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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王的退休生活

2022-03-17敏明的岛

中学生百科·悦青春 2022年2期
关键词:阳山月台一辆车

敏明的岛

渔阳山废旧汽车处理厂到了。

“真是一片荒凉!”货小拉想。

主人把它停好,搭上唯一的返程公交车,走了。

“主人会想我吗?”货小拉想,“应该会吧。毕竟陪他十年了,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帮他到处拉货,没有一天休息……”

可是,主人临走时,都没有回头看它一眼。

“也许是他太忙了,或者他不忍心回头看我?”货小拉宁愿这样想。

不管货小拉怎样想,它要面对的现实都是——它已经是一辆报废的汽车了。它的主人,签字,领取报废补贴后,把它丢在了这里。渔阳山,将是它作为一辆车的“车生”的终点。

一阵晚风吹过,阳光似乎也晃了一晃,变得有些昏暗了。货小拉这才清晰地意识到,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主人让它拉完最后一趟货,从城里一口气直接开到了这里。路上,主人摸着它的方向盘说:“老伙计,你报废了,可以享享福了,我还早着呢!”

从明天起,货小拉不用再早出晚歸地拉货了,但它并没有感觉到幸福。相反,有一种轻松后的沉重和放松后的茫然……

看看四周的山野,哇!到处都是汽车,密密麻麻,全是报废的汽车。有像它一样新来的,更多的是落满灰尘、锈迹斑斑的前辈们。

场面真壮观!

可货小拉心里总有点凄凉的感觉。

夕阳像个咸蛋黄,慢慢落下山去。

工作人员锁上门,开着车,车屁股冒出一溜烟,不见了。

“哦哦哦……噢噢噢……啊啊啊……”四面八方,山呼海啸一般,传来欢呼声、庆祝声。说是声音,却又看不见任何人,且与人的声音也不一样,是一种熟悉又陌生、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原来是汽车的声音!一种只有汽车能听得见、听得懂的语言。

远离人类耳鼻眼目所涉场域,汽车与其他万物一样,各自复活,自成世界。

“嗨,新来的,给我让开!我要发飙了,别挡我的道。”一个低沉的声音吼道,拼命地嘀嘀嘀,连续闪着大灯。

“好像在说我?”货小拉心想。左右都是车,货小拉慢慢启动,慢慢往前挪。后面的车还在一个劲地嘀嘀和闪灯。

“真没礼貌。”货小拉嘀咕道。

“小破车,快给我让道。今晚是月圆之夜,有一月一次的‘月色杯’,我要第一个跑到山顶,抢到冠军奖杯,站在最高、最好的位置,欣赏海上生明月的美景,享受万车膜拜的感觉。快让开……”

后车还没说完,一辆闪着绚烂彩灯的车就“嗖”的一下,擦着货小拉的前灯飞驰过去。望着那辆车留下的一线七彩光痕,货小拉心有余悸地说:“超速,严重的超速,这车开得太野、太疯……”

货小拉话还没说完,后面的车又开腔了,说:“真美啊!完美的加速,完美的弯道超越,我服,整座渔阳山,我就只服你……哎!哎……冠军奖杯,我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别人捧在手里……前面的小破车让一让,我要追过去。”

“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后语。”货小拉想,小心地让道。

后车轰隆隆地加速上路,绕几个弯就不见了。

“拉凯迪而已,至于这么瞧不起‘车’吗?”货小拉想。让它不能接受的是,人类将车分成三六九等,车怎么也将自己的同类分成三六九等呢?

“还有‘月色杯’,什么是‘月色杯’?看来渔阳山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货小拉嘟囔着倒车回到原位——那是主人给它停放的位置,它感到安心和踏实。

这时,车道上已经跑满了车,有的按序前行,更多的是胡穿乱插。看着这孤岛上——渔阳山是一座临海的荒岛——热闹的场景,货小拉又陷入了茫然。

它还没有适应它的退休生活,还没有适应这个它将要融入和改变的陌生世界。

“新来的伙计,欢迎来到渔阳山,这里是废旧汽车的地狱,也是废旧汽车的天堂。每个夜晚,人类的看门人离开后,我们就开始复活,这里就成为我们的世界,汽车主宰的世界。”

“我们想怎么开就怎么开,超速,随便变道、抢道,闯红灯,我们爱怎么来就怎么来。哈哈!吓着你了吗?不用怕,小家伙,你很快就会明白,因为这里根本没有红绿灯、没有道路标记、没有限速牌、没有交警。我们是自由奔跑的汽车。”

“加入我们的狂欢吧,今晚是月圆之夜,我们要整夜整夜地开车,漫山遍野地游荡。我们都是自己的主人,再也不要人类指手画脚。我们要抢占高地,像人类一样,欣赏海景和月色。”

货小拉前后左右的车,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都启动了引擎,亮起了大灯,加大了油门,呼啸着上路了。

所有沉默着的废旧汽车都开始复活。整座渔阳山车水马龙,车声鼎沸。这是属于汽车的世界。

“真疯狂!这是一个疯狂的车世界。这里不适合我,这不是我想要的退休生活。”货小拉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嗨,新来的小家伙,是不是有点不适应?人类的退休生活是安享晚年,我们汽车不一样。汽车退休了,没有人类管着了,就更应该追求自由、快速的奔跑,最好能飞起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

货小拉回头一看,昏暗的角落里躲着一个车形暗影。

“你去飞吧。我只想安静一会儿。”货小拉说。

“嗨!你嘲笑我?”“暗影”生气了。

“我没有嘲笑你,我从不嘲笑任何车。”货小拉看着“暗影”慢慢地往外挪,忽然住了口,因为它看见了半辆车。是的,货小拉没有看错,那躲在角落里的,是一辆锈迹斑斑的半截子车,整个后半截,连车架带轮毂都不见了。看来,一定是发生过极为猛烈的撞击。货小拉在脑补惨烈车祸的画面。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一辆残疾车,我不该说你去飞。”货小拉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

“残疾车?你说我是残疾车?从来没有车这样说过我。我是渔阳山车世界的精神导师。是我,动员起所有的车去自由奔跑;是我,开启了‘月色杯’自由极限竞速赛。没有我,渔阳山车世界的夜晚会是一片死寂;没有我,渔阳山的所有车都不知道该怎样度过余生。”“暗影”生气而激动地说着,不时地夹杂着一些咳嗽声。

“对不起,你没有残疾,你只是少了后半截车身,包括车架、车轮和尾灯……也许,你很伟大,我不知道。”货小拉说。

“你!你……”“暗影”说,“好吧,我原谅你。我承认,我已经残疾了。可是,我不想别人这样叫我。面对自己,需要勇气;面对别人眼中的自己,需要更大的勇气。”

“你叫什么?看得出来,你曾经是一辆很高级的跑车。”货小拉说。

“曾经,他们叫我老雷,我的引擎能发出超越雷鸣的轰响,我的速度闪电都追赶不上,我曾蝉联三年三十六个月的‘月色杯’冠军。曾经,我是一辆超级赛车,赛车。”

“好吧,赛车。你好,老雷超级赛车先生,我叫货小拉。”

“货小拉是什么牌子的汽车?我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老雷说。

“货小拉不是品牌,是我的行当。退休前我是一辆专门用来拉货的汽车,跟着我的主人,到处帮人类运送货物。从事货小拉的有各种品牌的汽车,我们的品牌也许不值一提,但我们都是能跑能动、辛勤工作的汽车。我的主人特别满意我,因为十年来,我没有一次违反交通规则,没有一次碰擦事故,没有一次故障。我的职业生涯堪称完美。主人说,我虽然不是什么名牌车、高级车,但我是一辆真正的好车。”货小拉说。

“主人说,别什么都主人说。”老雷吼道,又叹息一声,“哎……听起来,你可能是这里最低级的汽车了,它们至少是拉人的,而你是个拉货的。不过,你很自信,这一点很难得。更重要的是,你说话有点我的风格,不知道我们是会成为朋友,还是会成为对头。”

“天下的车与车都应该是朋友,你和我可以成为朋友。”货小拉认真地说。

“噢!时隔十年我老雷又有朋友了。”老雷冲着天空,冲着月出的方向长声怒吼,像极了一匹受伤的老狼。

“老雷是谁?”一辆车嘀咕道。

“老雷是谁?传说中,有一辆很厉害的赛车叫老雷……”另一辆车嘀咕道。

月亮快升起了。

渔阳山的废旧汽车都活了过来,越来越喧闹了。

它们中的一些高级车是要参加“月色杯”自由极限竞速赛的,要赶在月亮升起前,从渔阳山脚的海滩飞奔到山顶的望月台。其他的普通汽车或者说低级车,虽然也有参赛和夺冠的梦想,但事实上,它们只能充当“月色杯”的观众,不管它们愿不愿意。

漫山遍野的废旧汽车,如狼奔,如鼠窜,你抢我道,我超你车,你不管我,我不顾你,事故频发。小的事故,不过是碰碰擦擦,留几条伤痕;大的事故,则能直接散架,变成一地破铜烂铁。

老雷就是在争夺“月色杯”中的一次事故里变为残疾车的,说得更准确形象一点,是高位截瘫,失去了行动能力。

退役前,老雷是一辆职业赛车,有过很多荣誉,也有过很多伤痕。来到渔阳山,老雷成了这里最高级的汽车,那些低级的汽车,对老雷顶礼膜拜、言听计从。老雷头顶光环,宣传它作为赛車的信条——“要快!要更快!”

站在望月台上,老雷环视着那些崇拜着、簇拥着它的低级车,找到了比在赛场上夺冠还要荣耀和庄严的感觉。老雷的目光越过大海,穿过月色,望向深空……老雷向它迷狂的粉丝们发表演说:“我的朋友们,我的族类们,我们要是都被搁在这里,一动也不动,让太阳晒,让海风吹,让大雨淋,跟一堆废物有什么分别?我们要动起来,要追求快,要追求更快!这才是我们汽车存在的价值,这才是我们的追求。”掌声,欢呼声,经久不息。

这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老雷清晰地记得,自己是如何由“国王”沦落为“废物”的,每一个细节,它都不曾忘记。

那一夜,月亮刚从海潮中露出些许银辉,夜色的蓝和海水的蓝恰到好处地融在一起,像最高妙的调色师调过,蓝得那么可爱,那么温柔。老雷已经连续三年抢得由自己设立的“月色杯”的冠军了。老雷轻车熟路,一边欣赏明月出沧海的美景,一边享受万车膜拜的欢呼,向望月台全力进发。老雷感受着引擎的嗡嗡震动,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美好得有点不真实。

“或许这就是人类所说的‘梦幻’吧。”老雷感叹着。

就在这时,一抹炫丽的七色光,惊鸿照影般地掠过渔阳山,掠过老雷的视野……那一刻,老雷分心了。老雷还没来得及赞美那道光,就听到“轰”的一声巨响,同时感到身体的碎裂。在眩晕的翻转中,老雷看到了自己的老对手,一直跟自己争夺“月色杯”却只能屈居亚军的老卡。老卡的前半身,全散了。

渔阳山的车,有了新的“王”!不是老雷,也不是老卡。

此后的十年,老雷一直蜷缩在无人问津的暗影里,成了再也不能奔跑的“废物”,任风吹、日晒、雨淋,任锈迹爬满自己残破的身躯。

“月色杯”年年有,月月有。

“要快!要更快!”依然是渔阳山车世界所有汽车的信条。只是这一切都与老雷无关了。

“你不想去看看月色杯的盛况?”老雷问。

“实话实说,我并不怎么想去看赛车。我们货车都讲求限速,太快的话会车毁货亡。”货小拉说。

“但你现在退休了,退休了你就不是运货车了,你要做回你自己,做回车本身,你要追求快,追求更快。”老雷说。

“嗯,你说得有道理。可是,我并不想开得那么快,我习惯也喜欢慢慢地开,慢慢地欣赏,哦,不对,开车要专心,不能乱看。而且,而且,我也不想那么早成为你。”货小拉说。

“好吧,人各有志,车各有求。”老雷叹息地说,“不过,开车要专心,我同意你说的这一点。”

“我看你似乎很想去看月色杯?要是不介意,我可以拉你去!”货小拉说。

“那样的话,我不就变成你拉的货了吗?”老雷问。

“不,朋友,你是一辆车,我是另一辆车,我牵着你,与你偕行!”货小拉说着,牵引着只剩下半截的老雷,出发了。

货小拉打着双闪警示灯,缓慢而匀速地往望月台的方向进发。

“你怎么还打双闪?那些人类世界的规矩在渔阳山都不管用,渔阳山的车,只管开自己的,只管求快。”老雷说。

“我牵着你走,要走得慢、走得稳,得让别的车提前看见我们,不然大家都危险。”货小拉说。

“是我拖累了你。要不,你把我丢下吧!你拖着我这样慢慢开,会被那些抢道、超速的车撞飞。更重要的是,会被它们嘲笑,因为我们实在太慢了。”老雷说。

“最重要的是,我要将你安全送达。”货小拉牢牢地牵紧老雷。

在渔阳山狂奔乱窜的车流、车潮、车海里,打着双闪的货小拉牵引着一辆锈迹斑斑的半截子残疾车不紧不慢地前行,像是突然卷起的一个小而强劲的漩涡,像是特殊的触发器,迅速地引发了周边汽车的连锁反应,靠近它们的汽车都自觉或不自觉地减速、让道、打双闪。

“双闪?怎么回事?原来是一辆事故车。注意避让,我的双闪呢?”一辆车说道。

“双闪?来渔阳山后就没打过双闪呢,我都快忘了我还有这功能了。”另一辆车说道。

“双闪,没想到,原来这么多车会用双闪。”又一辆车说道。

“怎么会这样,它们怎么都给我让道?我早就已经不是它们的王了。”老雷嘀咕道。

“尽管你不是车王,尽管我只是一辆货小拉,但我们都是车,我们用双闪这种礼貌的语言示意周围的车,它们听懂了我们的语言,也会礼貌地回应。人与人之间这样,我想车与车之间也应该这样。朋友,你就安心地跟着我吧。”货小拉说。

以货小拉和老雷为圆心,形成了一个打着双闪的移动的车圈。随着圆心,这个圈慢慢地、坚定地朝望月台方向前进。

“我从来没开过这么慢,从来没与这么多车一起保持匀速前进,我甚至都没有打过双闪。”老雷说。

货小拉微笑着说:“因为你是一辆超级赛车。”

“置身于双闪的圈里,我又感觉我是王了,不一样的王。”老雷说。

“我也是,每一辆车,都是自己的王。”货小拉回应道。

“哦,微风拂面的感觉也很美妙。我以前只追求风驰电掣的感觉。”老雷感叹。

“风驰电掣的感觉,我也想体验,只是,我不敢。”货小拉笑着说。

“我以前除了追求快,追求更快,就没有什么追求了。”老雷说。

“你是一辆优秀的赛车。我们货小拉,追求安全和准确送达。”货小拉说。

“我以前,以为所有的车,都应该追求賽车的追求。”

“我以前,以为所有的车,都是货小拉。”

“哈哈……”

“哈哈……”

老雷和货小拉,越聊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一辆赛车和一辆货小拉就这样成了好朋友。

月亮已经升起了。明月出沧海,天地共一色。

望月台四周响起了排山倒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不知道这次是谁得到了‘月色杯’的冠军。”老雷说。

“是谁,我们都向它表示祝贺……我从来没有想过当冠军。”货小拉说。

“你有什么怀念的吗?渔阳山外面的人、物、事?”老雷问。

“外面的一切都值得怀念,最怀念的是我的主人,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给自己放个假,或者又去工作了。”货小拉说。

“主人?我都快忘记他了。”老雷说。

“主人……”货小拉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它想起它的主人,一个少言寡语的男人。每一个孩子身上,都有他们父母的影子;每一辆车身上,都打上了它们主人的印记。

望月台上,本月的冠军已经诞生。毫无悬念,那辆蓝色的、带七色彩灯的超级跑车,已经连续十年问鼎“月色杯”了。

自老雷、老卡出事后,整个渔阳山再也没有车可与它一较高下了。那些普通的家用轿车,即使听了老雷的“圣训”,长了一颗赛车的“心”,种下了“要快!要更快”的梦想,但它们的身体不支持“内心”,现实不支撑梦想,发动机、轮胎、操控系统……都跟不上。在它面前,它们只是踩足了油门乱窜的一群家伙,不是自己爆缸趴窝了,就是失控乱撞伤人伤己。很多时候,它都觉得它们有点可怜,甚至有点愚蠢。

当然,它也感受得到它们对追求更快速度的痴迷,那种痴迷到不管不顾、哪怕粉身碎骨的劲头,有时候也让它感动,或许那就是人类所说的“梦想”的力量吧。

它就是蓝色闪电。渔阳山车世界的传奇“女王”。

“蓝色闪电!蓝色闪电!蓝色闪电……”

“女王!女王!女王……”

蓝色闪电,渔阳山车世界的女王,在望月台的最中央,接受着车迷们的膜拜和欢呼。明月何皎皎。女王举头望月,一种叫孤独的感觉,像海水、像月色,慢慢涌向望月台,将它淹没。

移动着的双闪光圈映入了蓝色闪电的眼帘。很快,望月台附近的汽车都发现了一群打着双闪的汽车,在缓慢而平稳地向望月台靠拢。

“怎么回事?它们怎么结成了社团?”一辆汽车说道。

“它们怎么那么有序?它们围绕着的是谁?”又一辆汽车说道。

“难道要抢夺女王的‘月色杯’?”

带着各自不同的疑惑,众车议论纷纷。但奇怪的是众车都自觉或不自觉地给那移动的双闪光圈让道。是什么原因呢?或许就是一种秩序感和庄严感吧。

货小拉和老雷也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这种秩序感和庄严感,这种感觉像水波、声波、电波一样扩散开来,扩散给渔阳山的每一辆车。

“老雷先生,望月台到了,我的任务完成了。”货小拉说道,它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顺利地抵达。

“老雷?你是老雷?真的是你,老雷!”女王惊喜地打量着货小拉身后的老雷。

货小拉让开路,把老雷推向望月台的中央。

“残疾车!”

“它是谁?”

“嘘……”

众车始而惊讶继而疑惑,终于静听。

“闪电,祝贺你啊!”老雷说。

“奖杯给你!”女王头也不回地将“月色杯”扔给了货小拉,说:“老雷,我一点也不在乎什么奖杯。我参加‘月色杯’,一开始是想超越你,你跟你的主人一样,只知道求快,求更快。你还跟你的主人一样,无法接受别人比你更快。后来,你不见了,你消失了十年,这十年里,我每月都夺杯,因为我实在不想看到那些根本不能用来比赛的车,为了一个奖杯而互相冲撞、伤害、自伤。”

女王将奖杯送给货小拉已经够让众车震惊的了,女王后面说的话,更是让众车震惊到极点。整个渔阳山都安静了下来。

“老雷,你受你的主人影响太深了,它们受你的影响太深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希望你能为它们负责。”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往事,老雷感到深深的自责。很多年前,蓝色闪电的主人和老雷的主人,一如闪电和老雷,是赛道上的对手,也是生活中的朋友。赛道上,老雷一直输给闪电,老雷的主人一直不服。后来,在非赛场上,老雷的主人疯狂超车,要赢过闪电的主人,结果……

闪电的主人,车毁,人失踪;老雷的主人,车毁,人残,后来进了疯人院。

“我是老雷。曾经,我是一辆超级赛车,主人出事故后,我来到渔阳山,很多车崇拜我,迷信我。我告诉它们,作为汽车,就应该要快!要更快!这是我的主人告诉我的,我深信不疑,并以此为毕生追求。只是,我没有想到,它们是那样地崇拜我,把我的话当成理所当然的真言,把我的追求当成它们的追求。我改变了整个渔阳山车世界,从此它们都忘了各自的过往,一心只求快,只求更快,并为此付出了许多沉重的代价……我自己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创立了‘月色杯’,连续三年夺冠,成为渔阳山的车王。可是,一旦失事,我很快就从万众瞩目的车王变成了无人问津的废物。我享受万人崇拜的感觉,我也深知背后的残酷……我想说,人各有志,车各有求,大家别再把我的,或者说我主人的追求当成自己的追求了。你们应该有各自不同的追求,因为,我们有不同的主人,甚至,你们应该有独立于主人的、真正属于自己的追求,或者说,真正的梦想。蓝色闪电,你说得对,解铃还须系铃人,今天,我宣布,由我创立的‘月色杯’将从今晚无限期停办……”老雷说。

整个渔阳山都安静下来了。众车沉默,沉默……

忽然,车群里传来了哭泣声。

“我都还没有摸过奖杯,赛事就永久取消了,这让我以后怎么过活?”

“是啊!太突然了。”很多车附和。

“是拉凯迪朋友吗?我是货小拉,就是今天新来的,傍晚时候你说我挡了你的道的那位,你有印象吗?”货小拉问道,它发现哭泣的车就是那辆霸道的、看不起自己的拉凯迪。

“是你?是小破车你?你登上了望月台的中央还拿到了冠军杯?噢,这太不公平!”拉凯迪号啕大哭。

“朋友,奖杯给你。你那么想要,而我从来没有想过,奖杯当然送给你比较合适,我想女王也不会有意见。”货小拉说着,用眼神征询女王的意见。

蓝色闪电点点头,说:“我不需要奖杯,奖杯送给谁都可以;我也不再是各位的女王,我一直是自己的王,只是自己的王。”

货小拉将奖杯送到拉凯迪面前。起先,拉凯迪不敢相信。后来,拉凯迪抱住奖杯和货小拉,哭得昏天暗地,月色无光。

老雷若有所思郑重其事地对蓝色闪电说:“闪电,你才是真正的王!”然后,它环视四周,看向货小拉的方向,高声喊道:“每一辆车都是自己的王!货小拉朋友,你回来,我记得你说过这句话,我觉得你也是真正的王!”

“我?我只是一辆最普通的车,一辆拉货的车,我不是什么王,也从来没有想过做什么王……”货小拉说着,回到了望月台的中央。

皎洁的月光下,被那么多的汽车注目,货小拉有了一点不自在,甚至是害羞的感觉。“这种感觉真奇怪,以前从来没有过。”货小拉心想。

“朋友,即使你不是众车的王,你也一直是自己的王。”老雷又面向众车,说,“各位朋友,在今天之前,货小拉都是我看不起的低级车,即使是现在、此刻,可能很多在场的朋友依然看不起它,一辆拉货的低级车而已嘛,它怎么可能是王呢?可它是,它一直都是。十年间三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它风里来雨里去地幫主人拉货,没有任何一次交通违规,一次都没有。当然,各位可以说,它有一位了不起的主人;但是,最难得的是,主人的追求成了它的自觉追求。它是我残疾后十年来见到的第一辆不被‘汽车就应该追求要快!要更快’蛊惑的车。”

众车沉默,沉默……

“渔阳山,是汽车的天堂,也是汽车的地狱。之前守规矩的汽车来到了这里,变得不那么守规矩;之前不守规矩的汽车来到了这里,就更像脱缰的野马,变得肆无忌惮。小小的渔阳山,一年的交通事故,超过了一座千万级人口的城市。想想吧,各位,我们需要新的王,那就是它——货小拉!”老雷说着,看向货小拉,众车一起看向货小拉。

明月之下,沧海之上,渔阳山车世界,最不像王的王诞生了。

真的像一场大梦。货小拉从来都没有想过,也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作为一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货小拉,怎么在退休的第一天,就变成了渔阳山车世界新的车王了呢?

想不明白歸想不明白,货小拉还是准备做好“车王”这份新工作。

当晚在望月台上,几经讨论,新王货小拉不仅保留了“月色杯”,还设立了“日耀杯”。“月色杯”的参加对象为专业选手,“日耀杯”的参加对象为业余选手,约定每月望日的白天举办“日耀杯”,晚上举办“月色杯”。“月色杯”和“日耀杯”的终点都是望月台,但路线不同……

在日常生活中,货小拉与众车约定,各车应恪守“走好自己的路,不给他车添麻烦”的原则。众车应允。

货小拉建议直接采用人类的交通规则,遭到了诸多反对。

“红灯停,绿灯行?不!我反对,我强烈反对。我举四个轮子反对。我讨厌红灯,我不想红灯停,我想红灯行,红灯行。”一车暴怒,发表了意见。

“红灯行,红灯行,红灯行。”这条意见,几乎得到了全部车辆的拥护。

“那好,红灯行,绿灯停,可否?”货小拉征询意见。

“不行,不行,我们喜欢绿灯,绿灯行,绿灯行。”汽车都喜欢绿灯。

“那好,红灯行,绿灯行,黄灯停!”货小拉说道。

“不行,不行,我们讨厌黄灯,取消黄灯,取消黄灯。”众车的意见又基本一致。

“红灯行,绿灯行,黄灯取消,那什么灯停车?”货小拉问道,它也没有了好的主意。

“最好,最好,所有颜色的灯,都可以行车。”一辆车弱弱地说道。

“哈哈!那就等于没灯。”一辆车回应道。

在众车为难之际,蓝色闪电说:“彩虹色的灯停。从前的我,一直都在快速地奔跑,别人只能跟着我跑;今后的我,只想扎根一地,寸步不移,看别人跑来跑去。我想做渔阳山的交通灯,我亮各色灯,你们都可以通行,唯独我亮起彩虹色的灯,你们都要停车。你们看,可以吗?”

众车迟疑,然后欢呼:“彩虹色的灯停车!彩虹色的灯停车!我们喜欢彩虹色的灯……”

就这样,蓝色闪电成了渔阳山车世界的交通灯。

各色灯亮起,众车都可通行。但众车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等待“女王”亮起彩虹色的灯,在路口通行时各车都会自觉不自觉地减速,似乎都变得格外文明有礼了。

为了表示真正的独立和对人类主人的彻底摆脱,除了交通灯设置与人类不一样,渔阳山的车还约定了以倒车为前进,靠路的左侧前进。

渔阳山的夜晚,逐渐恢复了秩序、安宁和祥和。

后来,货小拉寻到了一辆退休的修理车,请它帮忙,将前半截的老雷和后半截的老卡合体,修成了一辆可以正常行驶的车,并让新的“雷卡”担任渔阳山的交通警,从此再也没有汽车敢违规,尤其是不敢超速飙车了。

雷卡没有任务的时候,常常在闪电交通灯周边转悠,远远地看着闪电认真地工作,想不通那么飞快自由的闪电,为什么会选择做一步也不能挪移的交通灯。

偶尔,雷卡、货小拉相约,与闪电停在一起,大家聊聊天,聊聊从前,聊聊各自的主人,聊聊主人对各自的影响,感觉一切恍如隔世。

后来,货小拉又干起了老本行,依然送货。一边送货一边巡视渔阳山车世界的交通,一举两得,自得其乐。

货小拉越来越喜欢它的退休生活了。

编辑/梁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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