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小丽

(上海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上海 200234)

一、基于语料库的DHA研究文献概述

国务院政府工作报告(以下或简称报告)作为我国重要的官方文件，其外宣翻译是我国对外宣传执政理念、发展思路、传播中国声音的权威媒介，也是国际社会了解我国大政方针和社会经济发展状况及趋势的重要渠道。目前，国内对报告英译的研究大都从翻译的角度进行探讨，缺乏批评话语分析方面的考察。2013年3月21日，以李克强为总理的新一届中央政府召开第一次全会，预示着该届中央政府开始全面履职。因此，本研究拟采用线上语料库软件Wmatrix3，以DHA(Discourse-Historical Approach)为理论框架，考察2014-2018年我国《政府工作报告》外宣中建构的我国中央政府形象及建构策略。

DHA是Ruth Wodak及其团队在考察反犹刻板印象时形成的一种批评话语分析研究范式，后又在机构话语、身份建构等研究中得以发展。在Baker等人证明了语料库方法和DHA相结合是“有用的方法论融合”[1]后，国外涌现出大量结合语料库方法进行DHA模式的研究。在总体上，基于语料库的DHA研究通过词频、主题词、搭配、索引等定量方法来考察语篇中的话语策略，从而揭示话语中蕴含的意识形态意义。此类研究主要包括：(1)群体身份研究。此类研究基于大规模语料库，揭示对移民、难民[2-3]、穆斯林[4-5]、底层人民[6]等群体身份的负面形象建构。例如，Baker等人从共时性和历时性角度比较了英国报纸对穆斯林的表征，揭示了英媒消极建构穆斯林形象的背后动因[4]2。Potts使用CQPweb和Wmatrix两个线上语料库工具，考察了美国主流报纸在卡特里娜飓风后建构底层社会行为者的命名策略和述谓策略，发现最高频命名策略people一般是救援和帮助的受益者，但被建构成多重风险群体，体现了新闻生产者企图强化读者偏见的意识形态[6]7。(2)环境议题研究。例如，Koteyko，Jaspal和Nerlich考察了《每日邮报》网站上2009年前后两年间特别是之后一年中读者对于气候变化有关话题的评论，发现“邮件门”之前的评论聚焦有关税收、食物和交通的话题，之后的评论围绕气候科学，并使用命名策略、述谓策略和强化弱化策略负面建构气候科学和气候科学家，彰显了读者的否定立场[7]。(3)城市形象研究。例如，Liu考察了英美报纸表征西藏时的命名策略和述谓策略，发现其倾向于从政治和宗教角度消极表征西藏形象，体现了英美报纸反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8]。以上研究结合语料库方法进行批评话语分析，突破了传统DHA研究过于主观、文本选择标准不明确等局限。

在国内，基于语料库的DHA研究刚刚起步。例如，杨敏和符小丽考察了美国主流媒体建构希拉里邮件门事件的命名策略、述谓策略和视角化策略，发现美国媒体的报道经历了由负面到正面的态度转变，对该事件的建构经历了从群外到群内的历时变化[9]。符小丽考察了人民网对女博士形象的历时建构，发现人民网对女博士的态度经历了由负面到中立的转变[10]。

本文拟在DHA框架内，开展基于标注语料的研究，旨在考察政府工作报告外宣中建构的我国中央政府(2014-2018)形象，从而丰富和拓展国内批评话语分析和政府形象研究的视角和路径。

二、理论框架和研究方法

(一)理论框架

DHA研究聚焦政治话语，通过考察五大话语策略(命名策略、述谓策略、论辩策略、视角化策略和强化弱化策略)，解析话语中积极的自我表征和消极的他者表征，勾勒群内(in-groups)和群外(out-groups)话语构建的路径[9][11]5。DHA在分析和解读具体话语实践时，尝试跨越单纯的语言维度，系统地涵盖历史、政治、社会和/或心理维度[12]35，特别强调结合社会历史语境解读话语事件[13]26。

本研究将聚焦命名策略、述谓策略和论辩策略，结合系统功能语法的及物性理论和国务院政府工作报告(2014-2018)外宣的社会历史语境，探讨报告外宣建构的中央政府形象及建构策略。

(二)研究方法

文章采用基于语料库的方法，涉及的语料库方法有主题语义域、索引和搭配。主题语义域(key semantic domains)指经过语义标注的目标语料库与参照语料库比较时具有显著高频的主要范畴[14]143。索引分析是语料库方法的核心，它可以提供检索词在目标语料库中的词频信息，并呈现该词的上下文语境[14]71。搭配指索引行中检索词在一定跨距内与其他词的共现关系[14]96。检索词与搭配词的搭配强度由统计方法测算，本文使用互信息值(MI)测量搭配强度。与索引和搭配有关的是话语韵，它指一个词、短语或词元和一组带有感情色彩的搭配词频繁共现时产生的联想意义，有积极、中立和消极之分。话语韵体现说者或作者的态度[14]87。

文章选取国务院《政府工作报告》(2014-2018)英译本为语料①，建立小型专用语料库：英语报告语料库(English Report Corpus，简称ERC)，共76 373词②。参照语料库为Wmatrix3自带的BNC Sampler Written(简称BNCSW)，其规模为968 267词。

研究使用第4代语料库工具Wmatrix3[15]。除具备索引、搭配、主题词等功能外，其独特优势在于内嵌的工具CLAWS和USAS，可自动对上传的文本进行词性和语义标注，准确率分别为96%-97%和92%③。

三、国务院《政府工作报告》(2014-2018)外宣文本分析

(一)命名策略

命名策略旨在对社会主体、物体、现象/事件、过程和行为进行话语建构，即从语言学角度对其命名或指称；主要语言手段为成员分类，通过指示成分、专有名词、称谓、集合名词等实现[12]93-94。我们将考察报告外宣用了哪些语言形式指称中央政府。

显著性第3的主题语义域为G1.1(行政)，其单词列表中包括government(s)，state和council。查看索引行发现指称中央政府的有：专有名词State Council(国务院，32，数字代表次数，下同)，集合名词central government(中央政府，46)和government(政府，30)。此外，主题词列表显示指示成分we(我们，2 217)的主题性位居第一(LL=4 659.19)，细读索引行及其扩展语境，发现we有时排他性地专指中央政府(2 114)，有时内包性地指全中国人民(43)，有时指中国(30)，有时指各级政府和政府工作人员，包括参会的人大代表(28)，有时指海峡两岸人民(2)。但有时we的指代并非泾渭分明，而是在排他和内包之间来回摇摆，这种摇摆对想表征自己为整个国家说话的政府而言是有益的[16]35-36。

例(1)：Downward pressure on China's economy has continued to mount, and we have faced an array of interwoven difficulties and challenges.(国内经济下行压力持续加大，多重困难和挑战相互交织。)(2015年)

例(1)中的we既可以排他性地指称中央政府，又可以内包性地指中国、参会的人大代表或全中国人民。在此处，we指称上的模棱两可有利于表征中央政府与人民共患难的亲民形象。

此外，用we指称中央政府，属于提喻性用法，也叫皇室用法(royal we)[17]45。we的权威特性在西方文化中随着社会的发展逐渐形成，有身份的皇室成员会用we指称自己。这种用法似乎把受众包括进来，但实际上排除了受众，凸显了we所指代对象的权威性。

例(2)：Taking government reform as our starting point, we made accelerating the transformation of government functions, streamlining administration and delegating more power to lower-level governments the top priority of this government.(我们从政府自身改起，把加快转变职能、简政放权作为本届政府开门第一件大事。)(2014年)

例(2)中的职能转变、简政放权是该届中央政府执政后实施的机构改革的重中之重，we的皇室用法构建了中央政府在制定和实施政策方面的权威性。

通过考察指称中央政府的命名策略，我们发现报告外宣趋向使用指示成分、专有名词等把中央政府建构成一个亲民而权威的群内主体。

(二)述谓策略

述谓策略旨在(积极或消极地)赋予社会主体、物体、现象、事件及过程某种特征或属性；语言手段包括：积极的或消极的评价性语言；明确的谓词或谓词性的名词、形容词等[12]94。下面我们通过索引分析和搭配分析来考察上述命名策略周围的形容词、谓词等语言形式。

首先查看government的索引行，发现其经常与以下词语共现：clean(洁净，3)，rule of law(法治，3)，a government of people(人民的政府，3)，innovative(创新，2)，law-based(法治，1)，service-oriented(服务型，1)。然后找出这些搭配词所属语义域，客观地确定government的话语韵。clean为O4.2+(判断外表：漂亮)，rule of law和law-based为G2.1(法律和秩序)，innovative为T3-(时间：新)，service-oriented为S8+(帮助)，people为S2(人民)，均体现了积极的话语韵。细读索引行及其扩展语境，我们发现服务于民已经是中央政府的常态属性，其最终目标在于建立一个廉洁、创新和法治的政府。

我们从系统功能语法的及物性角度[18]170-260对指代中央政府、做主语时的命名策略(State Council，central government，government和we，共计2 167索引行)的谓词进行分析，发现物质过程有2 108例，占97.3%，其他为心理过程、关系过程和言语过程，共59例，占2.7%。按照语义域对过程进行归类，过程总数前10的语义域如表1所示⑤。

表1 ERC中前10过程所属语义域

总体上看，所有过程均为主动态，物质过程的施事均为中央政府，说明报告外宣关注中央政府在实施这些活动中的贡献。其中，S8+(帮助)和A9-(给予)中的小句均为“及物性物质过程”[18]180，凸显了施动者中央政府在帮助和给予过程中对受事的影响和贡献，构建了中央政府的服务形象。A7+(可能的)主要包含ENSURE和SEE，意为“确保”，彰显了中央政府的服务意识。观察S1.2.5+(坚韧/坚定)中过程的索引行，显示中央政府在强化行政监管、环保和创新以及保卫国家主权等方面立场坚定、态度坚决。A2.1+(改变)主要包含DEVELOP(发展)和REFORM(改革)，表明中央政府对发展与改革的关注。N3.3+(距离：远)仅包含一个词元DEEPEN(深化)，运用Wmatrix考察其搭配，发现DEEPEN的高频搭配词为reform(改革)和opening(开放)，说明中央政府在工作中注重深化改革和对外开放。A2.1-(无改变)包括继续延续前期相关政策、坚持和平发展等内容，表明中央政府在这些方面坚定的态度。在表2中，除S1.2.5+(坚韧/坚定)和A2.1-(无改变)包含7个关系过程外，其他语义域中所有过程均为“物质行动过程(material actional process)”[19]152，传达出一种动态活动感，呈现出一个实干的、充满活力的中央政府形象。

述谓策略分析显示，报告外宣建构了该届中央政府为民服务、勇于承担责任、愿意与人民对话的积极形象，中央政府的施政行为凸显其实干、活力十足、稳中有变的特质。

(三)论辩策略

论辩策略旨在证明积极或消极属性的合理性，语言手段是论题和谬误[11]73。论题是与内容有关的依据或把前提和结论相连的“结论规则”，它证明了从前提过渡到结论的合理性[11]74。可见，论题即为合理的论辩方案，需遵守一定规则，违反规则的论辩即为谬误[20]70-71。

命名策略和述谓策略是文本中论辩方案的相关要素，构成了论辩方案的基础；论题和谬误的确定依赖话语的宏观主题[13]114。因此，通过观察主题语义域的单词列表和细读索引行，我们可以识别特定主题的论辩策略。我们发现报告外宣主要使用了责任论题、行政论题、经费论题和权利论题。

责任论题可表述为：为具体问题的产生负责的人应找出解决此问题的方法[11]75。该论题主要由S6+(强烈的义务或必要)构成，其单词列表包括SHOULD(473)、MUST(194)和NEED(219)等，该论题显示了上届中央政府愿意为我国存在的问题承担责任。

例(3)：We need to focus on salient problems that are holding back economic and social development and making it difficult to improve people's standards of living, and we should integrate efforts to undertake major projects set out in the 13th Five-Year Plan with efforts to strengthen areas of weakness.(要针对严重制约经济社会发展和民生改善的突出问题，结合实施“十三五”规划确定的重大项目，加大补短板力度。)(2017年)

例(3)中预设了当前存在严重制约经济社会发展和民生改善的突出问题，虽然这些问题并非由中央政府造成，但该届中央政府并未回避问题、推卸责任，而是制定规划、实施项目，努力解决问题，践行了以人为本的执政理念，表现出极高的责任意识。

行政论题可表述为：如果特定行政方式被认为会产生或消除问题，那么就应该取消或采取这种方式[21]。该论题主要由G1.1(行政)和G1.2(政治)构成，主要语言实现形分别为GOVERNMENT(485)、GOVERNANCE(57)和FIGHT(15)等。

例(4)：We will fully implement the basic strategy of law-based governance, act in accordance with the law in all our government work, and be guided by law in both thinking and action in performing our duties.(深入贯彻依法治国基本方略，把政府工作全面纳入法治轨道，用法治思维和法治方式履行职责。)(2014年)

法治与人治相对，指依照法律而非个人意志治理国家，是国家长治久安的必要保障。该论题凸显了该届中央政府建设法治政府的决心，这一点从2014年10月28日发布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推进依法治国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中可以得到印证。

经费论题可表述为：如果具体的状况或行为花了很多钱或造成收益的损失，应采取行动减少花费或避免损失[11]76。该论题主要由I1.2(钱：债务)构成，主要语言实现形式为SPEND(57)、DEBT(27)和LOSS(5)等。

例(5)：We have been rigorously implementing the State Council's three-point decision on curbing government spending, and have effectively controlled the construction of new government buildings, the staffing of government bodies and public institutions, and the spending on official overseas visits, official vehicles, and official hospitality.(严格执行国务院“约法三章”，政府性楼堂馆所、机关事业单位人员编制、“三公”经费得到有效控制。)(2015年)

例(5)中预设了政府开支过大需要加以控制，国务院的“约法三章”⑥有效控制了此类花费。经费论题凸显了该届政府厉行节俭、简朴行政的决心。

权利论题与法律和人道主义价值观赋予人的权利有关，规定了特定的政治-行政行为是否应被实施[12]76。该论题主要由G2.1(法律和秩序)和G2.2+(伦理的)构成，主要语言实现形式有LAW(145)、PUNISH(15)和INTEGRITY(23)等。

例(6)：We will ensure that efforts to improve Party conduct and government integrity are extended right down to the community level, resolutely correct improper conduct that harms the interests of the general public, and punish corruption without fail.(推动党风廉政建设向基层延伸，坚决纠正侵害群众利益的不正之风，坚定不移惩治腐败。)(2016年)

不正之风、腐败危害了人民的权利和政府的诚信，这种行为不应在行政中存在。例(6)也可归为有利论题，即如果一种行为有利就应该实施[11]74。纠正不正之风、惩治腐败对人民有利，体现了对人民权利的保护，彰显了中央政府服务于民、建设廉洁政府的决心和态度。

论辩策略分析显示，报告外宣表征了该届中央政府高度的责任和服务意识，以及建设法治、廉洁、简朴政府的决心。

综上，DHA的话语策略分析显示，报告外宣把中央政府(2014-1018)塑造成亲民而权威的群内主体，彰显其为民服务、实干、简朴和负责的形象，突出其坚定建设法治政府和廉洁政府的决心和意志。

四、讨论

文章以DHA为主要理论框架，结合及物性理论，通过索引分析和搭配分析，客观呈现了报告外宣中中央政府(2014-1018)关注的频繁主题及建构的积极群内形象，此种群内形象的建构源自报告英译的政治诉求和报告外宣的最终目的。

本研究将语料库的自动语义标注方法与批评话语分析的DHA模式相结合，一方面弥补了传统DHA研究基于少量文本、分析过于主观等缺陷；另一方面节省了手工标注的时间，避免了手工标注时研究者的主观偏见，增加了研究结果的可靠性及可复制性。当然，自动语义标注有时会出现错误标注，为了避免这种错误，研究者在开展研究前可把错误标注的情况重新归类，以确保研究结果的准确性和说服力。本研究通过详细的案例分析，表明了基于自动语义标注的DHA分析综合了量化和质性分析的双重优势，是考察形象建构的有效工具。

五、结语

政府工作报告作为中央文献的重要组成部分，其英译是一项由中央编译局完成的严肃的政治任务，是一种对外话语，是我国外宣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严肃性和重要性要求译文积极塑造中央政府形象。程镇球指出：“从事政治翻译的同志要有政治头脑和政治敏感，避免犯政治性错误。”[22]政治标准是中央文献翻译的首要标准，国家利益是中央文献翻译的重要规范[23]。可见，坚定的政治立场是政府工作报告英译者必备的素养，报告英译积极呈现中央政府的群内形象符合此项工作的政治诉求，体现了译者对国家利益规范的遵从。此外，作为我国对外话语体系建设的重要一环，报告外宣对于增强我国在国际舞台上的话语权意义重大。按照文秋芳对国家话语能力的解读[24]，政府工作报告外宣应体现国家领导人话语能力、国家机构话语能力、国家媒体话语能力以及国家话语外译能力的协同效应，应着眼于维护国家利益、提升国际地位和扩大国际话语权。显然，隶属中国特色话语体系的政府工作报告外宣旨在让国际受众准确、全面地了解我国政府在政治、经济等方面的工作和政策，在国际社会树立良好的中国政府形象、传播好中国声音，从而提升我国的国际话语权，为我国发展营造融洽的国际环境。政府工作报告外宣中建构的中央政府形象经由海内外媒体的传播，可扩散至更广阔的国际社会与受众，从而产生积极正面的外宣效果[25]。

注释：

① 语料来自中国政府网英文网站http：//english.gov.cn/。

② Wmatrix3以单词和词组为单位计算语料库规模，词组以下划线连接，如make_sure。

③ 参见http：//stig.lancs.ac.uk/cgi-bin/wmatrix3/help.pl。

④ 参见http：//stig.lancs.ac.uk/cgi-bin/wmatrix3/help.pl。

⑤ 表1中大写代表词元，数字代表出现次数，每个语义域只例举前3，不足3例的以实际为准。

⑥ “约法三章”是2013年3月26日该届中央政府召开的第一次廉政工作会议上针对削减政府开支提出的，一指政府性楼堂馆所一律不得新建；二指财政供养人员只减不增；三指公费接待、公费出国、公费购车只减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