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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物”叙事研究

2022-05-30赵语婷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2年11期
关键词:杰伊哈曼黛西

摘要:《了不起的盖茨比》是美国著名作家菲茨杰拉德的代表作,该小说讲述了盖茨比追求旧爱黛西但以失败告终的悲剧爱情故事。小说中大量的“物”叙事呼应了近年在西方学界兴起的“物转向”趋势。因此,本文以哈曼提出的“面向物的本体论”为理论基础,对《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西部与东部,以及其中抽象的、極具诱惑性的“物”进行细致的分析,指出这些“物”作为施事主体对小说情节推进和人物塑造的重要作用。

关键词:“物”叙事盖茨比面向物的本体论菲茨杰拉德

受“后人文主义”和“去人类中心主义”思潮的影响,国内外学界对“物”的关注大大增加。无论是在哲学界,还是文学领域,都明显地出现了“物转向”的趋势。强调“物”的作用,同时也符合近十几年来在欧美兴起的“思辨实在论”这一哲学流派的思想。由哈曼提出的“面向物的本体论”作为“思辨实在论”的主要分支之一,认为“物”是独立于人类而存在的,并且具有作为施事者的主体性。因此,本文聚焦于《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东部、西部,以及其中抽象的、极具诱惑性的“物”,并分析其作为施事主体对小说叙事情节和人物性格塑造的重要作用。

一、西部——富有道德感的抽象之“物”

面向物的本体论认为文学叙事中的“物”不应该只是传统意义上的实体的、具象的“物”。其提出者哈曼指出“物”应当“既包括汽车、电脑、绘画和岩石,也包括规模更大、范围更广、也许不具物质存在的现象”,以及“一切事物只要在实践中对其他事物的存在产生效果或抵抗,那么,不管它是物理的还是虚构的,它都是一种客体”。换句话说,“物”既可以是具象的实体,也可以是抽象的概念。小说中的西部就是这样一种抽象的“物”,它不仅是作为人物活动的背景,为情节的开展提供了空间,同时也作为具有主体性的“物”影响着人物的行为,对推进小说叙事进程起着重要的作用。

美国的西部地区,在经历了1848年“淘金热”带来的大开发之后,又经过近半个世纪的时间,进入尼克所处的柯立芝时代,此时的中西部已经出现了没落的迹象。而与此同时,东部的城市群在两次工业革命中迅速发展,以纽约为代表的东部成为中西部年轻人的向往之处。正如尼克所说,随着中西部“不再是温暖的世界中心,现在它像是荒凉的宇宙边缘”a,他决定离开家乡前往新的繁华之地。虽然去往东部看似是尼克自主决定的,但这其实是西部落没后的必然。当东部城市逐渐确立为美国政治经济中心时,即便是开发后的西部在充满激情的年轻人面前也俨然失去了色彩。因此,尼克选择离开家乡,其实是不再繁华的西部与他所向往的繁华世界冲突而导致的结果。而这一结果引发了尼克与盖茨比的相遇,开启了属于盖茨比的整个悲剧故事。

“地方不是被动呆滞的,生活在其中的个体对该地产生了特有的记忆与情感,这些流动的记忆与情感成为地方的一部分,塑造了地方,又反过来影响个体。”出生于西部贫寒家庭的盖茨比,其成长过程极大地受到了西部的影响。19世纪的“淘金热”和大肆开展的西部开发运动创造出无数从贫苦走向富裕的“西部神话”。那时的西部“意味着机遇、希望和成功,孕育了自信、冒险和勤劳的品质”。当盖茨比还是詹姆士·盖兹的时候,出身贫寒的他虽过着清贫的生活,却在西部朴实的风气中养成了勇敢、勤劳、坚韧这些西部人特有的优秀品质。于是,向往美好生活且富有野心的盖兹暗自在心中创造出了自己渴望成为的“西部神话”,即“杰伊·盖茨比”。“他创造的这个杰伊·盖茨比,正是十七岁的男孩所崇拜的英雄人物,而他也矢志不渝地忠于这个理想。”这个本来遥不可及的理想,在他遇见了靠淘金生意而大发横财的丹·科迪之后逐渐明晰了起来。同时,有了科迪的经验再加上他本人对盖兹的影响,盖兹距离梦想又更近了一步。在参军时遇见了黛西后,本质仍是那个穷困潦倒的盖兹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西部的富家女孩。但那时的盖兹心里明白:“无论杰伊·盖茨比的前途有多么光明,他目前只是个身无分文、家世贫贱的年轻人,而那套军装给他带来的无形魅力也随时可能消退。”因此,想要把“杰伊·盖茨比”这个理想变成现实的愿望变得空前强烈。同时,这个理想也被黛西赋予了新的意义。带着对黛西的爱和追求财富的热情,这个理想不断鼓舞和推动着盖兹,让他最终成为那个大肆宴请宾客的神秘富人。

因此,西部社会中特有的风气以及“杰伊·盖茨比”这个理想,二者作为形而上的客体,根据哈曼的理论,它们均属于“物”的范畴。出生且成长于西部的盖茨比受西部社会环境的影响,成长为一个坚忍执着的人,所以他敢于冒险,在事业上取得了成功,同时感情专一,始终追求黛西一人。西部的成长经历也使得出生贫贱的他永远无法真正融入东部的上流社会,这也解释了为何他在与黛西的相处之中如此卑微且被动。而“杰伊·盖茨比”这个产自于“西部神话”,又被西部的富家之女黛西丰富的理想而深深吸引,这不仅是盖茨比贩卖私酒的原因,也是他搬至东部长岛以及最后为保护黛西而被误杀的原因。西部的社会环境以及“杰伊·盖茨比”的这个理想早已超出了它们单纯作为客体的作用,而是作为一个像人一样具有灵魂的主体,悄无声息地影响了盖茨比的每一个选择和决定,一步一步推动了情节的发展。

除了盖茨比,汤姆和黛西也都是西部人,但小说中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性格全然不同。一方面是因为家庭不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东部对他们的影响不同。总而言之,西部以及其中与人物相关联的“物”绝不仅仅只是故事发生的背景,其存在不仅影响了人物选择,推动了故事发展,更与东部及其中的一切形成了道德感上的对立。此时的西部已然是具有主体性的“物”,是动态的、具有实施能力的“物”,它的存在让故事变得更加完整和饱满。

二、东部——繁华世界中的诱惑之“物”

如果说盖茨比死于东部,尼克最终回到西部的这个结局表明了他们无法适应东部的生活,那么与他们相比,黛西和汤姆在融入东部这一方面是更成功的,东部对二人的影响也更大。哈曼在《游击形而上学》一书中说道:“客体导向哲学倡导的不是泛精神论,而是‘泛引诱论。我所论证的是天下万物,无论是有生命还是无生命的,无不具备引诱的潜能。”这意味着“一切因果的背后,都存在引诱,否则因果关系就无法出现。”东部世界中的物与黛西和汤姆二人就是这样一种引诱与被引诱的关系。二者在此过程中所形成的性格与形象,以及故事发展的进程与结局,则是这场引诱关系的“果”。

黛西是路易斯维尔的富家之女,从小就过着轻松自由的奢华生活。汤姆出生于芝加哥,他的家族更是富可敌国。这对含着金勺子出生的夫妇从小习惯了地位和金钱带来的安逸,在面对东部世界中的新奇引诱之时便毫无招架之力。因此,在纽约这个灯红酒绿的现代都市之中,无数极具诱惑的“物”将二人内心中最邪恶的性格展现了出来,使其堕入了无道德的万丈深渊。

对于黛西而言,汤姆给予她的富裕安稳的生活使她极度依附于金钱。所以当盖茨比以那座象征着金钱的豪宅诱惑她时,她全然败下阵来,最终在精神上背叛了汤姆。“思辨实在论”的另一代表人物简·本尼特认为:“‘物绝非被动的客体,‘物不仅具有促进或阻碍人类计划的能力,而且自身也是施事者,有自己的运动轨迹和天性。”她将其概括为“物的力量”。从黛西踏入盖茨比府邸的那一刻开始,“物”的力量就开始显现了。面对豪宅中的音乐厅、会客室,以及装有嵌入式浴缸的卧室时,黛西皆是赞不绝口。当看到盖茨比本人卧室内的一套纯金的化妆工具时,从小生活在奢侈品中的黛西竟表现得像是一个没见过珍奇宝物的孩子,“高兴地拿起了刷子顺顺她的头发”。这些看似沉默存在的物影响了黛西的行为。而这一场诱惑大戏在盖茨比拿出衬衫时达到了高潮。盖茨比告诉黛西,有一个人在英国专门替她买衣服,说着便把衬衫一件件地扔在黛西面前。面对这些奢华至极的衣服的诱惑时,黛西彻底崩溃了。她“把头埋进衬衣堆里,开始嚎啕大哭。‘我觉得很伤心,因为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么……这么漂亮的衬衣”。到这里,黛西的反应已经展现出她对金钱无限渴望的本性。而豪宅中的种种物件也在这一场巡游之中发挥着作用,它们几乎完全卸下了黛西对盖茨比的防备,让她心中对这位多金的追求者又燃起了爱意。黛西这样善变而又拜金的性格解释了她为何在关键时刻选择了与汤姆出逃,任由盖茨比为她犯下的错误买单。她这种不顾道德准则的选择间接地造成了盖茨比的含冤而死。

和黛西一样,汤姆也败于东部世界的诱惑。汤姆的失败体现在他背叛黛西,出轨莱特尔。但汤姆的出轨并不只是因为莱特尔自身的魅力,更多的是受到东部道德腐败风气的影响。同样是在《游击形而上学》中,哈曼在阐述客体的引诱时指出:“每个客体的周围都裹着一层黑色的喧闹。”而“黑色的喧闹”这一概念,就是引诱奏效的原因。哈曼的“黑色的喧闹”指的是“弥漫于客体四周的、云雾般模糊不清、隐约闪烁的感性特征,而这些感性特征,一旦被引诱征用,就会幻变成各种感性客体”。爵士时代中的纽约上层社会就是这样一种客体,而充斥其中的寻欢作乐、道德败坏的社会风气就是哈曼所说的“黑色喧闹”。作为一个获得世袭财富的传统富人,汤姆或许认为自己只有迎合了东部腐朽糜烂的社会常态,与花天酒地的东部人一样变成一个只有传统道德空壳的富人,才能让自己真正融入这个现代化社会。因此,像一个纯正的纽约人那样,在禁酒的政策之下自由饮酒、在已婚的状态之下出轨别的女人、做一切打破道德的事但依旧摆出一副捍卫道德的嘴脸……才能让他更具有作为上层社会“绅士”的优越感。所以,在那辆与莱特尔相遇的火车上,坐在汤姆对面的无论是莱特尔,还是任何一个稍有风姿的女人,他都会犯下同样的错误。当莱特尔被黛西意外开车撞死后,汤姆与莱特尔这段在道德之外的感情也被迫无疾而终时,汤姆便立刻开始谋划如何保全他唯一剩下的爱人——黛西。车祸当晚,当盖茨比在汤姆家外苦苦守着黛西时,汤姆已然在劝说黛西逃跑,以这种逃避责任的不道德行为来保全夫妇二人。东部的诱惑激发出汤姆内心的自私冷漠、堕落与颓废,作者塑造出一个衣冠楚楚但道德腐败的伪绅士形象。

如果说《了不起的盖茨比》反映的是20世纪20年代的美国社会,那么汤姆和黛西就是爵士时代上流社会的缩影。在那个金钱至上的时代,已经获得物质满足的人们变得冷漠而颓废,他们一边自私地享受着由同类人创造出来的繁华世界,一边将盖茨比此类苦苦斗争试图融入其中的年轻人拒之门外。黛西和汤姆受到来自这个繁华世界的种种引诱而深陷其中。他们身上仅有的道德在这个过程中消失殆尽,使得盖茨比最终死于自己奋力追求的梦想之下。在这个故事中,无论是诱惑黛西的金钱,还是诱惑汤姆的社会风气,它们都起着超越单纯作为叙事背景的主体作用,即塑造了人物形象、影响人物选择、暗示了盖茨比的悲剧结局。

三、结语

“传统叙事观念认为叙事的核心成分包括场景、人物和情节,后者又包括事件和行动,但在刻画场景、促进人物行动乃至决定情节时,非人类实体起到了关键作用。”这就是小说叙事中“物”的重要作用。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出生贫穷,但信仰西部神话的盖茨比,成长为一个乐观向上极富开拓精神的人,却因自己不懈追求的梦想而丧生;出生于中西部但完美融入了东部的黛西和汤姆,败于繁华世界的诱惑之下,成了真正杀死盖茨比的凶手。在这个故事之中,无论是西部的抽象之“物”,还是东部的诱惑之“物”;无论是其中具有实体的物,还是形而上虚拟的物,都在人物的性格塑造和故事情节的推进方面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菲茨杰拉德對这些物的精心设计和描写成了这本小说历久弥新的重要原因。

a 〔美〕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李继宏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6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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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物叙事研究,项目编号:bks202103

作者:赵语婷,四川外国语大学英语专业在读本科生。

编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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