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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牙:曲高和不寡

2022-05-24王新伟速紫瑜

大学生 2022年5期
关键词:王越伯牙作曲

文/王新伟(本刊特约记者) 速紫瑜

“真要被泥石流淹了,把身份证叼在嘴里”

2010年8月,殷渝杰从事医务工作的母亲,去加拿大多伦多大学总医院做访问学者,把10岁的殷渝杰也带去了。在一次中外学者交流会上,殷渝杰用葫芦丝吹奏了中国电影《芦笙恋歌》中,源于云南拉祜族民歌的插曲《婚誓》,把加拿大医生听得双手合十,如醉如痴,不停地说:“中国音乐太好听了!太好听了!”

王越,中国音乐学院作曲实验班本科三年级学生,与殷渝杰是中学同学,他们两人是伯牙团队的主要发起人。他们都出生在云南玉溪市的彝族家庭,从小沐浴在本民族的歌舞海洋中。他们从小跟随父母在城里生活,喜欢钢琴、小号等西方乐器,但一到本民族的年节,他们就经常跑回乡下,跟亲友们围着火塘载歌载舞。多年过去后,他们发现:那些能歌善舞的亲友渐渐老了,火塘边能跳的、能唱的越来越少。亲友的子女很多都进城了,很少有人再追随老一辈唱歌跳舞。本民族绚丽多彩的传统歌舞,渐渐只留在老人们的嘴上和记忆里。

殷渝杰和王越认为,巴赫、肖邦、贝多芬的音乐很好,它们是从西方的音乐土壤里长出来的。中国有56个民族,有深厚的民族音乐土壤,也长出过大树和果实。如果年轻人都不愿意去给这些大树培土浇水,不挑起传统文化传承和拯救的担子,就会使中国传统文化大树上的果实越来越少、越来越干瘪。

云南有20多个少数民族,是民族音乐的富矿区。2017年,上高中的殷渝杰和王越就利用寒假到云南偏远地区采风,记录和整理各民族的歌声、乐声,尤其要把那些即将消失的声音留下。

殷渝杰和王越带上一支录音笔、一台笔记本电脑,骑车到的第一个采风点是殷渝杰亲友较多的玉溪市峨山彝族自治县大龙潭乡。他们见到了殷渝杰80多岁的二奶奶,殷渝杰录下了二奶奶用彝语唱的8月挂旗歌:“七、八月的花……”老人声音沙哑,但唱得苍凉、厚重,殷渝杰只听懂了第一句,但仍感动不已。

这次采风为期一周,采到20多首彝族歌曲。王越以殷渝杰二奶奶所唱的歌曲为基础,加入电子音乐元素,创作了乐曲《八挂》,并作为数字艺术品发行。乐曲受到一位华裔美国格莱美音乐奖获得者的青睐,后来向团队抛出了合作意向。

2020年和2021年暑假,都在北京上了大学的殷渝杰和王越,又开展了两次采风活动。这次他们劲头更大,拉来另一位中学同学、天津工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学生、担任过乐队主唱的陈晨兆阳以及李伟睿、张子麟3位爱好民族音乐的同学,还借来一辆半旧越野车,选定了云南各地20多个少数民族音乐采风点。

2020年暑假,同学们采风时,有的兜里揣着学校发的“暑期第二课堂测评表”,只要乡以上政府机构在上面盖章,证明同学曾在当地调研或当志愿者,就能获得学分。车开到一个县城,当地文化部门听说大学生下基层采风,便从县文工团请来几个演员演唱。殷渝杰他们一听大失所望,这些所谓的“民歌”,要么在电视、网络上反复播过,要么是充满现代音乐元素的“四不像”,几乎听不到殷渝杰二奶奶那种来自乡野深处的灵魂之音。

殷渝杰说:“我们想听大山深处的民歌。”当地干部说:“那些地方太远了,开车至少大半天;路也不好走,挺危险的。要不我们在测评表上盖章,你们回校也好交差。”同学们异口同声:“我们要民族音乐,不要这种形式的盖章!”

发动机一轰,殷渝杰和同学们开车上了公路,奔向云南西部梅里雪山深处的雨崩村,那里海拔3000米,有不少民族音乐传承人。沿途道路不停地变化:去丽江时还是高速公路,往香格里拉去就变成国道,再去德钦干脆成了颠簸的石子路,好容易看到去雨崩村的指路牌,车轮下的路竟成了一车宽的土路。突然,精疲力竭的汽车爆缸熄火,向坡下滑动。作为司机的殷渝杰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方向盘,一路滑行寻机靠边停下。

交管部门接到报警后,开来了一辆拖车,把同学们连人带车连夜拉了100公里,赶到一家汽车修理厂。修理厂老板提醒,现在正赶上山区雨季,可千万别碰上泥石流。陈晨兆阳听了一惊,催促大家把身份证从背包转移到上衣口袋里,并笑称:“真要被泥石流淹了,把身份证叼在嘴里,好让家里人辨认。”

这一趟长途跋涉收获很大,殷渝杰和同学采访了藏族、傈僳族、纳西族音乐传承人,聆听了据说是中国最后一位傈僳族吉资(二弦提琴,用一棵大树掏空做成琴身,配一把马尾弓)传承人的演奏,还拜访了一位纳西族非遗传承人,听他演奏“白沙细乐”,这种集歌、舞、乐为一体的大型古典音乐套曲,被誉为“活的音乐化石”。

3次采风活动,殷渝杰等人采访了云南20多个地方13个少数民族的100多位歌手,收集了1274首歌曲。

“王越就是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

采风后,殷渝杰和王越经常打开录音反复听,琢磨怎样让这些来自大地深处的声音转化成年轻人爱听、爱唱的曲调。

殷渝杰等同学深知,民族音乐虽是深埋民间的宝藏,但确有难以传承的“短板”:很多民族只有语言,没有文字;只有声音,没有乐谱。本民族音乐传承几乎都是口传心授。有作曲功底的王越说:“云南有20多个民族。如果让我住在村子里研究所有民族音乐,每个民族用两年,也要花四五十年。这种做法很难。”

高二时,殷渝杰读过一本书《未来简史》,里面讲了一个理念:未来人的活动都可以数据化。把数据交给计算机,计算机就能用人工智能(AI)帮助人类完成很多工作。人工智能不是代替人脑,而是解放人脑。殷渝杰对王越说:“音乐也可以数据化,再把数据化音乐交给人工智能,既可以在数据库里保存原始音乐,还能让计算机学习、吸收不同音乐的风格和精髓,谱写更多饱含民族音乐元素的原创音乐。”

王越所在的中国音乐学院作曲实验班培养复合型音乐人才,他本人也一直自学编程。王越对殷渝杰说:“把民族音乐数据化,先要用简谱或五线谱、十二平均律等现代音乐记谱法,给每一首乐曲标注曲调、节奏、和声、旋律等,然后再转成计算机能识别的MIDI乐谱。”

1.团队在“互联网+”大赛决赛现场

2.团队成员与民族音乐传承人

3.团队成员与民族音乐传承人

说干就干。殷渝杰和王越从录音笔中挑出几首乐曲尝试,但试了几次停下了:很多歌曲里都包含原生态声音,有很多高腔、哭腔、滑音等,在现代音乐记谱法中,很难找到对应的表现符号。

试验搁浅。

一天,殷渝杰看到相关资料:人工智能作曲中有两项技术引人注目。一是人工神经网络作曲。2016年,西方诞生了一个高水准的AI虚拟作曲家——AIVA,用人工神经网络技术读取了莫扎特、巴赫、贝多芬等名家谱写的1.5万首乐曲,再通过深度学习技术,搭建了对音乐理解的数学模型后,创作出原创乐曲。不过有文章指出,人工神经网络作曲以计算机工程师为主,存在重技术轻乐理问题。

二是乐理算法作曲。这种技术需要音乐、计算机编程都精通的复合型人才,才能把和声、曲式、配器、复调等规范的作曲技法,编写成计算机代码,完成一个音乐程序的开发。这种技术的优点是,一开头就把住作曲技法关,保证了原创乐曲合乎乐理。

殷渝杰感到,两种技术都能帮助伯牙团队走出困境。他上网一查:AIVA方只卖乐曲,不卖技术,这条道有拦路虎。再看乐理算法这条路,发现因缺少复合型人才,国内外很少有人问津。殷渝杰把拳头往桌上一砸:找王越干!

2021年寒假,殷渝杰带着笔记本电脑,找到正在玉溪市一家乐器店打工的王越。两人躲进乐器店琴房,在一块白板上用黑笔写下了第一组代码。几天过去了,计算机生成了一段乐曲,但很刺耳。王越直摇头:“不是我想要的。”他们请几位计算机专业的同学出主意,合力改进了编程问题,一个月后用计算机创作了一首时长为1分38秒、具有流行乐风格的钢琴曲《Tmpagwoesj3.pm3》,这首歌曲的生成速度仅为30秒,比起之前市面上的人工智能作曲程序动辄几个小时的作曲速度,有了很大的提升。

陈晨兆阳等人闻讯赶来贺喜,经过讨论,大家为刚刚出生的作曲小程序起了一个寓意深长的名字:伯牙。他们期望高山流水觅知音。

开学了,王越兴高采烈地把这首钢琴曲播放给同班同学罗中祺听,却挨了一闷棍:“用通俗的流行乐衡量,这算中等水平;用音乐院校作曲专业衡量,顶多算小学水平。”

罗中祺来自深圳,从小不仅学钢琴灵、分析音乐作品灵,学计算机也灵。小学时把家里一台电脑的密码破译了不算,初三时还加入微软大学生俱乐部,在一次编程比赛中,与一位高中生组队,竟从数千名大学生参赛者中过关斩将,进入仅剩500人的复赛。

听了罗中祺的话,王越又找了几位计算机专业的同学听,又听到了一大堆意见,有人直说:“重写代码吧!”

殷渝杰把罗中祺和几位提意见的同学叫到一起说:“拿音乐行业头部公司的标准比,王越用乐理算法编写的这首钢琴曲,确实是质量不高,但从技术方向的创新性看,王越就是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

殷渝杰又对罗中祺说:“中祺,我知道你技艺超群,不如加入我们团队吧,咱们摽着膀子一起干!”伯牙团队从3个人,一下子增加到20多个,成员以北京邮电大学本科生为主,兼有全国多所院校的同学。

2021年2月,伯牙团队决定参加当年4月到10月举办的第七届中国国际“互联网+”大学生创新创业大赛。距4月开赛不到两个月,可伯牙作曲小程序刚脱胎,还要给它的骨骼补钙,还要扶它由本地上云端跑。

罗中祺果然身手不凡。针对伯牙小程序代码运行不严谨、效率低的问题,罗中祺动手优化改造,把小程序测试版本的运行速度,从30秒降到7秒。伯牙小程序要上云端,罗中祺负责开发网页后端程序,仅3天就把后端服务器配置完成,并独立设计了前后端接口和数据库。几天后,他见前端开发较慢,便拔刀相助,提了很多宝贵的建议,赶在大赛前完成伯牙小程序测试。同学们从心里生发出一句话:“多亏有罗中祺这种‘全栈开发人才’。”

方向:全民音乐人、民族音乐、音乐社群

在开发完第一版产品后,殷渝杰又找到了当时在学校创新创业领域小有名气的学长张雨骁,在他的帮助下,伯牙继续扩充队伍,吸纳了UI(界面)设计、文案策划等方面的人才,使产品的商业化实现了从零到一的突破。后来在北京邮电大学刘书昌、韩康榕和王小捷老师的指导下,团队完善了技术路线、商业规划和落地方案,从校赛到北京市赛再到国赛,最终夺得第七届中国国际“互联网+”大学生创新创业大赛高教主赛道金奖。

获奖后,殷渝杰趁热打铁,带着团队成员到全国各地融资。在“你们技术不错,但缺乏市场验证”“本科生创业不靠谱”等冷眼寒光下,殷渝杰等3位同学东奔西跑,先后与40余位投资人见面。从第一个投资人找到他们,到最后拿到投资,已经过了半年多。

对于未来发展,殷渝杰表示,目前伯牙在技术上还处于探索期,他们将继续沿着基于乐理的音乐生成和基于神经网络的音乐生成技术两条道路前进。除了让普通人能通过伯牙进行音乐创作、抒发情感,实现“全民音乐人时代”,他们也将继续进行民族音乐采风,通过对原始民族音乐片段的二次创作,以数字艺术品等形式将之进行传播。与此同时,团队将致力于打造一个专注于音乐制作、音乐分享、版权音乐的社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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