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永嘉

《激情》与《逃离》都是门罗的代表作，很好地体现了门罗的文学造诣。《激情》讲的是出生于优渥家庭的莫里对餐厅女接待员格雷斯一见钟情并与其交往，以及格雷斯与特拉弗斯一家来往的故事。《逃离》叙述的是小镇姑娘卡拉在十八岁时逃离原生家庭，之后妄图逃离婚姻生活的故事。

关于老年女性形象，两部作品中的主要人物虽然身份、地位不同，生活经历不同，但组成结构是相同的。在《激情》中的老年女性代表形象为特拉弗斯太太，《逃离》中的老年女性形象则是贾米森太太（西尔维亚）。在男性形象方面，具有代表性的是尼尔与克拉克。门罗通过对作品中不同人物处境的选择进行反思，体现了自身对老年时代与男性的开放性表达。

作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国内门罗作品的研究一般偏重于叙事书写角度或所突出的女性意识，对于人物形象的研究较少。而在门罗的相关人物形象分析研究中，又以年轻女性形象的分析较多，对于老年女性形象与男性形象的分析较少。一是由于在女性视角的书写下，以往在传统小说领域成为主角的男性形象此时变成了女性形象的附庸，故导致所刻画的篇幅中分析空间较小;二是因为门罗作品中女性视角下的老年女性形象与男性形象的相似度较高，同时其形象也违背了主流小说中的大多数形象，因此分析受限，这也为本文研究相关形象提供了一定的补充研究空间。

门罗的作品一直聚焦于加拿大偏僻小镇的生活上，所以在一定程度上相对于描写城市的年轻女子，就能更加形象地体现出该年龄段女性对生活与家庭的迷茫和感伤。在两篇小说中都设置了老年女性与男性的角色，由于环境与情形的单一性，在很大程度上都影响了小说里年轻女性的命运与选择。

一、《激情》与《逃离》中的老年女性形象分析

门罗擅长用冷静的笔触描写故事，故事的主角多为在生活中挣扎、感伤或者迷茫、麻木的女性形象，而这些女性的年龄范围多在中青年时期。门罗擅长冷静地旁观在生活中陷入困顿的女性，而老年女性形象恰巧就在小说中扮演着这一角色。这一类形象看似柔弱，实则刚强，她们已经没有了青春时期的懵懂与感伤，也经历了生活中的挣扎与麻木，在小说中对剧情的推动有着重要的作用。

（一）《激情》与《逃离》中的老年女性形象的相同点

这两部小说中的老年女性形象是门罗小说中较具代表性的一类角色。虽然来自不同的小说，处于不同的环境与设定之下，但《激情》与《逃离》中的老年女性形象却有着较多的相似之处。

1.成熟睿智的形象

在传统小说中，老年女性多为羸弱的形象，而门罗笔下的老年女性，非但没有这些特征，反而拥有传统小说中男性具有的完美化倾向：成熟、睿智，对待一切情况都保持平淡的态度。

构成她们成熟睿智的形象的环境也类似。首先，特拉弗斯太太与贾米森太太二者的婚姻结构较为接近，都经历过丧夫：特拉弗斯太太的第一任丈夫死于自杀，而贾米森先生则是被疾病带走了生命。其次，她们的家庭环境也大致相同。例如格雷斯去特拉弗斯家吃饭时，每一个人都会“端着杯咖啡或是别的什么新鲜饮料”，同时“倒用不着有人花力气来收拾餐具并清洗厨房—第二天早上自有位被特拉弗斯太太称为‘我的朋友、能干的艾贝尔太太’来包办这一切的”，包括在小说结尾给了一张面额较大的支票，我们不难推测出特拉弗斯家相比于格雷斯的家来讲，肯定是优渥的。而在《逃离》中，开头便点出了贾米森太太从希腊旅游回来，而之后又描写了贾米森先生因为诗作赢回巨额奖金，克拉克和卡拉决定敲诈贾米森太太。从以上不难看出，相似的婚姻结构与家庭环境所形成的人生经历造就了她们相似的性格。

2.对青年女性都持有鼓励与支持态度的形象

此外，小说中的老年女性一直都在帮助女主人公走出迷茫与青涩的阶段。在《激情》中，特拉弗斯太太从莫里口中知道了格雷斯之后，就让莫里经常邀请格雷斯到家里吃饭，并让格雷斯在工作的空闲时间一个人独自待在他们家的起居室看书，为格雷斯答对各种猜字游戏而欢呼高兴。在《逃离》中，当卡拉透露出一些逃离倾向的时候，贾米森太太也是义无反顾地帮助卡拉，甚至将自己昂贵的衣服赠送给了卡拉助她逃离，一直到晚上还在挂念卡拉是否平安。门罗也在文中隐晦地写到两人虽然是邻居但少有交集，但即使了解甚少，贾米森太太在卡拉向她求助的时候还是义无反顾地帮助了卡拉。

（二）《激情》与《逃离》中老年女性形象的不同点

《激情》中的特拉弗斯太太与《逃离》中的贾米森太太虽然都在女主人公身上投射出“母亲”的形象，但二者的形象与其来源却有一定的区别。

在《激情》与《逃离》里，虽然女主人公格雷斯与卡拉的家庭背景情况不相同，但她们都是处于逃离家庭的状态。《激情》中格雷斯母亲去世之后父亲重组家庭，格雷斯一直寄养在舅舅家。《逃离》中卡拉为了和克拉克在一起主动抛弃了原先优渥的生活。而格雷斯逐渐在特拉弗斯太太身上找到了母亲的影子，她甚至愿意把与莫里在一起的时间与整个家庭分享，特别是与特拉弗斯太太分享，因為特拉弗斯太太给予了格雷斯家庭情感与精神上的双重帮助，满足了家庭支离破碎的她对美好家庭的一切幻想。而在《逃离》中，贾米森太太对卡拉却是出于自身的怜爱，当与好友谈到卡拉时这样表达情感：“‘也许是因为利昂和我没生过孩子吧，’她说，‘是挺傻的。那是一种移位的母爱。’”于是她之后如此关心卡拉、牵挂卡拉，甚至最后害怕与卡拉交恶还写了一封信给她，无一不像一位母亲对女儿一样的情感。

由此可见，特拉弗斯太太具有无意性，是因为自己子女较多，所以给予格雷斯的怜爱引发了格雷斯对母爱的渴望;而贾米森太太则是因为子女的缺失而对卡拉产生了自发性的疼爱与关照。所以，特拉弗斯太太的爱具有给予性，她对待格雷斯与家里别的孩子并没有不同;而贾米森太太的爱则拥有转移性，她没有子女，所以她将自己本来应该对子女的疼爱转移到了卡拉身上。

二、《激情》与《逃离》中的男性形象分析

门罗的小说男性一般处于从属地位，但对于小说中女性的行为动作发展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虽然关于男性形象的描写篇幅远少于小说中的一些女性描写，但留给读者的印象却是深刻的。在传统的小说中，男性通常为主流角色，形象具有理想化的特征，这与西方长期处于以男性为中心的意识形态有很大的关系。而在门罗的小说中，男性一般是作为配角出现，且对男性形象的缺点描述的篇幅比例较大，例如自私、冷漠等性格导致的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行为，也成为女主人公不堪忍受的一系列事件的原因之一。而门罗作为女性，以女性的视角书写了传统小说中光辉的男性形象的阴暗面。

（一）《激情》与《逃离》中男性形象的相同点

《激情》与《逃离》中的男性形象所显示的社会、家庭环境与个人性格较为不同，但也有很多共通之处。

1.以自我为中心的形象

在《激情》与《逃离》里，门罗成功塑造了以自我为中心的典型男性形象。《激情》中尼尔的出场顺序较靠后，但之前门罗也对尼尔的形象有侧面的刻画与描写：例如他让妻子梅维斯常常独自一人带孩子回家看特拉弗斯夫妇，当他第一次看见弟弟莫里的未婚妻格雷斯，就假借去诊所将格雷斯带走，在他明知道自己的弟弟如此深爱格雷斯的情况下他依然叫护士帮他撒谎，借此将格雷斯带走幽会。由此可见尼尔是一个以自我情感为中心的人，他不在乎至亲之人的感受与想法，只专注于自我满足。而《逃离》中的克拉克则表现得更为明显：他爱钱如命，不惜让妻子去对丈夫刚过世的贾米森太太进行敲诈，同时他小肚鸡肠、锱铢必较，脾气非常大，自私自利，经常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办事，与镇上几乎所有人都交恶，还得罪原本就少的老客户并与其大吵一架，甚至因为一时冲动差点把咖啡泼到婴儿身上，事后却狡辩咖啡离婴儿足有半里远，这一系列由于性格自私而引发的事件也成为卡拉出走的主要原因。

2.性格阴郁的形象

在《激情》里，尼尔的出场较晚，首先的评价来自尼尔还未出场时，特拉弗斯太太之口：“但尼尔是—他很深沉。”表示很担心尼尔，而对另一位儿子莫里，她只是“一点点担心”。之后通过尼尔与卖私酒的老板相熟和之后与格雷斯的聊天中，门罗都给我们展示了一位因为家庭遭遇而自身性格阴郁的男性形象，在喝酒之后，“就好像他之前一直在生病—不严重，只是小毛病，在这样的天气里—现在他想让你相信他已经好多了”。这一段与之后写到尼尔酗酒并最后自杀的一系列情节，都能很好地验证出尼尔的形象。而在《逃离》里，阴郁的男性形象则更为典型：克拉克在日常生活里就远离人群，与周围格格不入，甚至连家庭关系都拒而远之，“克拉克很聪明，却连中学都没耐着性子读完。他跟家里人彻底断了联系。他觉得家人就像是血液中的毒药”，他与卡拉住在活动的房屋里，和外界的沟通交流基本靠卡拉一个人完成，即便在家，克拉克也是避免与卡拉交流，两人吵架后卡拉想和好，他却直接叫卡拉去做晚饭而避免交流。

（二）《激情》与《逃离》中男性形象的不同点

虽然《激情》与《逃离》里的较多男性形象有着吻合性，但其在心理建构上存在着一定的差异，同时在文中男性对女性的态度也不同。且从写作手法上，门罗在《逃离》中塑造的男性形象更为典型，也更为直白;在《激情》里则是通过塑造了另一个与尼尔完全相反的形象莫里来衬托出尼尔的性格特点。

1.内心心理建构不同

尼尔虽然精神状态较为正常，但是小说中还是隐晦地表达出尼尔的实际心理情况：他长年酗酒且患有心理疾病，最终开车撞向桥墩自杀。而《逃离》中的克拉克则除了自私与性格阴郁外，还夹杂着其他一系列的坏脾气：暴戾、冷漠以及贪婪等等，他深夜前往贾米森太太家威胁她不要干涉他和卡拉的夫妻生活，并残忍杀死了卡拉最喜欢的小山羊弗洛拉。至此可以看出尼尔的相关心理反应都是作用在自己身上，并没有波动到周围的人;而克拉克则将内心的暴躁扩外到极致。

2.对待女性情感态度不同

《激情》中的尼尔对待女性的态度是漠视的，甚至有点自私，这一点与他的弟弟莫里不同。莫里尽管在最后知道了格雷斯出轨了自己的哥哥，甚至导致了尼尔的死亡，还是打算原谅格雷斯，选择无条件地相信她。而《逃离》里的克拉克对卡拉虽然冷漠，但又依赖于卡拉。在卡拉逃离反悔返回家中之后，他威胁帮助卡拉逃离的邻居贾米森太太，之后又对卡拉说：“我读到你的字条时，就像五脏六腑一下子全被掏空了。真是这样的，如果你真的走了，我就会觉得身体里什么都没有留下了。”从字里行间我们便可以得知克拉克其实非常恐惧卡拉出走，但是害怕自己的暴力再一次触发卡拉逃走，于是他将怒火转移到了失而复得的小山羊身上。由此可以看出尼尔对格雷斯的情感仿佛只是出自于他一时的“激情”（且与陌生人介绍格雷斯时屡次强调是他的“弟媳”）;而克拉克则是十分依赖卡拉的，他大部分与外界的交往也是依靠卡拉，就如同传统小说中女性对男性的依赖。

门罗的作品都是采用女性的视角来叙述，运用冷静的文笔平淡叙事，描写着小镇女性的内心世界。在刻画老年女性形象与男性形象上，一方面，门罗女性视角下的年轻女性的原生家庭都不太圆满，因此她们追寻着其他家庭中类似“母亲”的感觉与幸福来弥补内心的空缺，使得门罗作品里老年女性形象所存在的必要性成为可能;另一方面是由于小镇社会环境的单一性所致，小说里的小镇年轻女性几乎都没有同年龄阶段的好友，因此门罗通过叙写她们身边的常规与非常规的男性形象来达到叙写年轻女性心理的目的，从而使得人物形象更加的饱满生动。

在《激情》与《逃离》里，都是通过描写青年女性的困境与命运，来反映出她们的迷茫与感伤，而老年女性与男性则是作为陪衬的角色，反衬出青年女性在男权社会的語境下的生活状态与心境变化，从而体现了传统观念对现代女性自我意识的束缚。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老年女性形象与男性形象对剧情的发展和女主人公的人生抉择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所以他们的形象分析也应该不容小觑。同时，在《激情》与《逃离》里的老年女性形象与男性形象，都与传统小说里的相关人物形象反差较大，打破了人们的传统认知，同时为读者细读文本提供了新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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