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探索现代人精神困境的出路

2022-05-16赵伊霏

艺术科技 2022年1期
关键词:村上春树

摘要:《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中单数章节叙述“冷酷仙境”,双数章节则描写“世界尽头”,双线并行,以荒诞变形的手法揭露了当代人在高速发展的社会中失落的精神世界,陷入了自我分离、自我流放的孤独和虚无之中。但村上春树孤独美学的力量在于深且浅的忧伤底层潜藏着对现实的积极态度,其核心主旨仍是对抗孤独,疗愈自我,寻求破解精神困境的良药,实现精神上的突围。

关键词:世界尽头;冷酷仙境;村上春树;精神困境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2)01-0-03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是日本文学巨匠村上春树对小说可能性的一次正面突破。小说采用了大胆而严谨的双线平行结构,双线平行却又交织,“冷酷仙境”的结束恰恰是“世界尽头”的起始。小说中“冷酷仙境”的主人公是一名为“组织”工作的计算士,拥有平静单调的生活,“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选入了“组织”模糊计算人才培养计划,并且成了唯一的幸存者。但最终“我”也没能逃过实验失败的命运,失去了意识核的“我”最终还是失去了生命。而与此同时,“冷酷仙境”的消亡意味着“世界尽头”的起始。“世界尽头”是由“我”失去的意识所缔造出来的与世隔绝的“乌托邦”。这里所有的人都被剥夺了影子,过着日复一日、毫无波澜的单调生活,无所谓生与死,更无所谓爱与恨。“我”的工作是阅读头骨里的古梦,却无法理解其意义所在。故事的最后,“我”帮助自己的影子离开了这里,自己却选择永远留在这里。

文章旨在以《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为着眼点,讨论村上春树笔下的现代人在高度发达的社会下空虚孤独的精神困境,探寻现代人失落的精神世界该如何回归,将外部世界与精神世界相对比,寻求摆脱孤独、疗愈自我的方式,以期实现精神上的突围。

1 何为精神困境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中,“世界尽头”和“冷酷仙境”虽然看似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世界,但是在深层次上,两个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在这两个世界里有着不同的精神困境。在“冷酷仙境”,“我”冷静理智,情绪鲜少有波动起伏,日复一日地过着枯燥的生活,麻木冷漠;但到了“世界尽头”,生活虽然平静安宁,却毫无意义,“我”不愿过上失去影子、没有“心”的生活。

在“冷酷仙境”中,“冷酷”代表着人的异化,即工具化。“我”的职业是计算士,实质是人为将电脑植入人脑,这样做的目的是“组织”能够在与“工厂”的竞争中取胜,为此哪怕有再多的普通人在实验中牺牲也在所不惜。而“我”尽管在实验中幸存,但作为代表独立个体的“意识”也被篡改,并导致“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冷酷仙境”这一世界观里的死亡。可以说,身处“冷酷仙境”的我,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已经彻底沦为一具行尸走肉,这也是“我”在这个世界观下感情淡漠,既无亲情也无爱情,陷入自我疏离的精神困境的重要原因。不论是妻子的失踪,还是与图书馆胃扩张女孩的露水情缘,抑或是和粉色衣服的孙女的短暂扶持,都反映出“我”支离破碎的感情状况,与大环境格格不入。也正是因为“我”与这个世界没有太多的联系和羁绊,“冷酷”更体现出“我”生存处境的脆弱性,敌人派来的一高一瘦两个人轻易摧毁了“我”家中的一切。更可怕的是,雇主可以因为科学实验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随意剥夺他人的生命,个人生命的意义在强权面前彻底沦为齑粉。而“仙境”则体现出物质生活的优渥,这体现在叙述的方方面面。从粉衣女郎精致的穿着打扮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古龙香水的芬芳,从“我”酒柜中各式各样的威士忌到“我”对咖啡口感的追求,文中常常以这样琐碎却真实的生活细节映射出实实在在的物质化生活,更反衬出“我”精神世界的贫瘠,“浮华的背后是虚无和孤独”[1]。

“世界尽头”可以被视为主人公精神世界的畸变。在这里,很多地方充满了象征意味。例如,“死去的钟塔”暗示着时间停止,“被迫分离的影子”则代表着心的遗失,而这里最奇特的生物——独角兽的存在,则意味着个体独立性的难以维系。“独角兽作为一种奇数的角的动物,其实是一种畸形的生物,是进化途中的孤儿。”没有天敌是独角兽存在的最重要原因之一,而“没有天敌”也就意味着“隔绝”。在这片精神荒原中,独角兽其实就是“我”,“我”就是独角兽。这个特殊的生命系统是“世界尽头”中最大的隐喻,隐喻的是独立精神的放任自流,是个人意志的失落沦陷。在“世界尽头”的人们,似乎丧失了情绪,更没有支配情绪的能力,大家相亲却不相爱。与此同时,每个人在这里的生活似乎都毫无意义,也漫无目的。“我”初到此处时,也想过和影子一起逃离,但是在这种平静的力量的感化下,“我”逐渐开始适应,并怀疑是否想错的是自己,是否这样古井无波的生活才是完美的。显而易见,事实绝非如此。一个没有斗争、没有怨恨、没有欲望的世界是一个没有对立面的世界,对立面是快乐、终极幸福和爱。正是由于绝望、幻灭、悲伤等情緒的存在,才衬托出欢乐的意义。没有绝望就没有幸福。因此“世界尽头”的人们也身处精神困境,当生命的意义被消解,灵魂的浓度像白开水一样被冲淡,剩下的只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2 精神困境的成因

村上春树的小说中,所有的主人公几乎都可以轻松享有较为富裕的物质生活,极少为生计烦心,但是在精神层面,又无一例外地显露出与社会的隔膜。这与其所处的时代背景有关。二战后日本经济高速发展,社会物质水平提升到了一定程度。而与此同时,“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对作为个体的人的侵害进一步显露。小说中权力膨胀的“组织”,其实就是当时日本社会垄断组织的缩影。“组织”对人的主体性的漠视,科学家缺乏温度的冷漠态度,这一切的矛头最终还是指向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本身。

由资本主义高速发展引发的一系列精神弊病更是无法忽视。现代社会宛如机器冰冷的运算法则使得现代人无可避免地变得同质化、扁平化,而快节奏、高强度的现代生活则挤压了现代人留给自己独处的空间,因此人们逐渐丧失了拥有复杂感情和独特想法的能力,归根结底是自我意识的流放。

“冷酷仙境”和“世界尽头”其实分别代表着村上春树特意构造的外部世界和精神世界,而书中两者之间复杂的交织关系所反映的就是村上一直以来最为关注的命题之一——人的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的关系。“世界尽头”的存在,就是为了让“我”能够找回在“冷酷仙境”中丢失的自我。“冷酷仙境”中的“我”同村上许多小说中的主人公一样,对社会很疏离,只关注自己的私人生活,做着必须对他人保密的工作,感情生活支离破碎,在临死前考虑的居然还是“这世上能像我一样背出卡拉马佐夫三兄弟全名的还有谁呢”……这些都折射出现代人不健康的心理状态。现代人在冰冷虚无的高科技包围下普遍缺乏安全感,更难以在社会的大背景下寻得认同感,因此很多时候选择自我封闭,孤独感极易引发共鸣。现代人的悲哀无法诉诸他人以求排解,因为即使竭尽全力解释,别人也无法感同身受。悲哀是永远一成不变的,改变的只有人的心态。年轻的时候也许还试图将这种悲哀表达出来,但终究是徒劳的。因为无论怎样寻找语言,都无法将这种心情准确传达给别人,甚至连自己都可能无法理解,所以不得不放弃这样的努力。因此,“我”封闭了自己的语言,随之也封闭了自己的心,悲哀深重到甚至无法以眼泪的形式体现出来。这也就是“冷酷仙境”和“世界尽头”这两个世界观被作者塑造成略显荒诞的故事的原因。这样荒诞的存在,在村上春树的作品中较为常见,他注重作品“在形式与内容上进行多维度发展”[2]。例如,《寻羊冒险记》和《舞!舞!舞!》中“羊男”所存在的另一个世界,作者其实是想在荒诞中逃离庸俗的现实生活,因此把“我”内心对自由的渴望进行了实体化。主人公荒诞离奇的经历不仅将我们带入了想象的世界,更让我们重新衡量生命的轻与重。村上春树通过创造两个看似与现实无关的世界,对应了这两个世界中宇宙的虚无和生命的虚无。通过一些离奇事件的遭遇来摆脱现代人囿于都市的宿命,或是精神上的流放,或是进入另一个世界,归根结底是为了自我放逐以摆脱精神困境。

3 精神困境的出路

村上的作品中始终有强烈的孤独感,这种感觉在《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中表现得更加突出。但与一些作者一味强调孤独不同的是,村上笔下的孤独具有闪光的意义,主人公并未逃避孤独,而是积极应对孤独。在“冷酷仙境”的死亡,意味着在“世界尽头”的重生。

在“冷酷仙境”的“我”,在仅剩的最后一天里,终于开始关注这个生活了35年的世界。“我”摒弃了那种无所谓生死的冷漠观念,开始对这个世界有了全新的认识,对生命充满了牵挂和眷恋,“我”想看看黎明时洁白的天空,喝着热气腾腾的牛奶,闻一闻树木的芳香,翻一翻晨报的版面。但是为时已晚。正如“我”所说,如果“我”必须重新开始我的生活,“我”仍然会回到最开始的地方。所以“世界尽头”的“我”实际上是一种重生。只有当人们失去了生命、失去了心之时,才能真正体会到生命的重要性和心的意义。

在这部作品里,村上对外部世界和精神世界之间的关系的态度较为明确,即唯有先找到自我,方可认识世界。“心这东西本身就具有导向能力,只有这般才能成为自己。要相信自己的力量,否则你就将随波逐流地置身于莫名其妙的场所。”他始终相信“心”对人的精神力量,因此村上的作品中都在对自我意识的流放进行反思,并持续呼唤自我意识的回归,“我除了成为我自身别无选择”。村上笔下的孤独是具体可感的,他通过描写主人公机械单调地把玩裤子口袋里的硬币、熨烫衬衫严格按照十几步的固定顺序、身上有精准到几厘米的伤疤等来隐晦地表现其内心的孤独,但目的并不是简单的宣泄,而是为了疗愈孤独。

村上春树有言:“我认为写小说更多的是自我治疗的行为。”在“世界尽头”中,在极致的孤独中,“我”在寻找治疗孤独的方案。影子拜托“我”畫出这个小镇的地图,用以助他逃跑,在此过程中,“我”和女图书管理员暗生情愫,虽然女图书管理员也没有“心”,“我”与她之间只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但在和“我”一起绘制地图的过程中,“我们”还是一起找回了一些失落的“心”的碎片。“我不能抛弃心,我想不管它多么沉重多么黑暗,但它还是可以时不时像鸟一样在风中曼舞,可以眺望永恒。”所以说,“世界尽头”其实就可以被看作现代人在虚无漂浮的人生中追寻的最后的出口,在永恒的时间中,人们可以有机会慢慢找回丢失的全部的自我。

故事的最后,“我”放弃了和影子一起逃离小镇的机会,自此失去了成为完整的人的机会。也许有不少读者对这一剧情存在质疑和不解,但这恰恰证明了在最后“我”已经彻底地疗愈自我。影子翻出墙离去,不再受高墙的束缚,代表着精神上的突围,也就暗喻着“我”的心不再受到拘束,重新获得了自由,获得了支配感情的能力;而“我”的肉体留下,是为了对这个由“我”创造出来的小镇负责,“我”不能抛下自己创造的世界而潇洒地一走了之。虽然如此,现在的“我”和刚刚来到这里的“我”之间也有了微妙的不同。“我”虽然失去了影子,却找到了残存的心,并决定留在最接近自由的森林里生活,也想要帮助女孩找回自己的心,因为无论如何,心是不可抛弃的,它象征着主人公无论如何不愿意轻易舍弃的自我,这正是追求内心自由、渴望灵魂解脱的自我,是主人公在“冷酷仙境”中到生命的尽头才开始在意的自我。而“我”选择留下,也有那名女图书管理员的原因。“我”与她都意识到了失落的心的重要性,并决定一起去找寻。这体现了“我”开始重新建立亲密关系,在感情方面再也不是漂浮的无根的浮萍。拥有爱与被爱的能力,其实就是治愈自我的开始。可见到最后,主人公已经参悟了孤独的本质和生活的意义,完成了自我意识的回归,真正实现了自我的疗愈。在最后,“我”站在“世界尽头”,呼唤失落的心和破碎的爱。

其实哪怕是在“冷酷仙境”中的“我”,到最后也参悟了一点生活的本质。当温暖和煦的阳光从前车窗射入,把“我”包笼起来时,“我”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着那光线暖暖地抚摸着“我”的眼睑。此时此刻,“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原来宇宙运行规律也未曾忽略“我”微不足道的眼睑。此时此刻,“我”好像才明白阿辽沙·卡拉马佐夫的心情,或许有限的人生正在被赋予有限的祝福。所以在“世界尽头”中,作者最终想传达的观念便是只要心是自由的,那么肉体将不再受到外物的拘束和束缚,“剖开的是荒诞离奇的世界”[3],而这实际上是在把玩孤独,因为当一个人能够与自我和解、与社会和解之时,孤独就已经变成了生活中的一丝情趣。由此观之,自由最核心的本质其实就是回归自我、回归本心,与自我和解,“延续爱与希望的使命”[4]。当读者理解了这样的深沉内涵后再看“世界尽头”的结局,会发现这其实非常治愈,可以说它“为丧失方向的人们投下一束希望的光,帮助他们走上正确的人生道路”[5]。

4 结语

村上春树是一位致力于展现当代人精神困境的作家,但他笔下的孤独感和失落感绝不是沦为肤浅廉价的悲观主义,而是对自我的追问和对所处社会现状的反思。他笔下的孤独不需要慰藉,因为他所写的孤独本身就是慰藉。村上其实是在为现代人提供更多的可能性来应对其面临的精神困境,鼓励其肯定自我、疗愈自我,保有独立的自我意识,寻找通向自由的出路,积极应对当下的生活,永远不要失去热爱生活的勇气。因此村上春树的孤独是具有美感的,抵消了其消极的一部分,真正做到了“哀而不伤”,使这份淡淡的忧伤中透露出甘美恬静的底色,指引人们在滚滚红尘中妥善安置自己的心灵。

参考文献:

[1] 王羽桐.由《穿parade的女王》思考理想与现实[J].艺术科技,2021(4):71-72.

[2] 吴雅倩.美学视域下传统文化对影视文化的影响:以服饰文化为例[J].艺术科技,2021(4):75-76.

[3] 王志鹏.电影《罗生门》的艺术美探究[J].艺术科技,2021(4):73-74.

[4] 崔婷.浅析《风雨哈佛路》中独立清醒的力量[J].艺术科技,2021(4):55-56.

[5] 周庆沁.探析电影《小偷家族》中骨感表象背后的人性美[J].艺术科技,2021(8):93-94.

作者简介:赵伊霏(2003—),女,江苏镇江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中国语言文学类。

猜你喜欢

村上春树
长大的瞬间
村上春树和他的阳子
村上春树: 你的光照亮了我的世界
不死的卒子
村上春树:相信爱情, 这是一种勇气
村上春树文学翻译论争背后的译论之辨
从情节设置看村上春树的中国观——以《去中国的小船》为主
或许
村上春树和他的猫
探究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