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以对话为核心的戏剧作品具有很高的语用学价值，对话中蕴含着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和戏剧情节的发展线索。以语用学理论中的合作原则为视角，分析《蒋公的面子》这个会话含义丰富的语料库发现，其对话揭示了三位主人公的性格特点、推动了剧情发展、体现了戏剧语言的含蓄性。由此为文学文本的分析提供了新的视角，也为语用学理论的运用提供新的材料。

关键词：蒋公的面子;合作原则;语用策略;语用学

《蒋公的面子》是一部共8幕48场的学生话剧作品，创作于2012年，同时也是一部校庆献礼作。在南京大学110年校庆上演出后，引起极大轰动，由此开启全国巡演，并出版了剧本。从舞台话剧到出版图书过程中台词有所删改，笔者的研究对象是2013年由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图书作品，因为该书经过国家审查出版，更为准确且具有权威性。该剧的故事发生于1943年，主要讲述国立中央大学的三位教授面对蒋公宴请时各有立场又各有牵挂，在“去”与“不去”间纠结抉择。剧中出现了大量会话含义丰富的话语语料，三位教授的唇枪舌战和相互推辞构成了一个具有丰富会话含义的语料库。本文采取系统统计和典型例证相结合的方式，详细统计了会话中关于相关原则的违反和遵守次数，从中得出一些概要性结论，再通过一定角度选取典型案例深入分析，最终实现关于文本内容的深入解读，并对现实的言语交际提供一些参考性建议。

关于《蒋公的面子》，总体研究作品数量近100篇，发表时间集中在戏剧登台后的两年时间内。以吕效平《校园剧真正的优势在哪里》[1]、张仲年的《“现象電影”与“热门话剧”的差异——以〈小时代〉和〈蒋公的面子〉为例》[2]和洪姝翌的《跳出南京演出市场“票房怪圈”》[3]这些文章为代表的都属于从戏剧体裁、媒介属性、商业价值等角度切入的外部研究。另外还有以精神内核、人物形象、叙事艺术为着力点的内部研究，如：周淑红的《〈蒋公的面子〉的喜剧性》[4]、吴雅婉的《论〈驴得水〉与〈蒋公的面子〉戏剧中知识分子形象》[5]和梁蓝飞《话剧〈蒋公的面子〉双时空叙事的艺术价值》[6]。总体而言，外部研究多于内部研究，外部研究主要聚焦于该作品在商业上的巨大成功，为校园话剧乃至戏剧行业开创模式的典范性及剧作作为一个文化事件的影响力等方面。内部研究主要是关于剧本的喜剧性和剧本中知识分子形象的刻画及双时空叙事的叙事艺术方面展开研究。随着语用学的不断发展，近年来运用语用理论分析文本的研究为文学分析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因此本文希望以此为突破点，对文本进行更加细致化的解读。通过人际修辞中的合作原则为框架探讨该剧在语言运用上的丰富内涵，进一步充实关于该文本的内部研究，从而也有助于对主题、人物、叙事等的深刻把握。

一、合作原则及会话含义

合作原则源于格莱斯的《逻辑与会话》，他在逻辑学的观察中发现，人类言语交际中有一些基本原则，如果使用者都遵循这一套原则，则自然语言会如计算机语言一般不断生成，无一例外。一次成功的交谈，需要说话者和受话者双方的努力，他们有一个共同的交际目标，并围绕这个目标，遵循多项准则进行交流。具体来说合作原则体现为四条准则，如表1所示，并在准则后附剧本《蒋公的面子》中总计违反合作原则次数。根据表格中数据显示，剧本中对于合作原则的违反次数总数高达50多次。

正如格莱斯对会话进行分析的初衷，自然语言中这些规则时常被违反。也正是由于这些被违反的规则，会话含义才得以产生。所谓交谈，是会话参与者不断轮流话的过程，也即谈话者用“语言表达意义、传递信息”的过程[7]。用语言表达意义的过程通常分为两种类型：直接说明的内容和隐含表达的内容。即“字义”与“用意”。日常语言中我们会发现会话含义是一个非常普遍存在，人们的话语中常常有言外之意和弦外之音。比如中国社会最常见的邻里间问好话语，“吃了吗”“吃了”，从字义来看是为了获取是否已经吃过饭这个信息，但从用意来看，这段对话的重点在于保持交际，礼貌问好。而戏剧语言具有高度凝练性，往往一句话中包含的信息非常丰富，只需几个语轮便能交代清楚剧中人物关系、所处时代背景及人物性格等等。因此这种话语的意义不是一般的语义理论所能解释的，而需要做语用的分析。

在分析过程中，基于剧本内容中角色立场和性格，他们所发出的言语行为差异很大。时任道作为这场宴会的反对者，他发出的拒绝是最多的，“左倾”的立场让他的言辞更加激烈。因而他是违反合作原则最为典型的人物，典型例证中以他为线索，通过对他会话内容的分析，体现语用分析对文本内容的重要作用。

二、《蒋公的面子》中对合作原则的违反——以时任道为例

（一）数量准则的违反

例1：

卞从周：去吗？

时任道：年夜饭我从来都是和家人一起吃的，就不打扰蒋院长。[8]14

数量准则是指说话人的话语中包含的信息应该是不多不少的，违反数量准则的例子是语料库中最常见的。在例1中，关于卞从周提出的“去不去”的问题，时任道没有使用直接言语行为，而是给出了多余信息，需要听话人推理得出不会赴宴的信息，是一种委婉的拒绝。但是这里的委婉表达，其实质指向的言语行为是强硬的，不去赴宴这一行为本身带有冒犯性。

（二）质量准则的违反

例2：

卞从周：夏先生，过年好;（时任道起身欲走）时先生，时先生也来坐茶馆了？

时任道：楼之初约我。[8]21

质量准则要求说话人在交谈过程中保持真诚，不说假话。而《蒋公的面子》中情节设置有两个反转之处，这两处情节都是典型地违反了质量准则，这里列举了1例。即例2中，由于时任道来茶馆本是想要寻求夏小山帮助，但是又碍于曾经和夏小山绝交，且在茶馆遇到了不速之客卞从周，因此他谎称自己是赴楼之初所约。卞从周不知楼之初是否赴宴，并想要与时任道打赌，输者需答应对方一请求。此时，时任道心生一计，在明知楼之初已然离开的情况下，故意诓骗卞从周。私心作祟想要借此赢了卞从周，然后托他帮忙在宴席中向蒋公提一提远在桂林的藏书。反转之处在于，原本的话语趋势下时任道占优势，赢了赌局。但是这里铺设时任道胜之不武的伏笔，最后事实被戳破，转为时任道理亏。

（三）关联准则的违反

例3：

（1）卞从周：政治需要文人。

（2）时任道：若将文人比水，政治比砚，清水洗砚，砚台才能再用;若水染为墨，那砚台不净，水亦不净。

（3）卞从周：清水与墨相溶，若不能相溶，又怎么会有墨汁，怎么写得出字;夏先生怎么看？

（4）夏小山：我？我宁愿当养鱼池水，与笔墨纸砚不相往来[8]23。

关联准则要求话语前后相互衔接，当（1）卞从周抛出政治需要文人这一命题，时任道的话（2）表面与这个命题无关，但是实则用比喻表示了自己的态度，认为卞从周是被玷污的清水，于政治无益，表示了他对于支持政府的卞从周的不屑。夏小山在（4）中，用养鱼池水自比，表示他希望远离政治纷争的处世态度。

（四）方式准则的违反

例4：

夏小山：留我们吃晚饭？

卞从周：我要帮他做一件简单中含有困难因素的事。

……

夏小山：你不愿给蒋公个面子，却愿意受蒋公的人情。

时任道：我不去求，便不是我受他的情。

夏小山：实际上是一样的。

时任道：真际上不一样。[8]47

方式准则要求交谈双方不故意把语言显得晦涩难懂，采取最直接有效的方式，避免歧义简洁有理。夏小山听到时任道要留客吃饭不明所以，因此问及原因。卞从周没有直说藏书的事，而是用了含糊不清的一句“一件简单中含有困难因素的事”，不仅有故弄玄虚的嫌疑，更容易产生歧义，使听话者不明所以。而当夏小山对时任道说无论是自己去说，还是请人去说，两者实际都是受了蒋公的人情时，时任道却用“真际”来搪塞，这里的实际是前文所提到的哲学概念，时、卞二人谈到冯友兰的“贞元三书”，时任道认为冯友兰超脱实际谈真际，是观念论的见解。时任道故意将表达复杂化，明知夏小山所言有理，却依然用这个无理的说辞为自己辩解，其中也体现了他为了藏书向现实低头的抉择。

三、违反合作原则的文本意义——人物、情节、语言方面

从理论上说，为了实现交际目的，交谈双方应当努力遵守语用原则，让会话持续进行。但是剧本中频繁出现违反合作原则的对话，本文通过对该现象的探究，发现这看似是在破坏正常语轮，实则是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剧中情节的推进，同时也是对剧本语言的质感的提升，体现了戏剧语言高度凝练这一特点。

角色是剧本的核心，对话能够集中体现人物特点，正如前文4例中对与时任道相关的会话语料所进行的分析，他在剧本中的言语行为较少遵循合作原则。例1违反数量准则，看似表达委婉实则态度强硬，体现他政治立场上的“左倾”，此时他的正面形象色彩居多。例2中违反质量准则，虽然本无意欺骗，但是顺水推舟想借此诓骗卞从周为他保住藏书。这一行为体现了知识分子爱书如命的特征，也暴露出人性中的弱点。用欺骗的方式达成目的，让他的形象蒙上一丝狡黠的色彩，也使这个角色更加饱满立体。例3中他违反了关联准则，以隐喻的方式表达知识分子对政治的果敢态度，也是对犬儒主义的讽刺，同时他的话语中表示了对卞从周等受政治所污的知识分子的贬斥。此时他的形象重回光明，正面色彩更具真实性。例4中他违反了方式准则，用自欺欺人的方式重申他的政治立场，体现了他性格中的固执，同时也是一种政治立场上的坚守。通过语用分析，不难发现四个例子分别展现了时任道性格的四个侧面，由登台之初的刚直，到设置狡猾赌约，再到言辞凿凿的比喻，最后是重申立场的固执，他的形象逐渐丰满，性格特点被逐渐挖掘。

戏剧情节需要冲突与矛盾，剧情起伏通过人物对话推动。《蒋公的面子》在情节设置上并不复杂，故事主要围绕赴宴与否单线叙事，虽然有双时空交叉，但讨论的问题都是“去不去赴宴”或者“去了还是没去”。而最为重要的两个情节反转，也就是影响时任道及夏小山、卞从周由“不去”到“去”的转变的原因，都和两次违反质量准则有关。前者为例2，时任道明知楼之初已经离开而不言，后者是卞从周救济时家作为履行承诺而迫使时任道赴宴。他们各自违反了一次合作原则，也把戏剧推向高潮。通过分析话语语料可知，这一情节在剧中早有暗示，尤其是卞从周对时任道说“她们瞒着我们的事比我们瞒着她们的事多得多”，暗示时太太借钱周济以还人情。通过两重反转，剧本中关于结局的悬念也不言自明。由此可知，违反合作原则使故事层层铺垫，情节曲折生动，增强可读性。若是以直白不断的会话展开故事的敘述，人物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一目了然，人物命运和故事结局了无生趣，剥夺了观众的惊喜，也掐断了剧作者与观众间的交流。

违反会话原则会产生一些修辞格“反语”“隐喻”“夸张”和“弱言”，正如例4，将文人比作清水、将政治比作砚台。隐喻原本是修辞学中的概念，后来语义学家在解释隐喻方面做了很多工作，之后人们发现对隐喻的理解离不开“语境”，因此被纳入了语用学的范畴。这种刻意违反方式准则所产生的修辞效果十分明显，结合前文出现的“空袭无常、茶钱先付;官方有令、国事莫谈”的对联，也可以发现这是作者在营造一种政治压抑的氛围，一方面体现了戏剧语言高度凝练的特点，提升了剧本的语言质感，另一方面代表了语言的含蓄性，是中国独有的寓言式表达。

四、结语

话剧的核心是对话，丰富的话语语料建构起了一个属于《蒋公的面子》的独特语用学语料库。从语用学角度解读这部作品，就是在对话、独白、旁白中获得思想与心灵的交锋和沟通。舞台上人物之间的台词与对话，也是编导与观众的对话，剧本通过三位有代表性的人物，展示了在精神压抑、政治生态复杂的环境中，知识分子的精神与风骨。通过分析深刻而意蕴丰富的会话内容，作品中人物形象、戏剧情节、语言风格等方面内容被进一步挖掘，由此语用分析对于文本的意义也得以显示。另外，笔者对剧中人物的交际行为的分析，对现实交际具有一定的启示作用。语用学理论还在不断发展，运用该理论结合文本的分析也层出不穷，笔者通过理论的梳理、文本的分析，进一步充实了语用理论的应用研究，也为解读文学作品提供了新的视角。

作者简介：马艺菡（1999—），女，汉族，重庆巴南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

参考文献：

〔1〕吕效平.校园戏剧真正优势在哪里[N].人民日报，2015-10-16（024）.

〔2〕张仲年.“现象电影”与“热门话剧”的差异——以《小时代》和《蒋公的面子》为例[J].当代电影，2014（02）： 126-130.

〔3〕洪姝翌.跳出南京演出市场“票房怪圈”[N].江苏经济报，2013-05-15（A04）.

〔4〕周淑红.《蒋公的面子》的喜剧性[J].艺苑， 2014（02）：63-65.

〔5〕吴雅婉.论《驴得水》与《蒋公的面子》戏剧中知识分子形象[J].戏剧之家，2017（14）： 16-17.

〔6〕梁蓝飞.话剧《蒋公的面子》双时空叙事的艺术价值[J].名作欣赏，2018（17）：75-76.

〔7〕何兆熊.新编语用学概要[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

〔8〕温方伊.蒋公的面子[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