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前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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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弟弟开办的苗木基地里，陈慧与丈夫一同戴上了遮阳帽与粗线手套，拿起园艺剪，加入了春天的第一次剪枝。

刚睡醒的玫瑰园，被弟弟与工人接连施了两次重肥，花束勃发的速度像热恋中的情侣一般热烈。弟弟说，每晚巡园都能听到玫瑰枝头的叶芽砰砰绽放的微响，早上一看，无数的玫瑰嫩枝都生发出来，在枝头跳跃着，仿佛密密麻麻的火焰。刚入园时，陈慧与丈夫看到每一棵嫁接过的玫瑰几乎都快长成了枝叶茂盛的灌木丛，光是红玫瑰就有卡罗拉、红色达芬奇、王子、男爵、荷花蔷薇、大桃红等品种。弟弟告诉陈慧，要赶紧修剪了，不然这些挤挤挨挨的枝叶会将养分抢了去，花就会开得既瘦小又单薄，而且这些盲目生发的枝叶会使整棵玫瑰树闷住，容易遭受虫害和霜霉病，到时候不仅玫瑰树的健康状况堪忧，花朵也会从浓艳变为惨淡。

“玫瑰剪枝没有什么秘诀，就是要有大局观，哪一根枝条该剪，哪一根枝条不该剪，要看它是否茁壮，以及是否对花芽的生发以及对整体的造型有利。”弟弟开始做示范，边剪边教，要将围绕中心主枝的一圈枝叶修剪掉大半，腾出空间，方便阳光和微风的透入，另外，如果侧枝太多，整株玫瑰也容易头重脚轻，夏天刮风时也容易倒伏，因此过多的侧枝也要考虑剪除。剪完了，每棵玫瑰树都应该变得疏朗明净，细弱枝、徒长枝、病歪枝都被送去堆肥，误剪的枝条也不要紧，可以在净水中泡一个小时，然后插到地里成为新的玫瑰株。弟弟还嘱咐说：“剪枝的口子要剪成45度斜角，这样春天突来的雨水就会顺着切口往下淌，而不会蓄积在切口上造成腐烂，同时切口也更容易愈合。”

剪枝一共持续了五个小时，中午，大家草草吃了一点干粮。等到太阳西斜，温度下降，弟弟就让大家收工了。弟弟解释说，剪枝要选这种暖洋洋的天气，不然玫瑰会“生气”。这个比喻令大家都笑了起来，而陈慧则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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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苗木基地归来后，丈夫发现陈慧的心态发生了一些变化。从前，她要求丈夫做到“十全大补”，既要对家庭提供有求必应的经济支持，又要对她个人提供无微不至的情感支撑，还要对孩子们提供恳切准确地成长指导，此外，他还必须在身材管控上严格自律。为了交出完美答卷，陈慧的丈夫必须每天见缝插针地坚持锻炼，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到家里，还要在三分钟内觉察出妻子当天情绪的动态。

有时，丈夫实在是无法猜到陈慧的情绪变化是因何而起，便讨饶说：“天线宝宝矗立的那根天线不是数控雷达，如果你的情绪像战斗机一样有了完美的隐形涂装，我是没有办法觉察到的，你不妨直说。”而陈慧认为直说就没有意思了，就像丈夫为了敷衍她需要鲜花点缀心情的要求，干脆在网上替她订了一年配送52束花的服务一样无趣。陈慧说：“当我知道每个星期三都有鲜花上门，还有惊喜吗？”

对于陈慧的纠缠，丈夫十分无奈。陈慧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但她还是有着一颗少女心。他曾反复向她暗示过，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在婚姻的每个阶段都需要明确自己的主要追求目标，次要目标要梳理削减，更次要的目标最好悉数裁剪。丈夫认为，事业正值上升期的男人，一般很难在家庭中投入大量的精力。如果尽力兼顾事业和家庭两方面，他就可能不剩什么精力关注自己的身材。若是他竭尽全力地做到了如上三点，那么他就有可能无法投入太多精力管教孩子，带娃时会迷失方向，沦为孩子没大没小的玩伴，既没有原则，又没有威信。

陈慧一直觉得丈夫的说辞是在找借口，然而，通过为玫瑰剪枝的劳作，她终于发现，施肥再多，长得再旺盛，一棵玫瑰树的精力也是有限的。如果你不把那些可有可无的徒长枝剪掉，花朵就会孱弱不堪，玫瑰像红酒杯一样蓄势发力的花形就不见了。而留下所有的枝叶，这也舍不得修，那也舍不得剪，则是贪心，是想多发芽多开花，引来妒忌的目光。这反而会导致整棵玫瑰缺乏舒朗的自我空间，微风难以透入，阳光也难以普照到每一枚带刺的叶片上，如此到了盛夏，霜霉病就可能让玫瑰生机全无。在不通风的环境中，霜霉病最容易发生，发病时植株的叶子会变为紫色乃至棕黑色，叶片上出现难看的小斑点，最后会逐渐枯萎脱落。而出现这种病害最大的原因就是春天没有剪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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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弟弟的苗木基地归来，陈慧逐渐理清了自己对丈夫的需求。她需要丈夫扮演孩子们成长方向上的指导者，就不应该对他较少分担给孩子洗澡、梳头、讲故事这样的小事而动怒；她希望丈夫成为经济上的顶梁柱，那么所有的纪念日提前三天通知他，讲明自己渴望的礼物，也是让双方都轻松的方式；如果她希望丈夫在她沮丧时及时给她一个柔软温暖的拥抱，那她何必督促他把那么多的时间花在健身上，毕竟，有八块腹肌的型男通常也有一副钢铸铁浇的灵魂，他不只拥抱起来不柔软，这种对自己舍得下狠手的人也会对他人有高要求，他会觉得：我能靠撸铁消化情绪，你为什么不行？

陈慧想了想，既然自己不需要这么一根满足虚荣心的花枝，何不把它剪下来，移栽到别处去呢？

正如春夏季的剪枝，剪完后的枝叶方向都应该尽可能朝向玫瑰主枝，参差又不动声色地围绕着它，如此新长出来的、生满花苞的玫瑰枝条就会有一点向心力，整个玫瑰树将蓬勃向上，花开之后就会呈现出花团锦簇的视觉效果。陈慧夫妻俩后来修剪对对方的期待时也遵循了这个原则。这看似很复杂，其实很简单——问问自己的初衷，将那些代表虚荣心的部分修剪掉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