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现代越南在接受西方知识和技术的同时，也继承本国传统艺术的精髓，为越南现代美术创造了崭新的面貌。特别是在漆画方面，艺术家把立体的漆艺转换为平面的绘画创作，多以风景、宗教节日、女性等为主题。而越南艺术家阮文泰的作品在我国的介绍并不详尽，因此，本文以他的作品《女孩与海》为例，尝试从历史背景、同时期漆艺家和个人探索三方面来梳理其独特人物形象的形成原因。

关键词：女孩与海;越南;人物形象;精神联结

20世纪的越南发生了重大的政治变革，在经历了南北分裂后最终实现统一。1986年以后，越南政府推動革新开放。在不同的政治、文化环境下，催生了多种不同面貌的艺术作品，漆画正是在这个时期从传统漆艺发展演变而来的。阮文泰的作品《女孩与海》创作于1940年，长94.5、宽95厘米，由三块面板组成（图1）。该作品大量运用蛋壳镶嵌技法，以黑白两色为主色调。画面描绘了三位女性，中间是一位裸体女性形象，头部略向左侧转动，似乎在与左边的女性对视，她一只手臂自然垂下，另一只手臂弯曲，手中握着一条飘带遮挡隐私部位，人物的重心在右腿，左腿弯曲，呈现静立或向前行走的状态;左右两侧各有一位女性来迎接她，手拿衣物准备帮她披上。画面让人联想到桑德拉·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和美惠三女神，但阮文泰在画面中展现的却是一种充满东方韵味的情景。以下尝试探讨其形成的原因。

一、独特的历史背景

从公元前3世纪晚期至10世纪前期，越南处于中国的管辖范围之下，史称越南北属时期，期间中国文化大量输入。公元10世纪后期，越南进入封建社会，虽然脱离了中国，但仍然延续中国式的制度治国，文化方面则融合了儒、佛、道三教。公元17世纪初，天主教传入越南，法国殖民统治期间，在殖民当局的支持下，天主教的势力循序膨胀，至1883年信徒已达70余万人。越南宗教呈现出多种宗教共生共存的面貌，具有鲜明的多神论色彩、外来性与本土化交融[1]的特征。

阮文泰出生于1917年，当时正处于法国殖民统治期间，他受到的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都有可能融入东西方宗教教义的成分，甚至他本人就是一位信教徒，所以他也应较早接触到与宗教相关的图像信息。殖民当局于1925年在河内建立高等美术学校，西方的绘画训练被引入越南，并逐步改变了越南美术完全师法于中国的单向模式[2]。法国的装饰主义运动正处于黄金时期，人们对东方艺术有着浓厚的兴趣。维克托·塔迪厄出任首任校长，他钟情于越南民间美术，同时学校绘画系的约瑟夫·安古博迪始终鼓励在校学生关注越南的传统艺术，尤其是漆艺技术。在这样的教学环境中，学生们开始尝试将漆艺技法运用到现代绘画的创作中。社会中的宗教文化环境可视为外部因素，学校漆艺创作氛围则可视为内部因素，而艺术和宗教是相互联系、相互渗透的[3]。因此在这样的内外部作用下，青年时期的阮文泰受到东西方文化的双重滋养，这种特质也不自觉地在画面中体现出来。

二、同时期的漆艺家

20世纪初期，越南已有许多出色的艺术家，例如范厚、阮嘉智、阮文贵、陈庭寿等，他们在漆材料的限定中创造了以朱、黑、金色为主色调，结合东方式的线描、剪影式的装饰味等极具越南民族风格[4]的漆画作品。阮嘉智比阮文泰大11岁，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已成为杰出的艺术家，他们的关系可能是学长与学弟，或者是老师与学生。阮嘉智的作品《花苑》创作于1939年，这件作品标志着“西方风格创作漆画艺术取向的起步”[5]，画中描绘在田园中玩耍和休憩的妇女形象。阮文贵出生于1918年，与阮文泰年龄更为接近，他的《庙会》同样完成于1939年，为四联幅，尺寸为100×200厘米，画中约有85个人物，网罗了形形色色的社会大众，包含游览、交易、游戏、表演、祭祀、聚餐等场景，画中的服饰、器具、动物和建筑均显示出浓郁的越南民族特色。陈文谨的作品《戽水》完成于1958年，其色彩变化微妙，半透明色漆罩染在箔料上，在经过反复打磨和渲染，呈现出朦胧且多变的复合色层。陈文谨用松脂调制色漆，提高色漆的透明度，大大提升了越南漆画的色彩表现力，其他同学也将陈文谨的成果推广开来，并促使越来越多的色彩诞生[6]。由此看出，越南的第一代漆画家正在经历从学习西方到找到自我的重要过程，在创作观念、表现内容、人物造型、用色和技法上不断摸索和突破。

三、个人的探索

阮文泰的作品《女孩与海》现陈列在越南美术馆，该馆收藏了大批越南漆画的早期精品。该作品主要使用黑白灰三色，画面中没有统一光源，阮文泰用蛋壳镶嵌的疏密表现人物的明暗，利用黑白正负形塑造人物形体。镶嵌技法运用灵活生动，蛋壳和黑漆营造出如同宣纸上深浅不一的墨色效果。中国人对黑色的崇尚由来已久，尤尚黑到“运墨而五色具”那种独到的墨色审美情趣，即中国水墨绘画的诞生，经历长达几千年的发展过程，并形成自己独特的色彩语言系统[7]。越南美术一度受到中国传统美术的影响，尤其是水墨与书法，教育模式为私塾或家族传承。《女孩与海》中的黑白意境，正是阮文泰受到东方文化熏陶的一种投射，色彩如此单纯的作品在越南美术馆的漆画藏品中极为少见。在其他艺术家探索更多漆色的时候，阮文泰尝试着使用漆艺材料极为精炼的表现语言，回归传统的色彩审美。

阮文泰的《女孩与海》和阮嘉智的《花苑》都出现了与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相似的人物形象，但却迥然不同。阮文泰把裸体的女性大胆地表现在画面中，在当时可以说是十分前卫的，同时期漆画家笔下的女性多着衣，可查阅到的阮文泰的其他作品中也没有再出现过裸体女性形象。这件作品如此特殊，笔者认为是阮文泰出于对“临”的重视与继承。

“临”一方面强调古代杰作至高无上的地位，另一方面将关注点从追求形似的模仿转移到临摹者与前代大师之间的精神联结[8]。波提切利的维纳斯是第一个非圣经人物的全身女性裸体，其动作包含着一种常人的羞涩，此画将接近真人大小的女性裸体纳入其中，这是在西方美术史中是史无前例的，其姿态酷似美第奇家族收藏的一尊古代大理石雕像，现被称为美第奇维纳斯（Medici Venus）， 波提切利的灵感很可能来源于此。这是一座古典女性裸体雕塑，她姿态谦逊，雕塑中的女性用右手遮住乳房，左手试图隐藏她的隐私部位。美第奇维纳斯是一件古罗马时期的变体仿制品，仿制对象是《卡比托奈的阿芙罗狄忒》，但是后者也是一件仿制品，参照了公元前4世纪的古希腊雕塑“尼多斯的阿芙罗狄忒”，这件作品被认为是古希腊第一座全裸女性身体雕塑，出自著名雕塑家普拉克西特列斯之手。古希腊时期，神的观念日益淡漠，自由思想不断增强，在“神性”中强调“人性”，在“人性”中又包含“神性”[9]。普拉克西特列斯是一位敢于塑造女性裸体的希腊雕塑家，他擅长用青铜和大理石作为雕塑材料塑造神话中的人物，其风格柔和细腻、情感饱满。据说普拉克西特列斯同时制作了两件“尼多斯的阿芙罗狄忒”，一为着衣，一为裸体，他本人偏爱裸体那尊，将其供奉于神龛里，自此这件作品声名远播，人们竞相前往观看，并被后世艺术家不断模仿，但是这件作品已经不复存在，我们只能通过流传于世的仿制品遥想她的真容。由此可见，“临”是艺术家们对前人作品的一种肯定，虽然作品创作的初衷不一，但是通过众多杰出的作品可以看到这种肯定不是流于表面，而在于更高的精神层面。反观《女孩与海》中的“维纳斯”，她体态匀称，长发披散在肩头，没有用手遮挡胸部，并神情泰然自若地踏浪而来，像是一位刚刚从海中消暑而归的女士，这种裸露不是“神性”，也不是耻辱或邪恶的象征，而是对人的赞美。

《女孩与海》在构图方面也体现出“临”的痕迹。画面中的三个人物分别以背面、正面、侧面面对观众，围合成一圈，许多艺术家都通过类似形式来表现美惠三女神。类似的构图在阮文泰的画中也重复出现，例如《化学公社节》中的一个局部（图2），三位身穿奥黛的女性围拢成一圈，她们的衣服采用花卉纹样装饰，脚下舞步轻快，衣料随风飘动，气氛活跃。可能是金属箔料接触漆液之后发生了色彩变化，皮肤呈现出柔和的灰色。画家注重色块分割，故意模糊面部细节，只运用刻填技法勾勒出五官大致轮廓，这种效果更容易让人关注到画面整体，不会被某个个体所吸引。这件作品中描绘的人物较多，基本为女性，而且画面中还出现了一个读书的女性形象，所以这些女性被赋予了丰富的精神内涵，我们也可以把她们看作是知识女性或女性解放的象征。阮文泰的另一件作品《南北统一》创作于1961年（图3），画中三位女性的形象转变为老年、青年和儿童，利用家人团聚的场景来契合主题。20世纪60年代前后，越南在进行统一战争的同时，也开始进行社会主义建设，在这种情况下，美术发生重大变化以及时适应和反映国家的新要求。阮文泰的这件作品明确体现了时代的要求，但又跳出了历史的束缚，体现出作者对艺术的执着追求。三女神的图像、风格与内涵在不同时期都有变化，她们都是时代文化背景下的产物，代表了整个时代的审美追求和对人文主义的解读[10]。在阮文泰的作品中，对“女神”的解读是个性化的，她们是民族自由和解放的代表。

四、结语

《女孩与海》是阮文泰的一件代表作，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是东西方艺术融合的结果，表现了艺术家对人的赞美以及对民族自由和解放的向往，这与越南的历史背景、同时期的漆画创作环境以及艺术家的个人探索是分不开的。阮文泰从小受到东西方文化的熏陶，他研究西方艺术，建立与前代大师的精神联结，绘画主题始终不离普通大众的生活，是执着的民族情怀成就了他的作品。总的来说，20世纪的越南漆艺家对祖国命运有着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他们积极探索民族艺术，无论是在技术层面还是艺术层面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准，使漆画成为越南的国画并享誉世界。

参考文献：

[1]曾强.越南宗教概况及其特征[J].山西青年，2013（20）：229.

[2][6]何振纪.越南磨漆画的发轫[J].美术，2016（10）：120-124.

[3]黄硕.从巴洛克艺术看宗教对艺术的影响[J].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S1）：25-32.

[4]陈勤群.东方漆艺的语境[N].美术报，2015-5-23（25）.

[5]段勇士.阮家智漆画中的越南妇女形象[J].艺术科技，2016，29（02）：204-205.

[7]张咏梅.中國人色彩审美心理的形成及特征[D].山东师范大学，2004.

[8][美] 巫鸿.中国绘画中的“女性空间”[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

[9]霍丽超.审美艺术的进步——古希腊阿芙罗狄忒造型艺术演变探析[J].美与时代（下），2018（01）：78-80.

[10]李清.西方文化视角下美惠三女神形象之分析[J].美术文献，2018（06）：33-36.

作者简介：

李博超（1988.7—），女，汉族。硕士研究生学历，研究方向：漆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