法和别人提到外婆,一提,就泣不成声。妈妈说,好多人无法理解我们的悲伤。他们说,外婆九十九岁高龄离世,是喜丧;他们说, 九十九岁很老了,老得足可以无憾地离去,活着的人也無憾,更何况,外婆离开时那样安然,没有痛苦。可是,我们为什么还是那样悲伤?

外婆离开后的日子里,很多生活习惯改变了。我和父母很少一起出门,不再去逛超市,不再去饭店吃饭,不再去戏院看戏。我们怕触景生情。偶尔三个人一同出去了,便会万分的不习惯。我觉得身边空落落的,以往,都是我搀扶着外婆走,我们紧紧贴在一起,好像她就是我的另一半身体。我们四个人总是形影不离,无论去哪里,吃饭、逛超市、看戏、旅游。

将近一百岁的外婆,一定是超市里最老的推手推车的顾客,一定是戏院里最老的戏迷,一定是饭店里最老的吃客,一定是风景区最老的游客。很多次,当我们对陌生人说出外婆的年龄,总是换来羡慕的惊叹。将近一百岁的外婆走路无须拐杖,皮肤细嫩,脸上手背上找不出一颗寿斑,甚至连感冒也难得。也许正因如此,我们太乐观了,太麻痹了,太自信了。爸爸宣称,外婆活到一百零五岁没有问题。

可是,上帝却让我们失望了。

外婆走后一星期,正是春节。我开车带父母出门透气,不知不觉到了城隍庙附近—方浜中路与河南南路的交叉路口。那里曾是外婆住了大半辈子的地方,也是妈妈长大的地方。那个地方,在十八年前就被夷为平地,代之以一栋栋间距狭窄的高楼和丧失了生活气息的“上海老街”。小时候,我并不曾在那里长大。即便过客如我,依然能准确地标出路边的南北货店、粮油店、烟纸店、老虎灶、中药厂、公共厕所……的具体位置。它们全都消失了。而坐在后座的妈妈,望着车窗外熟悉却又陌生的街景、熙攘的车流和人流,又会想起什么呢?那里已然消失的弹硌路上曾满满印刻过外婆的足迹,弄堂的穿堂风里曾飘过外婆清亮的声音,不复存在的老房子里有过妈妈喜忧参半的童年。我没有问过妈妈那一刻的感想,只是在外婆刚刚离去的日子里,我能想到的安慰妈妈的方式只有一个—时不时带她出去兜风,让她稍稍出离无休止的悲哀,让路途上的喧嚷稀释心中浓稠的痛。

(选自《爱—外婆和我》,新蕾出版社201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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