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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诗的哥哥

2022-04-05盛兰

美文 2022年6期
关键词:诗稿火柴盒火柴

盛兰

那天晚上,天色晦暗,窗外还飘着淅沥的秋雨,哥哥将好大一摞他钟爱的诗稿堆放在大屋门前,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很不舍,他从裤衣袋里掏出火柴。后来,火柴从他的手中滑落,他双目无神地看了地上的火柴盒好一会儿,弯下腰拣起火柴盒。那盒一寸见方的火柴盒儿在他手中搓揉了好一会儿,他抽出了一根火柴签儿,闭着眼擦了好几下,有几次还擦在火柴盒磨砂之外空白处,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一如他此刻的心情,最后一次擦燃火柴的时候,他用拇指和食指捏得紧紧的,直到火柴梗已经没有了茂盛的火苗儿,在快要烧到手指的刹那间,他无精打采地将燃着的火柴柄扔到了那堆多年积累的诗稿上——那是许多年来哥哥奋笔疾书的结晶,青春和流年浸湿的信念,他从来没有怀疑自己会成为一个诗人。火光透过雨帘映在哥哥的脸上。那张扭曲变形的脸布满了泪痕。

看的出,哥哥很沮丧。

哥哥的神情恍惚若有所思,无神的眸子里忽而闪现出一丝希冀的光芒。哥哥说那天是他最辉煌的一天,县委大院的小礼堂里,分管农业的副县长给哥哥亲手整理绶带,尔后把一枚“农金杯”诗歌创作一等奖的勋章戴在哥哥的胸前。副县长递给哥哥一千元的奖金,拍拍哥哥的肩膀说:“小伙子,不错呀,你是我们县这次上万人参与的诗歌創作中脱颖而出唯一的一等奖获得者,了不起呀!” 镁光灯不停地闪烁,哥哥灿烂的笑靥仿佛绽放的鲜花。

那天,哥哥捧着奖金回家,像一个凯旋而归的英雄。当他把一千元奖金双手郑重递给父亲的时候,父亲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了哥哥好久,沉默半晌未说一句话。后来母亲说:“写了这么久总算有了收获,今天杀只老母鸡庆贺一下吧!”我拍着手,身子蹦得老高:“好呀,好呀!” 好一会儿,哥哥说:“看来离诗人的梦想总算近了一步……”

哥哥还在做那触手可及的诗人梦吗?

我将哥哥拉进房屋的那会儿,他发愣地站在雨幕中,红肿的眼睛,被额前的刘海遮住,透过稀疏的头发,依稀可以看见一绺绺水柱从他眼皮底下流过,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他周身的衣服全湿透了,我无法读懂他,平日里和蔼可亲的哥哥变得越来越模糊遥远。

进屋后,哥哥木讷得像灵魂出窍的木偶,忽然伏在经常写诗的案上,号啕大哭起来。

秋夜,万籁俱寂。声音凄凄切切传得很远。那间斗室刹时变得悲凉而凄惶起来。

第二天,哥哥扛着我家那把祖传的锄头下地了。一连数月,哥哥未说一句话——他从父亲手中接过了土地。

那天,哥哥抚着我的头高兴地说:“轩轩,你看这禾苗的长势像哥哥的诗一样,多么好啊!”我注视着哥哥那双希冀的眼神,不住地点头,其实,我压根儿都不懂哥哥说这句话的意思。

村里的父老乡亲看见哥哥田畴上长势喜人的禾苗,都赞叹不已,都说哥哥传承了父亲对土地执拗和挚爱的秉性。

哥哥断然作出焚稿的抉择,是在父亲发生车祸的第二天。飞来的横祸夺去了父亲的一条腿。那天晚上,当母亲痛不欲生诅咒哥哥的时候,哥哥未曾流泪,只是将双膝跪在父亲的病榻前,表示不再写诗,承揽父亲的一切农活,担起父亲的一切责任。

假如不是为完成那首长篇叙事诗耽误那个下午,他会替父亲到集上拉回那车化肥,也许……

其实,哥哥写诗从来没少被父亲骂过。即使这样,他也并没有放弃当一名诗人的梦想。当编辑部的退稿信,雪片似的飞来的时候,哥哥依然执着地活在诗里;当大摞大摞的诗稿塞满了斗室的时候,哥哥还在默默地写着,乐此不疲。

他还在津津有味地做着他的诗人梦……

父亲沧桑的脸上老泪纵横。他拉着哥哥的手说:“孩子,写下去吧,不然这些年的努力全废了……”哥哥鼻子一酸,捂着脸一头扎在床上,哽咽地啜泣起来。

那晚,哥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宿未眠。又是秋天,哥哥从土地里收获了大把大把的钞票,可是那张木然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悦。那个秋夜,他攥着一大沓钞票,呆呆地伫立在从前焚稿的地方凝望天空,久久地出神。

哥哥自言自语地说,父亲老了,他用一生的时光经营土地就像我用流逝的青春经营诗歌一样。

最后,土地遗弃了父亲,诗歌也遗弃了我。

朦胧的月光泻在哥哥的脸上,冷峭的面颊没有一点表情,唯有两滴晶莹的泪珠在皎洁的月光中格外醒目,闪闪烁烁像两颗剔透的星星。

(指导老师:李作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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