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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从《人间世》看庄子的生命观

2022-05-30黄丽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2年11期
关键词:颜回名利寓言

摘要:庄子重视生命,他能够从最普通的事物当中领略生命的真谛。“贵生重身”就是庄子哲学的重要思想内核,他善于通过寓言去表达自己对生命独特的思考,在《人间世》中他运用了六个寓言去阐述处世之道。他通过颜回请行说明当时世道与统治者相处的艰难,人们为了名利相互倾轧,为了在乱世保全自己,应抛弃名利私欲,全身远害,虚己顺物,去除矜伐自恃之心;又通过社树梦呓说明无用之用方为大用的道理,有用无用应当从个体生命的角度去判断,保全自己免受外界的戕害,才是真正的有用。

关键词:《人间世》庄子生命观

人间世就是人间社会,主要描述了人世纷争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核心问题即“涉乱世以自全”。庄子在《人间世》中运用了“颜回请行”“叶公子高适齐”“颜阖将傅太子”“社树梦呓”“南伯子綦游于商丘”“支离疏形残”六个寓言进行说理,最后再以《楚狂接舆》结束。前三者都是写与统治者相处的艰难,为了保全自己,庄子提出“斋心”“游心养中”“顺导”等方式去规避矛盾:或摒除自己心中的求名之心,达到空明虚静的境界;或顺应万物悠游自己的心灵,蓄养心性;或顺应其心意加以引导。后三者阐明了无用之用方为大用的道理,有用无用都应当从个体角度进行判断,而并非由外界赋予。庄子对于生命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他能够从最普通的事物当中领略生命的真谛。从庄子的寓言当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庄子对生死的忧虑。在乱世之中,去除矜伐自恃之心,抛弃名利私欲,全身远害,虚己顺物,才能保全自己。

一、颜回请行——虚己顺物,全身远害

庄子学说本于老子,他不像儒家积极入世,舍生取义,以天下为己任;也不像纵横家朝秦暮楚,反复无常,重利轻义;更不像法家那样,提倡严刑苛法,刻薄少恩。而在庄子的处世哲学中,他视功名利禄为杀生害身根源,所以他鄙弃名利,修身养性,去除利禄之心,全身远害。这一观念在其寓言中也有反映。

庄子在《人间世》中用“颜回请行”一事阐述了与统治者之间相处的困难。“颜回请行”主要讲述了颜回适齐,希望用自己所学去解救卫国之事。但是此行遭到孔子的阻拦,孔子认为颜回修道不足,去了恐怕会遭受刑戮。于是他告诫颜回,先修养自己,去掉名利之心,然后再往说国君,如果国君采纳自己的主张则谏之,不从则止,待不能言而言之事方可成。卫国的国君是一个非常残暴的人,他荒淫昏乱,纵情无道,草率处理国事,残害百姓,“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a,所以颜回请行,想要前往解救卫国的人民。

庄子所处的时代是春秋战国时期,诸侯混战,诈伪并起。处于这样的社会背景之下,保全自身生命,全身远害,就成为庄子思想的一个重要方面。名利是灾祸的根源,庄子对于功名利禄都持一种鄙弃的态度,所以在颜回请行当中,他借孔子之口劝谏颜回,让他莫行以免灾。孔子本是儒家的代表,儒家的思想是积极入世,但是在《庄子》一书当中,孔子多以被批判、被嘲笑的形象出现。在《德充符》中,孔子认为叔山被砍掉脚趾是因为他不谨慎,将他当作残疾人,并且对他的弟子说,叔山无趾形残,仍然努力学习弥补以前的过错,更何况是形体完整的人。但孔子反而被叔山嘲笑用奇异怪诞的声名传闻天下,根器不够,无法解除自身的桎梏。他是一个问道者,偶尔又呈现为一个释道者。在书中,他积极入世,但是在实施政治理想的过程中,他受尽困厄,最终就出现一位得道者来劝谏孔子,让他放弃虚名,修己以远害。如《山木》篇就记载了孔子困于陈蔡之间,几乎饿死,太公任前往问候,以“东海之意怠鸟”之事劝谏孔子。其言东海有只鸟名为意怠,此鸟成群结伴而飞,食不敢先,隐于众鸟之中,既不会受到排挤,外人也不能伤害它,因此它能够免除祸患。但是孔子有意修饰自己的德行,彰显自己的才华和智慧,凸显出别人的愚笨与污浊,因此遭受困厄。想要保全自身就应当“削迹捐势,不为功名”,就像东海之意怠鸟一样,隐匿于众鸟之中,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

“虚己顺物”在“颜回请行”中体现为修道。颜回在孔子劝谏后,仍坚持适卫,他提出了“端而虚,勉而一”“内直外曲”“成而上比”三种修炼方法,企图说服孔子。但孔子认为卫君性情刚猛,毫无定性,世人都不敢违逆他,他压抑别人对自己的忠谏,追求内心的舒适,表面附和而内心拒绝,所以即使你外形端正、内心谦虚,行事勉力,心志专一,依然是行不通的。内心真诚,援引成说而比于古人,最多只能免罪而已。所以孔子建议颜回进行心斋以达到空明虚静的心境,忘掉自我,不追逐虚名。庄子认为,关庞龙被夏桀杀害,比干被殷纣王剖心,都是因为他们修饰其身,以臣下的地位爱抚民众,违反君主的意志,因此君主借助他的修身好名借口杀害他们。名是人们相互倾轧的祸根,智慧是人们相互斗争的工具,追逐名利就会导致自身的灾祸。庄子借“颜回请行”去阐明人世间的种种纷争,在于求名斗志,唯有抛弃利禄之心,才能保全自己,因此提出“心斋”之法使心境空明。接着,他借“叶公子高适齐”阐明臣子与君主之间相处的艰难。臣子面对君主,充满了疑惧,无论事情成功与否,对于自身而言,都不能免患。为免于受患,庄子提出要“忘身”“游心”“养中”。“游心”即顺从万物之理悠游自己的心灵,使精神获得愉悦,从而达到理想的境界。

庄子视名利为腐鼠,他曾经迫于生计做过漆园吏,又因家贫,曾穿破布衣和草鞋去见魏王,也曾向监河侯借粮,但是他始终没有刻意追逐过名利。他赞叹像颜回一样的人,颜回贫而不仕,东郊之地足以供给其日常所需,鼓琴足以使其心情愉悦,夫子之道足以使其自乐,富贵对于颜回而言,就如同浮云一样,二人对于名利的态度基本是一致的。庄子曾在濮水垂钓,楚王派使者请庄子去做官,庄子说楚国有只神龟,已经死了三千年了,死后被藏在庙堂之上,庄子问使者,它是愿意“曳尾于涂”还是愿意死后以巾笥藏之于庙堂之上,使者回答愿意“曳尾于涂”。庄子也是如此,他只想自由自在地活着,而不愿被权势地位所束缚。在《列御寇》中,庄子同样以祭祀之犧牛来说明自己不图衣锦纹绣以荣身,只图能自由在世上生活。

庄子认为个体生命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非常宝贵的,不应该为了虚无缥缈的名利而使自己的生命受到伤害。所以他在《达生篇》里用“祝宗人养彘”去讽刺权贵人物惑荣华而遭害,逐权位而取祸。故事讲述了一位祭祀官“临牢说彘”,他将以好的食物喂养猪三个月,为猪戒十天,斋三天,用白茅作为衬垫,将其腿和臀部放在雕刻精致的祭器上,问猪是否愿意。庄子借“祝宗人养彘”这一寓言去讽刺那些贪图权位的人,并且将自己的想法加到猪身上,认为猪和他一样,希望在生前能够享受尊贵的待遇。祝宗官认为只要活着能享有乘车戴冕的尊位,死后能安放在有花纹的灵柩和棺椁里,死了也值得。但是对于猪而言,它只需要用糟糠来喂养,将其放在猪圈里就可以了,它不需要白茅和花纹祭器,获取那些轩冕、柩车和棺椁者都是“祝宗人”自己主观的欲望。作者借此寓言旨在说明“欲赡则身亡,理常俱耳,不间人兽也”的道理。

二、社树梦呓——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庄子借颜回请行去阐明求名用智的危害,又借“叶公子高适齐”“颜阖将为太子师”提出游心养中,顺导人情以保身的方法,这些都是从个人修行的角度进行论述。接着庄子进一步用“社树梦呓”阐明全身远害的方法在于无用之用。“‘无用之用是身处乱世的庄子对于主体全躯保身的生存策略思考,是他‘尊生理念的核心内容之一。”b 庄子曾经担任园吏,所以在《庄子》一书中经常可以看到大树、漆树、大木等植物,而庄子在书中常用大树寄寓自己的思想。如“社树梦呓”,讲述了一位将要到齐国去的石匠,在曲辕看见了一棵长在社中的栎树,这棵栎树巨大无比,可以遮蔽几千头牛,树身有一百围粗,树干高出山顶八丈才有分叉,这些分枝可以做成数十个独木舟,观看它的人像赶集一样多,但是匠伯对此不屑一顾。他的弟子从未见过如此粗壮高大的树木,也从未见过如此好的木材,所以他跑去问师父为什么对其不屑一顾。匠人认为这是一棵无用的散木,用来造船,船容易沉没,做棺材容易腐烂,做器具容易毁坏,做门框容易脂液外渗,做柱子容易被虫蛀。在匠人眼里,这就是一棵无用的散木,但是正因为它无用,所以它才能如此长寿。匠人是从社会价值的角度出发,要求外物具备某种功能,能够为人类所使用,由此去实现自己的价值,如果这个外物不能满足人类的需求,就会被视为无用。晚上这棵树就给匠人托梦,向匠人陈述自己对于生命的诉求。山楂、梨树、橘树、柚子树以及瓜果树这些树都是有用的树,因为它能够结出甘甜的果实,满足人类的需求,所以被赋予了“有用”的标签。但是对于其个体生命价值来说,因为它们的有用导致他们的外在形体受到了摧残,果实被采,枝条被折,受到棒子捶打,致使自己遍体鳞伤,最终早夭,无法享受长寿。而“社树”追求的是实现自己的生命价值,不是人类所赋予它的价值。所以“社树”

为了满足自身的追求,寻求人类所认为的“无用”。正是因为自己不能满足需要,所以才能成为“大木”,获得长寿。它寄托在社中,招致别人的讥讽,从而保全自己,实现了个体的生命价值。作者以“社树”为喻,写有才者以其能而害其生,遭到斧斤之刑,转而道出无用之用方为大用的哲理,这与庄子在《逍遥游》篇末之中所说的为了躲避斧斤之害而求无所用处,因为无所可用就不会遭受砍伐,也没有其他的东西来伤害它,具有相似的处境和沉痛之感。

《人间世》中还有与此相同的寓言,如“南伯子綦游于商丘”。故事讲述了南伯子綦到商丘去游玩,看见了一棵大树,这棵大树可以遮蔽千乘之车,南伯子綦认为这一定是非同寻常的树。于是他观摩这棵树,发现这棵树虽然长得很高大,但是它的细枝弯弯曲曲,不能用来做栋梁,主干的下部木纹旋散不能做棺椁,叶子的汁液会使人嘴巴溃烂,它的气味会使人大醉如狂。最后南伯子綦得出结论,这一定是一棵不成材的树木,所以才能长得如此高大。但是宋国荆氏有一个地方,适合种植楸树、柏树和桑树这样有用的树木,而这样有用的树木,却早早受到残害。有的树才长到一两握大,就被人砍去拴猴子,有的长到三四围粗的时候就被人砍去做建造房屋的栋梁,有的树长到七八围粗的时候,就被人砍去做棺材板。它们不能尽享天年而中途受到斧斤之禍,都是因为他们有用而招致祸患。就如同丰狐文豹,他们栖息在深山洞穴之中,昼伏夜出,即使是饥渴难耐,它们也不会到人类密集的地方去觅食,而是远在郊野,但还是会遭到人类的猎杀。因为它们的肉可食,并且还拥有美丽的皮毛,即使它们处于山林之中,远离人群,还是招致了人类的猎杀。作者在此处极言“有用”给自身带来的灾难,接着又用“祭祀之牲”的例子去说明“无用免灾”的哲理。在祭祀的时候,额头有白色斑点的牛、鼻子朝天的猪和长痔疮的人,如果用于祭祀河神的话都是不吉祥的,它们自身的缺陷反而使得自身的生命得到保全。

作者运用“社树梦呓”“南伯子綦游于商丘”“祭祀之牲”三个例子从正反两个方面进行说理,阐发自己对于生命的思考。

“无用之用方为大用”同样也适用于人类,《人间世》中还描绘了一位因为形残无用于国家而得以保全的人,其名为支离疏。支离疏形体扭曲,但是他为别人洗衣、筛糠、播米,足以养活十多个人。国家需要征兵,他因为形体残缺而不用充军;国家征劳役,他也因为形残而不用受劳役之苦;国家在救济贫苦残疾之人的时候,他可以获得国家的救济的粮食和柴火。支离疏因为形残,不用充军打仗,生命可以得到保全;不用服劳役,形体可以免于劳累和伤害。从社会价值判断而言,他是无用之人,但是因为无用,他获得了个体生命价值的保全。当然,这些寓言故事都有时代的局限性,在当今社会,我们应该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使自我的理想得到实现。

三、结语

庄子借寓言表达自己的关于生命的思考,在寓言的背后,也蕴含了庄子痛苦的生命意识。他对于功名利禄充满了排斥,不愿意沦为统治者的奴隶,更不愿意受到他人的限制。人处于社会之中应各尽其用,能者尽其才匡扶国家,造福百姓,但是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能者不能受到重用反受其害。他说:“方今之时,仅免刑焉。”庄子厌恶这样的社会,但是又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所以他虚己保身,远离名利场,逍遥于天地之间,追求精神上的自由。在处世时,虚己求存,追求客体认为的“无用”,进而保全自己,发展自己,以期获得个体所想获得的生命价值。庄子通过寓言表达虚己顺物、全身远害的重要性,通过个体对于生命价值的判断,传达无用之用方为大用的道理。庄子寓言寄托深远,蕴含许多深刻的处世道理,对于当今社会仍然具有指导意义。

a 〔清〕郭庆藩:《庄子集释》,王孝鱼点校,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132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b 杨允:《〈庄子〉寓言故事中生命学说的四个层次》,《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2期,第88页。

参考文献:

[1]陈鼓应.庄子浅说[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

[2]陈鼓应.老庄新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

[3]张恒寿.庄子新探[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3.

作者:黄丽,渤海大学中国古代文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先秦两汉文学。

编辑:赵斌 E-mail:mzxszb@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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