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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

2022-04-17陈根远

美文 2022年7期
关键词:碑林武林基督教

陈根远

唐《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国宝级文物。建中二年(781年)立于唐长安大秦寺中。波斯传教士景净撰文,吕秀岩书并题额。碑通高280厘米。楷书32行,汉字1780个,还有数十个叙利亚文。明代天启五年(1625年)初春出土于西安城西崇仁寺(金胜寺)附近。1907年入藏西安碑林。此碑记载了贞观九年(635年)到建中二年(781年)基督教在大唐传播的珍贵历史。陈垣先生曾指出:“要讲基督教入华史,还是要从唐代的《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讲起。”

丁亥(2007年)腊月,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神州大地经历了几十年未遇的持续严寒。习惯了每周六到古玩市场淘宝练眼的我,清晨醒来,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心想快过年了,天气又这么冷,古玩城恐怕也没什么人,今天就算了吧。但在床上辗转反侧,还是禁不住心猿意马,干脆起来,打车直奔古玩城。

一场小小的“艳遇”发生了。

进了古玩城,方知铁杆收藏爱好者真是不少,正应了那句老话: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夹在熙熙攘攘的觅宝者中间,我开始走走停停,不时地弯下腰,看看瓦当,摸摸铜镜。眼见逛了一圈儿,还未看到什么可意之物。突然,一个地摊上的两张发黄的拓片吸引了我,已经在西安碑林从事碑刻研究十余年的我一眼就看出这是《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的左侧,而且此碑左侧早就靠着墙边无法椎拓了。醒目的“后一千七十九年咸丰己未,武林韩泰华来观。幸字画完整,重造碑亭覆焉。惜故友吴子苾方伯不及同游也,为怅然久之”清人题记,使上部弯弯曲曲如同今天藏文的古叙利亚文隐而不显。

我压住砰砰乱跳的心蹲下,先漫不经心地翻翻摊主一起摆出的几本破书,又拿起几本旧字帖,自言自语地说:“喔,不全。”最后问:“这两张拓片咋卖?”摊主答曰:“1000元。”“两张一样的清朝碑子也要1000?这是个啥碑?”我面露难色。“不知道,反正是个老东西,现在老东西不好找啊!”我看砍价未果,便马上付钱成交。实际上是心中偷着乐,大有古人所谓“咏而归”的惬意。

《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可非寻常唐碑可比,它刻于唐建中二年(781年),螭首龟趺,通高280厘米,宽99厘米。碑文记载了基督教在唐代贞观年间传入中国及其以后140多年流传中土的情况,是闻名海内外的世界四大名碑之一。“大秦”是中国古代对东罗马帝国的称呼,“景教”是基督教一支聂斯脱利教派的中文名字。

聂斯脱利(约380年-451年),叙利亚人。公元428年4月10日至431年6月22日出任君士坦丁堡(今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的牧首,也就是大主教。其间,他主张将耶稣的神性与人性分开,但这不为时人所接受。公元431年,在以弗所(今属土耳其)全教会会议上,他的主张被认定为异端,他也被流放埃及,最后死于那里。他的信徒们也遭到迫害,纷纷逃亡波斯。在波斯,聂斯脱利的信徒得到波斯王的庇护,并在波斯成立了东方教会,以古叙利亚文为官方语言。

一百多年间,聂斯脱利教派蓬勃发展。这时,东方的大唐帝国在一代英主李世民的治理下,国力蒸蒸日上,丝绸之路的畅通为基督教的东传打开了大门。

陈垣先生曾指出:“要讲基督教入华史,还是要从唐代的《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讲起。”《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碑文记载,贞观九年(635年),基督教由叙利亚教士阿罗本从波斯传入长安。当时心胸宽广的唐太宗李世民,命宰相房玄龄到长安城西郊列队欢迎阿罗本。

此碑还记载了此后直到建中二年(781年)基督教在大唐传播的珍贵片段。比如:阿罗本及其随从来到长安后3年,唐太宗在长安义宁坊给他们批了一块地,让他们建立了東方第一座教堂。以后历代皇帝对基督教都非常支持。唐玄宗的时候,教堂有活动,玄宗派高力士送去丝帛,并且给教堂题了字;到了唐文宗时,在基督教节日里给教众分发点心,等等。

碑文最后记载建中二年立碑之时,“宁恕知东方之景众也”,也就是说大唐的基督教归东方教会管理,当时东方教会的主教宁恕驻扎在今天伊拉克的巴格达。特别珍贵的是此碑多处刊刻了古叙利亚文,这是东方教会的官方文字。

《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刻立六十多年后,唐武宗灭佛,佛教遭遇了空前的“会昌法难”。受此连累,景教教堂也被摧毁,《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遂湮没无闻。

《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

时间又过了近八百年,《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在明代天启五年(1625年)初春出土于西安城西崇仁寺(金胜寺)附近,此地即当年唐长安大秦寺旧址,故碑被就近安置在崇仁寺内。这座寺院是当时西安最大的佛寺,明成化年间曾大举修缮,把它作为秦王府的香火院。现为空军西安基地(希尔顿大酒店斜对面)所在,在西安城墙玉祥门外四五里处。

出土三百多年来,海内外学人就该碑的真伪、性质、出土的时间、地点,从语言学、神学,特别是宗教史学的角度,对该碑的内涵做了大量研究和解读。一碑之研究竟至汗牛充栋,足以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国人对该碑的研究,最早可溯至耶稣会的信徒李之藻(1565年-1630年),徐光启(1562年-1633年)亦著《景教堂碑记》和《铁十字箸》,试图从天主教的角度来解读该碑。有的学者如清代大儒钱润道,指出该碑为明时中国习利玛窦的教徒的伪撰,“以夸张其教”。十八世纪法国启蒙运动者伏尔泰(Voltaire)也持类似观点。清末洪钧(1839年-1893年)的《元史译文证补·景教考》已把景教确认为入华的聂斯脱利派并介绍了西人对“聂斯脱利”与景教碑的研究。

二十世纪前,西方的研究者以来华的基督教传教士,尤其是耶稣会士为主。尽管景教在中世纪不过是基督教的异端,但该碑的出土对他们来说,可谓如获至宝,因为其无疑证明了基督教在华之源远流长。他们很快将碑文译成多种欧洲文字,并着手解读该碑的叙利亚文部分。

《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出土两百多年,一直在崇仁寺中。清咸丰九年(1859年),在陕西做官的杭州人韩泰华访碑至此,庆幸碑刻字画完好,更造碑亭以保护,并于碑石左侧刻题:“后一千七十九年咸丰己未,武林韩泰华来观。幸字画完整,重造碑亭覆焉。惜故友吴子苾方伯不及同游也,为怅然久之。”

韩泰华,字小亭,浙江仁和(杭州)人。清道光间官兵部郎中,至陕西粮道(正四品)。富藏古籍书画,有元人集百余种,皆传钞精本。咸丰元年(1851年),刊《玉雨堂书画记》四卷,载从唐至明80余种书画。晚年客居金陵。尚有《无事为福斋随笔》行世。

“武林”乃杭州旧称。一般认为,武林山即今灵隐、天竺一带群山的总称,这很可能是杭州古称武林的由来。“武林”又称“虎林”,据传唐朝为避高祖李渊爷爷李虎之讳而改“虎林”为“武林”。

“吴子苾方伯”即曾任陕西布政使的清末大名鼎鼎的金石学家吴式芬。“方伯”乃古代诸侯中的领袖之称,谓一方之长。《礼记·王制》载“千里之外设方伯”,明、清时“方伯”用作对布政使(职责类似于今天的常务副省长)的尊称。

吴式芬(1796年-1856年),字子苾,海丰(今山东滨州无棣)人。清道光进士,精考订,富收藏。咸丰元年(1851年)五月由贵州布政使改任陕西布政使。次年正月,抵达西安履新,八月兼署按察使。咸丰四年(1854年)二月,束装北上京师,九月,补授鸿胪寺卿,十月授浙江学政。

韩泰华来观《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时,他所敬重的老上级和友人吴式芬已经离开陕西五年了,看到古碑的欣喜和友人不在的怅然反映了文人间的惺惺相惜,令人感动。

不幸的是,韩泰华建亭才过三年(同治元年),太平军陈得才部由商洛入陕,与当地人民发生争斗,碑亭与寺院俱被烧毁,遂使此碑曝露旷野。据说后来消息传到北京,驻京的外国使节请求总理衙门设法保护此碑,并捐款100两银子给西安另建碑亭。但该款项到达西安时,几经克扣,只剩下5两。碑亭自然建不成了,最后只好“筑一瓦轮以覆盖之”。

1907年5月,丹麥人何乐模(Holm)抵达西安,计划出银3000两买通寺僧,将此碑运往国外,并雇石匠用相同的石料重刻一碑以代原石。9月,复制《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已经完成,何乐模再度来到西安,就在其秘密商议搬运之际,消息走漏,地方当局出面制止。擅长英语的陕西高等学堂教务长王猷担当折冲之任,与何乐模交涉,终解除密约,只允许他将复制碑石运走。

当年10月2日至6日,《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碑身、龟趺先后移往西安碑林,陈列于《开成石经》碑廊之后《<孟子>石经》亭入口处(今碑林第二展室所在)东侧。

约在《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移往西安碑林之时,左侧韩泰华题记首行末字“华”下半损。此次我淘到的左侧拓本,“华”字未损,纸色黄,帘纹阔,墨色淳古,应该是清同治前后拓本。

1973年,碑林碑石陈列调整,为了突出《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将其从第二展室东侧移至西侧第一排第一碑位置,但因这块名碑的左侧紧靠墙壁,再也无法椎拓了。

十余年来,我朝夕盘桓于《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前后,每以只能隔着钢框玻璃辨读碑文为憾,今竟偶得此唐碑巨迹早年拓本,虽仅存左侧,但已感上天之厚我。

(责任编辑:孙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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